柳如浪忽走到江夫人跟前,雙膝下跪,沉聲道:“師叔,我母親害得您家破人亡,十六年來受盡苦楚,我替她向您謝罪了。”
江夫人雙目滾下淚來,伸手將他扶起,“好孩子,快起來,你心裡也夠苦的了。”她端詳着柳如浪,邊抹眼淚邊道:“我今日才知道柳大哥在世上還有一個兒子,真是太好了,你江伯伯要是在泉下有知,也該含笑了。”
柳如浪想起從未謀面的父親慘死於母親的劍下,也不禁滴下淚來,道:“師叔,我父親是何等模樣?他和江伯伯是結義兄弟麼?”
江夫人點點頭道:“是的,他們是生死之交。他長得和你有些像,但沒你這般俊俏,是極重情義的一個人。”
柳如浪掉頭問何青蓮道:“師父,我父親也姓柳,您把我送給江南柳家,難道他們有什麼關係嗎?”
何青蓮道:“其實柳承志就是江南柳家的二公子柳升,你的養父就是你的大伯父。”
此言一出,固然柳如浪愣住了,連江夫人都想不到,道:“有這等事?怎麼沒聽柳大哥提起過?我只是知道他和柳家有來往。”
何青蓮嘆了口氣道:“他只是庶出,在柳家沒有什麼地位,所以不喜在家裡呆,很小就出來闖蕩江湖,後結識了江檀,結義爲兄弟。他沒對江檀說起自己的身世,可能是不想沾柳家的光。他只是對二師妹說起過他的身世,所以我才知道。”
江夫人又問道:“那柳大哥在生之日,知道他有個兒子嗎?”
何青蓮點點頭道:“知道的,當年我把浪兒帶出來,託一個熟人養了兩年,後來覺得還是應該告訴柳承志,讓浪兒有一個安穩的家。我告訴他後,他立即就親自抱了浪兒回江南柳莊,交給他兄長柳旭,柳旭一生無兒無女,待浪兒就如親生兒子一般。可惜不久二師妹就找到柳承志,說甚是掛念小師妹,要去探探她,柳承志信以爲真,就把小師妹的藏身之處告訴了她,於是就導致了十六年前的一幕……”
江夫人嘆了口氣道:“大師姐,不要說了,都過去了。”她伸手將站在一旁的林煙碧摟入懷裡,將臉貼在她的臉上,“今日能讓我見到我的女兒,我再無所求了,什麼恩恩怨怨,都讓它過去吧。”
何青蓮點頭道:“小師妹說得是,誰是誰非都不必計較了。”
江春藍自碧雲宮和蒙古的騎兵走後,就從屋裡走了出來,站在一旁聽衆人說話,此時走近他母親身旁,低低地叫了聲:“娘,這位姐姐是誰啊?”
江夫人拉過他的手,咽哽着道:“春藍,她是你的親姐姐,你們自出世後,就從沒見過面……”
江春藍怔怔地看着林煙碧,叫了聲“姐姐”,雙腿就要跪下去。林煙碧淚如雨下,伸手將他拉起,孃兒仨個又抱頭痛哭。
柳如浪想起自己的身世,也不禁悲從中來。蕭峰走到他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柳如浪朝他看了看,見他眼裡盡是關懷鼓勵之情,不禁低低地叫了聲:“大哥!”蕭峰朝他點點頭,並不說話,但一切已盡在不言中。柳如浪與他並肩而立,只覺自己在世上並不孤單,他的身邊永遠有一位大哥關心愛護他。
衆人回到屋裡,不久就東方泛白,黎明將至。
蕭峰向何青蓮長身一揖,道:“多謝尊駕當日解了蕭峰之毒,救回蕭峰一命。”
何青蓮笑道:“蕭將軍不必多禮,當日我也是看到浪兒和煙碧的面上才救你,本來我是絕不救蒙古人的,嗯,不過你也不算是蒙古人。今日看來,倒是沒救錯你,若是沒有你,今晚小師妹一家可就完了。”
江夫人向蕭峰一揖到地,道:“蕭大俠,你的大恩大德,江家永世不忘。”
蕭峰忙還禮道:“江夫人不必客氣,我的命是煙碧救的,你又對阿紫有恩,若說要謝,我還得謝謝你們呢。”他直起身子來道:“所以咱們以後誰也不說謝誰了,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林煙碧笑着扯她母親坐下道:“娘,蕭大哥說得對,別老謝來謝去了,沒的顯得見外。”她說完這句話,不覺臉上微微一紅。
江夫人乃是過來人,哪裡會看不出兩人的微妙關係,當下心裡簡直是樂開了花,笑道:“好好,我以後不說就是。”
蕭峰向江夫人道:““江夫人,你日後有何打算?這裡是住不得了。”
江夫人點頭道:“不錯,這裡確是再住不得,我看我還是另找一個地方……”
“小師妹,你就跟我回碧雲宮去吧。”何青蓮道,“有你在身邊,我當這個宮主也當得放心些,煙碧剛和你們相認,她也捨不得你們啊,但是她是一定得回宮幫我的,我於宮裡的事一竅不通,一切都指望她了,等我將解生死符的法子教給她,我就讓賢,這宮主我本就當不來的。”
林煙碧忙道:“師伯休要再提讓賢之事,現在碧雲宮人心不穩,若再換宮主,恐怕會生亂,師伯武功高,爲人好,大夥兒沒有不服的,宮裡的事我可以幫着料理,師伯大可放心。”她又拉着江夫人的手道:“娘,你就答應師伯,和弟弟跟我們一起回宮吧。”
江夫人沉吟半晌道:“好罷,我也十幾年沒回去了,連師父她老人家去世都沒能在她身邊,實是不孝,這次要回去好好拜祭一番。”
林煙碧一雙妙目向蕭峰看去,道:“蕭大哥,我現在不能和你們一同北上蒙古了,我得先回碧雲宮,等把事情料理好了,再去尋你們罷。”
蕭峰點點頭道:“原該如此,有四弟陪我北上,你不必擔心。”新月也坐在一旁,蕭峰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他見遊坦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雙眼定定地看着阿紫,一眨也不眨,不禁問林煙碧道:“煙碧,這位遊家兄弟好像中了碧雲宮的毒,你看他的樣子,有沒有法子給他把毒解了?”
