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碧綠的花草栽滿庭院,風吹柳樹,青葉擺動,馨香撲鼻而迷人。
葉沐獨自坐在窗前,看到一個女子從遠處走來,口中柔聲喚道:“沐兒,沐兒。”
葉沐跳起來,努力的跑過去想要看清女子的面容,卻無奈總是奔不到跟前。
女子又輕聲道:“沐兒,乖孩子,過來讓娘抱抱。”
葉沐展開雙臂,女子卻忽的消失不見,想要張開嘴巴叫喊,卻發不出一點聲來。
此時,一陣清涼之感從額頭傳來,葉沐頓感舒適非常。睜開眼,見是一個面目和善的女子,正拿着溼布蘸着涼水給她敷頭。
見葉沐醒來,那女子微笑道:“你醒啦!”葉沐欲坐起來,無奈腳上疼痛,卻又動彈不得。
女子道:“你腳受了傷,身上又有病,還是躺着吧。”葉沐扯動嘴角,感覺口中一陣乾燥。
女子從旁邊拿起一碗清水遞了過來。葉沐接過喝下,頓時感覺全身清涼愜意,慢慢道:“多謝救命之恩。”女子笑道:“甚麼救命之恩,我相公放的夾子傷到你,我們應該對你說對不起呢。”葉沐便想道,原來這是家獵戶,昨晚踩到的夾子和陷阱,多半都是安置用來捕獸用的。
女子道:“你在這休息會吧,我去燒飯。等會我相公與兒子回來,咱們一起吃飯。”葉沐點了點頭,女子便離去了。
看着女子離去的背影,葉沐忽的一陣心痛。她想起剛纔做的夢,想起夢裡的那個女子,想起她的親生爹孃,想起江南二鬼了。與她最親最近的人都離開了這個世上,葉沐覺得自己孤獨無比,心情頓時變得黯然起來。
從懷中拿出那支金釵,在光亮出仔細查看,見這金釵一頭尖,一頭園。纖細的金釵骨上,前刻“葉天”二字,後刻“水若水”三字。
葉沐想道,這叫做水若水的女子,便是夢中喚自己沐兒的人吧。可惜夢裡看不到她的樣子,現實中也永遠沒有機會了。
憶到傷心處,雙目朦朧。
恍惚間,似乎看到兩個人影。眨眨眼,的確是兩個人,一高一矮,並肩走進屋來。那較高的是個中年男子,另一個年紀輕輕,與那男子眉目之間有幾分相似。
男子進來,將手中獵物放在地上,說道:“風兒,你去看看那位小兄弟醒了沒有。”少年應道:“是,爹爹。”走上前,見葉沐眼睛睜着,眼圈微紅。
葉沐對他微微一笑,少年也是一笑,叫道:“他醒啦!”
男子走過來,道:“小兄弟,真是對不住了,害你受這樣的傷。”葉沐道:“該是我謝你們救命纔是。”男子笑道:“以一換一,就不要說這事啦。”又問:“小兄弟怎會在晚上孤身一人進入樹林?”葉沐也不知如何回話,只好搖搖頭。
男子又道:“餓了吧?”葉沐聽聞這話,這才感到飢餓,但與昨晚比起來,還是好了不少,於是臉上微紅,點點頭。
男子朗聲一笑,對旁邊少年說道:“風兒,你去看看飯好了沒有。”少年應聲退下。
男子道:“這是我的兒子,叫追風。”又道:“我姓陸,鄉下人沒那麼多禮數,你叫我陸大叔就行。”葉沐點頭道:“陸大叔。”男子聽了,顯得十分歡喜,道:“好孩子,看能不能坐起來,等會方便吃飯。”葉沐撐着胳膊坐了起來。
男子道:“你腳上的傷,最少也要十天才能痊癒,我上午採了些草藥,等會給你敷上,傷口會好的快些。”葉沐道:“謝謝陸大叔。”男子道:“客氣甚麼。還不知道你姓名呢?”葉沐道:“口十葉,氵木沐。”男子先是一怔,隨即笑道:“葉……沐,真是個好名字啊,哈哈!”
