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隱有些尷尬道:“我……只是……剛纔看你們兩個偷偷出來了,有些覺得奇怪……”
焱月一笑道:“所以你便順勢跟來,想要發現此中之陰謀?”
蕭隱臉色更顯尷尬:“額……這個……取笑了……”
星朧卻收回枯木劍,看着蕭隱道:“剛纔那一劍我用了七成功力,你卻躲得毫不費力,從身形、速度以及氣息來看,你最多應該只用了五成之力,或者更少。是否?”
蕭隱微微點頭道:“是。”
星朧道:“不愧是進入了真元境。半年前,你還不過是氣府未開之人,如今竟然已然超越了我們。”
蕭隱道:“哪裡,是我運氣好。而且我目前只是空有境界,武學修爲上依舊差你很遠。若是真要與你交手,我的勝率可能高不過四成。”
星朧道:“你不必謙虛,只是半年時間,便有這般實力,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蕭隱沒有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下去,擺了擺手道:“好了,既然沒什麼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蕭隱便要轉身離去。
不料,星朧卻開口道:“等一下。”
蕭隱一怔。
焱月似乎也有些奇怪。
星朧道:“既然你來了,那就乾脆留下來。”
蕭隱道:“留下來,做什麼?”
星朧道:“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了吧。”
蕭隱道:“剛纔確實聽到了一些。”
星朧道:“你不想說些什麼?”
蕭隱不禁看了一眼焱月,面色再次現出一絲尷尬:“這個……”
焱月更是面色一紅,不禁伸手偷偷拉了一下星朧的衣袖。
星朧卻像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是很認真地看着蕭隱,繼續說道:“大家都很想幫你。焱月姐最想。”
十分直白的話語,讓蕭隱和焱月的臉龐直接騰的一下子紅了起來。
星朧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道:“我們在雲淵山脈監牢被困的時候,焱月姐私下裡經常跟我說話,雖然她說了很多別的事情,但是你的名字是被提得最多的,一共有一百三十四次。”
焱月登時大急,辯解道:“哪有這麼多!”
星朧平靜道:“師尊教過我三百六十五種劍法,不算劍法衍生之種種變化,單以劍招數量而論,每種劍法的定勢劍招都在兩百招以上,除去飛劍術之外,所有劍法的劍招路數我只需看一眼便都能記住。你在雲淵山脈監牢裡說的話,遠少於這些劍招數量,我不可能記錯。”
焱月瞠目結舌地看着面前一襲白衣,黑髮如瀑的星朧,直接無語了。
饒是平素鎮靜異常的蕭隱,此刻也尷尬得有些無以復加。
然而,星朧卻似乎並不以爲意,只是很平靜地站在當場,看着二人,沒有說話。
一段尷尬到令人髮指的沉默之後,似乎蕭隱實在受不了,便囁嚅道:“這個……要不……太晚了……再說吧……”
焱月聽着蕭隱顛三倒四又有些結結巴巴的話,面色羞紅之下,乾脆直接把臉別到一邊去了。
星朧卻繼續不管不顧道:“師尊除去劍道修行以外,很少跟我說其它事情,但是卻曾經無意中感嘆過一段話,讓我記憶猶新,他說‘修劍如做人。世間最深奧精妙的劍道武學,看似艱澀難懂,其實背後往往蘊含着世間最樸素直接的道理,與其深陷其中,日夜反覆鑽研不得自拔,最後怨天尤人,自暴自棄,不如挺直胸膛,直面一切,拋開一切表面紛繁複雜的劍招與經驗的束縛,順心意來放手施展,也許反而可以領悟其中之精髓要領。所以,做人也一樣。與其深陷在塵世間的某種困惱和糾葛之間,不如直面一切,坦誠而待,一切也許會更好。’這段話,當時我不太明白,師尊也沒有多解釋,只是告訴我,踏入紅塵歷練,自然會懂。現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說罷,星朧收起枯木劍,頭也不回,身形一晃,幾個優雅的起伏之後,身姿便消失在了谷口。
看着星朧飄然離去,蕭隱目瞪口呆。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焱月終於強行將內心激盪的心緒壓了下去,單手緊握銀槍,鼓起勇氣朝着蕭隱說道:“星朧妹子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其實……真沒有那樣……”
不料,蕭隱卻一擡手,做了個阻止的動作,道:“不用說了,其實是我的問題。”
焱月一怔。
蕭隱看着焱月,清澈的雙眸透出一絲複雜之色道:“星朧的話很直接,很要命,但是說得很好。這次從太平縣出來之後,我心裡一直在想,其實我真的沒有其他人想的那麼好。什麼‘謀算無雙’,‘智計過人’,在我看來,都只不過是些事後無聊吹捧,甚至是嘲諷。人心之複雜,江湖之險惡,根本遠超我之想象,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保護不了,還有什麼資格談其它?剛纔星朧的話,更是一棒將我再次打醒。我不僅連親生父母都保護不了,我連自己身邊生死與共的好友在想什麼,在擔心什麼,都看不出來。呵……”
焱月聞言,急忙道:“不是這樣的!要不是你,九龍棺不可能會送到雪淵城!要不是你,雪淵城內亂也不會平息!更不會被徹底收回!要不是你,謙謙,星朧,還有我,我們三個現在還被困在不見天人的雲淵山脈裡面!你千萬不要這樣說!我們三個私下裡都說過很多次,連謙謙私底下都很佩服你,說放眼整個天機奇才榜,都找不出第二個你這樣的人來。我也一樣,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冷靜,最有天賦的人。”
蕭隱苦苦一笑,道:“你越是這樣說,我便越是覺得自己可笑。”
焱月面色一僵,正打算繼續再勸說什麼。
蕭隱卻微微擺了擺手,道:“星朧剛纔說的沒錯,我覺得我也許是要跟你談一下。”
焱月一怔,隨即面色又是一紅,有些緊張地問道:“談什麼?”