林煙碧早就看出遊坦之中了毒,道:“他中的是我師父的攝魂散,這種毒藥是我師父獨自配製,解藥只有她纔有。”
阿紫本來聽蕭峰說要給遊坦之治病,心裡甚是不樂,生怕林煙碧把遊坦之治好了,蕭峰會要她嫁給他,若是沒治好呢,倒是可以以他是個傻子爲理由拒絕,想來蕭峰也不會讓她嫁給一個傻子。此時聽得林煙碧說沒有解藥,不禁大喜過望,拍手笑道:“好,真是太好了!”
蕭峰奇道:“沒有解藥,你爲何這般歡喜?”
阿紫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歡喜一下都不行嗎?莫非要我整日苦着臉纔好?”
衆人都笑了,江夫人拉着她手道:“阿紫,說來合該咱們有緣,要不是碰上你,我們也不會見着蕭大俠,今日我們母子也早就不在世上了。要不,你也跟我們上碧雲宮去吧,等煙碧把事情安排好,再和你一起去找蕭大俠,可好?”
阿紫小嘴一撇道:“那個地方,我纔不想去呢!悶都悶死了!”
林煙碧睜大眼睛道:“阿紫,你以前上過碧雲宮麼?”
阿紫眼睛一轉道:“碧雲宮我是沒上過,但天山我是去過的,方圓幾裡,沒有人煙,一點兒都不好玩。”
江夫人撫着阿紫的頭髮道:“好罷,既然你不願意去碧雲宮,我也不強求你,只是你記着有空的時候,要來探探我和春藍。”
阿紫自莫名奇妙地到了這個世上後,先後有程英和江夫人對她關懷備至,那種發乎內心的呵護之情,讓她不自禁地有些感動,更兼這一段時間以來,身邊都是心地善良,正氣凜然的人。不知不覺中,她那歹毒的脾性收斂了不少。當下點點頭道:“好吧,我要是在蒙古玩膩了,就到碧雲宮探您。”
衆人商議已定,蕭峰、柳如浪、阿紫和遊坦之護送新月回蒙古,林煙碧、江夫人和江春藍隨何青蓮回碧雲宮,幫忙料理宮務。當下衆人一起回了信陽,收拾東西。林煙碧與青弦在採菱館裡騎了兩匹汗血寶馬過鄭府來還給蕭峰。
翌日清晨,衆人揮手作別,蕭峰一行朝北直上,林煙碧一行向西北而行。本來忽必烈的封地在漠南一帶,該取道西北,但下個月蒙古大汗要在燕京舉行忽裡臺,宴請蒙古各汗國的諸王,蕭峰已收到忽必烈的信函,讓他和新月公主到燕京參加宴會。蕭峰也想回燕京看看當年他曾做過南院大王的燕雲十八州變成何等模樣了,而且從燕京北上,只要幾天的路程就可到臨潢,蕭峰還想回去看看他的兄弟和族人。於是取道北上,一行人朝燕京出發。
這一日,來到黃河邊,因南北往來之人甚多,渡船忙不過來,許多旅客滯留在渡口的小鎮上。蕭峰一行好不容易找了家旅館住下,衆人正在店裡吃着飯,忽聞得一陣鑼鼓聲響,隨時一陣吆喝聲,直往這邊街走來。店裡的人都放下筷子,紛紛跑出去,阿紫好奇心起,一把抓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道:“小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那少年看看她,驚奇地道:“你不知道嗎?劉老爺的女兒就要餓死了,縣太爺親自帶了人過來,等驗明正身之後,要立即發貞節牌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