說話間,陸追風走進來,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烤好的不知是甚麼肉。
葉沐伸手欲接,又停下來,說道:“陸大叔,還是你們先吃吧。”
男子哈哈一笑,道:“風兒,你陪葉小兄弟,我去拿飯。”陸追風嗯了一聲,坐在葉沐牀前,將手中食物遞去,問道:“葉兄弟,你多大啦?”葉沐手持粥碗,放在脣邊,遲疑道:“十……四。”倒是故意說大了兩年。
陸追風聽了微微一訝,笑道:“沒看出來呢,不過我還是比你大一歲。”葉沐道:“陸大哥自然比我大。”陸追風嘿嘿乾笑,催促葉沐吃飯。
葉沐在此間生活了將近一個月,腳上傷口早已痊癒,與這家人的關係也越加熟悉許多。
這日下午,陸追風邀了葉沐去森林狩獵。葉沐在養傷時就見過陸大叔捕獵,因此知道些方法,這時陸追風相邀,便一同進入森林。
說是狩獵,其實還是兩個少年間的玩耍。陸追風大葉沐三歲,性情也較葉沐開朗許多,故而說笑時常以大哥自居。葉沐原來憂鬱的心情,隨着時間的流逝,也變的開心不少。
陸追風身穿獸皮短衫,背上綁着個箭囊,手持彎弓,腰懸長劍,身姿挺拔。倘若再騎個戰馬,便真的宛如是一個馳騁沙場的將軍了。葉沐也讚道:“追風大哥,你看起來真是威武的極了。”陸追風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誰?”葉沐瞧他一眼,不再搭理。
與陸追風的強健相比,葉沐就顯得瘦弱的很了:一襲白衣,消瘦溫雅,頭束金冠,發垂耳際。
兩人有說有笑的進入森林,前走不遠,來到一棵樹下停住。
陸追風看到地上夾子仍舊完好,不禁有些懊惱,道:“怪了,這野獸難道也學的機靈了麼?”葉沐也是納悶不已。按理說,最多每隔兩日,都會有獵物被夾到的。可是如今過去三天,卻一個動物也沒有中招。
陸追風不信邪,朝前又看了許多陷阱,仍是一無所獲,於是嘆口氣,坐在地上。
葉沐勸慰道:“追風大哥,不要泄氣,我們再去看看別處吧。”陸追風低低的應了聲,正要起身,忽聽一陣微弱的鐵器碰撞聲傳來,急忙拉住葉沐,伏在草叢裡偷看出去。
聲音越來越大,待來的近了,發現竟然是一隊兵馬。士兵身上的鎧甲與兵器碰撞在一起,發出一片嘩啦嘩啦的聲響。人數不多,但行軍速度卻十分迅速。
葉沐見他們前進的方向正是陸大叔的家,心中頓時升起一絲不安。陸追風也看了出來,道:“這是甚麼人,怎麼朝我家去了?”葉沐搖頭道:“不知道。”陸追風猛拍一下額頭,叫道:“糟了!我爹孃都在家裡,怎麼辦?”葉沐道:“這些人跑的快,我們追不上。不過聲音這麼大,想必陸大叔能聽到的。”陸追風道:“我不放心,要回家去。”葉沐道:“不行,現在回去很危險。”陸追風瞪眼道:“那不是你爹孃,自然不會擔心!”說罷奔了出去。
葉沐耳中迴響着陸追風的“那不是你爹孃”這句話,腦中嗡嗡作響。呆了一會,才又快步追上前去。
來到屋前,只有一片凌亂的景象。陸追風跑進屋中,見桌子椅子全都斷裂,只有一名女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陸追風走過去,扶起女子,顫聲道:“娘,娘,你怎麼了?”女子醒來,斷斷續續道:“風兒,你爹爹被被壞人抓走了,這信……給你,去找……你大伯……”陸追風接過信紙,哭道:“娘!你沒事的,沒事的!”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撫摸陸追風的臉龐,道:“風兒……你與沐兒好好相處,別老是欺……負他,知道嗎?”陸追風哭着應了。
葉沐在旁邊,更是忍不住流出淚來。
女子又道:“娘沒甚麼東西留給你,真是……苦了你們,我……”話未說完,已是斷了氣。陸追風失聲痛哭。
過了許久,陸追風情緒略微穩定,收起信紙,就近找了地方,挖個坑將女子埋葬。又找個石板,在上面刻出幾個字,豎碑道:慈母之墓——陸氏子嗣追風。完罷,對着墓碑磕了幾個響頭。葉沐也並排跪下,一起磕了頭。
日落西山,陽光斜射過來。
陸追風拿出信紙,見上面寫道:風兒,待你看到此信時,爲父已遭人擄走。願你平安。若有心,可與沐兒一同前往京師,找尋孫伯傳庭,相見自知。
陸追風問道:“孫伯傳庭是誰?”