蕭隱面色也是一紅,然後非常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平靜,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談什麼……但是,我確實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麼。”
焱月低着頭,握緊銀槍的手指開始拼命摩挲着槍身,一語不發。
蕭隱強作鎮靜地輕咳了一聲,道:“誒……是這樣,我們現在要去神都,主要是打聽我父母的事情,你知道,這件事對我來說,真的挺要緊的,而且,你也知道的,其實,現在我的處境真的談不上太好,除去我父母的事情之外,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有很多謎團想解開,而我還是太弱小了,我想快點提升自己的修爲,去把這些事一件件解決掉。所以……”
說着,蕭隱微微停了一下,先是看了一眼焱月,然後鼓起勇氣說道:“所以……有些別的事情,可能就只能先放一放了。”
說罷,蕭隱連忙偷偷看了一眼焱月,發現焱月雖然一直低着頭,但是聽完自己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一直摩挲槍身的手指陡然停頓了一下,整個人似乎都有些僵在那裡。
蕭隱頓時有些慌了。
旋即,蕭隱連忙解釋道:“額……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樣……也不是……不是拒絕了……”
說到“拒絕”兩個字的時候,蕭隱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下去了。
然則,就在這時,焱月卻突然一擡頭,看着蕭隱,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沒關係,我明白。”
蕭隱一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突然,焱月朝着蕭隱緊走兩步,一擡手,搭在蕭隱肩膀上,從容微笑道:“我們都是生死與共的好友,不要爲了這些事情,弄得大家都很尷尬。我是獨孤家族的人,我們獨孤家族出身軍旅,向來喜歡直來直去,不願意拖泥帶水。這件事,就此打住,我會跟星朧妹子說,這件事情,我們今晚已經解決了,讓她以後不要再提了。而我們兩個,以後也不要再提了,好嗎?”
蕭隱看着焱月那張實在有些勉強的笑容,心中陡然一酸,一股莫名激盪之情在胸間澎湃而起。
“焱月,我……”
蕭隱頓時想要開口說話。
豈料,焱月突然雙手一張,直接將蕭隱一把死死抱住。
這一抱讓蕭隱措手不及,一時間要說的話居然沒有說出口,更不知接下來自己該做什麼,只得任由焱月將自己抱住。
焱月抱着蕭隱,在蕭隱耳旁輕輕搖頭,輕聲道:“不必說,不必說。”
似乎是在刻意將蕭隱想要衝動說出的話給擋回去,又似乎是在呢喃着自言自語。
“就這樣,以後也不要再提了。好嗎?”
焱月低聲重複問道。
這一刻,蕭隱突然覺得抱着自己的焱月的身體竟然有一絲微微顫抖。
蕭隱雙手有些笨拙地緩緩擡起,然後輕輕將焱月抱住,面帶一絲複雜地應道:“好。”
此刻的二人保持着一個很僵硬的擁抱姿勢,互相看不到對方的臉龐,也看不到對方此時此刻的表情。
焱月聽得蕭隱一個“好”字出口,目光看向了遠方漆黑的夜空,靜默了片刻,雙目微微一閉,然後深吸了口氣,緩緩睜開雙眼,隨即陡然一鬆手,放開蕭隱,後退兩步,看着蕭隱微笑道:“嗯,一言爲定。”
說罷,焱月飛快地收起銀槍和鐵弓,朝着蕭隱一點頭道:“好了,我要回去歇息了,剛纔和星朧妹子比試了一下,這才知道自己和劍冢天下行走的差距有多大,我以後一定會更加努力修行。我獨孤家的人,永遠都是不服輸的。你也要努力,不能仗着自己聰明就偷懶,否則讓我超過了你,我會看不起你的哦。”
不等蕭隱有任何迴應,焱月便昂首挺胸,頭也不回地徑直朝着谷口走去。
走過蕭隱身旁之時,焱月身後披風微微帶起一絲夜風,拂過蕭隱臉龐。
蕭隱覺得有一絲冰涼。
蕭隱目送着焱月漸漸消失在漆黑的夜色當中,自己一個人站在當場,良久,無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