葉沐搖頭,她自幼生長在山莊中,對外面世界也不知曉。陸追風當下便不再發問,收了信紙,又在屋中找了些乾糧衣物。在女子墓碑前站立一會,二人離開此地。
葉沐與陸追風皆生長在單純的環境中,因此對世間許多事情都不瞭解。離了樹林,只三兩日,食物便吃的乾淨。無奈,只好餓着肚子,束緊腰帶繼續前行。
第四日,終於見到一座城池,葉沐與陸追風對視一眼,同時快步進去。
市集前聚集着一羣人,圍在一起指指點點。葉沐隨着衆人視線看去,見高大的城牆上懸掛着一個黑漆漆的圓形東西,問道:“那是甚麼?”旁邊一人說道:“還能是甚麼,人頭唄。”葉沐身軀一顫,不敢擡頭再看。
陸追風見牆上貼着一張檄文,看了一遍,嗤笑道:“天下大亂,農民纔會起義。農民起義,天下便會大亂。”
葉沐問道:“追風大哥,你說的甚麼?”陸追風揚頭道:“有人起義失敗,被殺了頭。”又道:“是個叫闖王的人被巡撫大人殺了。”葉沐聽聞“闖王”二字,似乎有些熟悉。正思考間,旁邊那人說道:“你倆是外地來的吧,連殺闖王的人是誰都不知道。”陸追風氣道:“你知道麼?”那人得意道:“那是當然。”陸追風瞥他一眼,道:“你知道又如何?我們不稀罕。”那人吃個閉門羹,哼道:“不稀罕?我偏要說。”陸追風不理會他。
葉沐看的有些想笑,於是道:“說吧說吧,我很稀罕的。”那人見葉沐說話好聽,於是湊過來道:“殺闖王的巡撫不是原來的陝西巡撫,乃是從京師來的都御史孫傳庭大人。”葉沐“啊”的一聲驚呼,陸追風也聽到了“孫傳庭”三字,忙問道:“孫傳庭在哪?”那人吃了一驚,這娃娃膽敢直呼朝廷命官的名字,當真是膽大包天。陸追風見他不答,又道:“我問你呢,孫傳庭在哪?”那人嚇了一跳,轉身邊走。
陸追風伸手將他拉過來,凝眉道:“你跑什麼?我問你話呢。”那人哆哆嗦嗦,口中道:“大俠饒命,小人如今三十有五還尚未成家,上有老下有小全家數十口人都可憐的緊,盼望大俠可憐則個。”如此出口成章,倒像是背熟了一般。
陸追風歪頭笑道:“誰要你說這些屁話,我只問你,孫傳庭在哪?”那人打個冷顫,道:“在……城中府衙。”陸追風道:“早這樣說嘛。”放開手,那人飛也似的跑開了。
陸追風轉身對葉沐道:“葉兄弟,如今找到孫傳庭了,我們就去問他一問。”葉沐點頭,道:“這人恐怕與陸大叔關係交好,又是大官,你如此直呼他的姓名,恐怕不太好吧。”陸追風撓撓頭,道:“說的也是,那就叫他孫大伯吧。”決意已定,二人便去找尋府衙所在。
來到府前,門外站着兩名哨崗,陸追風走去問道:“我要見孫大伯,麻煩你們通報一下。”那衛兵喝道:“甚麼孫大伯孫小伯,快些走開!”陸追風道:“就是孫傳庭大人。”衛兵道:“孫大人的名字也是你這種不要命的刁民叫的麼?休的多言,再說一句,先吃我一記鐵矛頭。”
陸追風性子也是甚倔,頂道:“我來見孫大伯,你叫囂個甚麼勁?又不是見你,囉嗦鬼!”
衛兵聞言大怒,挺矛便刺。陸追風沒有防備,眼見長矛刺來,卻霎時不知抵擋。幸得葉沐手疾眼快,急忙將他拉在一旁。
衛兵長手臂一橫,矛頭斜着打向陸追風脖頸,陸追風這次看的清楚,脖子一縮,躲身過去。
另一名衛兵見狀,急忙跑進去通報。
這名衛兵見兩次打不到陸追風,氣惱起來,嘴裡大聲叫喊出來,“唰唰唰”三槍刺出。
陸追風左右側過,第三下不再閃躲,伸手抓住矛頭。那衛兵奮力向後拉扯,陸追風嘴角一勾,迅速鬆開手。衛兵力氣使空,身子猛的向後仰倒,跌翻在地。
陸追風道:“這力氣,還不如一條野狗大。”他在樹林中以狩獵爲生,見過的動物自然也多,此番說的這話,乃是有感而發。但在那衛兵聽來,卻是一種莫大的侮辱,爬起身,嗷嗷叫着,再次衝上前來。
就在這時,府裡走出兩人,其中一人臉龐削瘦,頭戴烏紗帽,身着官服,腰佩長劍;另一人……呃,是那衛兵。
官吏大聲喝道:“住手!”
前方衛兵急忙收手,跑過去跪道:“大人,這兩個小子口出狂言,損害您的威名。”官吏悶不作聲。
陸追風拜道:“晚輩陸追風,拜見孫大伯。”官吏叫道:“啊!原來是陸賢侄!”
那官吏正是孫傳庭。以前陸追風一家人在京城時,其父與孫傳庭常有來往,關係密切,常以兄弟相稱。此番陸家遭此大難,陸父便是推薦陸追風前來找孫傳庭,其中緣由,或許究由深切。
不知陸追風有何見遇,且看下章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