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季覺,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包括凝望過來的雷耀興,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彷彿感受到了什麼。
可他甚至沒來得及思考,因爲第二輛車已經停到了門口。
和樓大少出行一般的豪車,頂配光元!
從其中走下來的,是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微胖男人,除了一身的高奢品牌和手腕上的名錶之外,看不出有什麼出奇,但卻令現場的氣氛再度緊繃起來。
甚至,更勝剛纔。
“好久不見,童先生。”
雷耀興同來者握手,如今童氏集團的CEO微微頷首,讓人遞上了花圈。
“我家老爺子說,這些年和雷老先生相識一場,讓我來替他送一送。”
雷耀興短暫的沉默了一瞬,讓開了位置:
“……請。”
於是,童盛年邁步而入,取了兩炷香點燃,雙手合十默祈冥福之後,同樣也沒理會司儀的邀請,轉身向着會場最後面走來。
就在季覺眼皮子狂跳中,坐在了崇光教會的長老身旁。
還有童家!
再緊接着,抵達的車輛是一輛帝國的耀影,裝飾低調且奢華,從司機拉開的車門裡走出來的是個妝容嚴肅的短髮中年女人。
這個人季覺見過。
在葉教授的工坊裡……
當時葉教授介紹自己給她認識的時候,季覺笑得比幼兒園的寶寶還要燦爛……因爲她是全境工匠協會·太一之環在崖城的經理,全權代表!
此刻同樣,在上香之後,未曾離去,反而是向着後方走來,坐在了長老的旁邊,短暫問候了幾句之後,向着季覺點了點頭,便閉口不言。
季覺的頭皮越來越麻了。
後續登場的也特麼是重量級角色……
星芯協會的本地分會長、市政廳的機要秘書、總督府的特派代表、永繼銀行的業務經理、寰宇重工和無界通信的負責人。
乃至最後,直接無視了所有規矩之後,停在了告別廳門口的車。
恩,不是什麼好車,也不算糟,但是好是糟都無所謂了,因爲上面貼着的是崖城安全局的標誌。
從上面走下來的年輕男人整理了一下袖子以後,揚長而入。
沒理會雷耀興,更不在乎雷武業,就連香都懶得上。
看都沒看棺材一眼。
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原本堪稱俊秀的面孔上也帶着拒人於三萬裡之外的冷漠,滿不在乎的走進來。
如是,迎着諸多憤怒的視線走到最後面,向着童盛年問候了一聲之後,便直截了當的,坐在了季覺旁邊。
季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再一下,此刻只想學陳玉帛一樣把頭縮起來了。
在他決定換個地方坐之前,聽見了身旁的聲音。
那個冷漠的男人回頭向着他看過來,神情卻帶着隱隱的和煦,“季覺?”
“呃……你好?”
季覺點頭,端詳着那張沒見過的臉,“貴姓?”
“免貴,童,童山。”
崖城安全局暫代局長職務的一部負責人自我介紹,同季覺握手:“來之前,聞主管專門請託我看顧你,如今看來,反而不用我多事了。”
“呃……”
轉瞬間,季覺鬆了口氣,只感覺壓力全部不見。
媽耶,這麼大一尊大佛就擺在自己旁邊,他雷耀興就算是掏出刀來自己也掉不了半根毛好麼!
安全感這不就來了?!
在他趕緊順杆子往上爬說句‘自己人’之外,卻聽見了童山的話語:“不止是聞主管,我家那個傻妹妹也經常說起你。”
“啊?”
季覺本能的不妙,“說我什麼了?”
童山短暫的沉默一瞬,嘴角似是勾起,“名言哥的事情,不用我多重複了吧?”
季覺的表情再度抽搐,根本停不下來。
就知道!我特麼就知道!
清清白白十九年,結果一失足成千古恨!
這茬咱就不能略過不提了麼?!怎麼忽然有種會追自己一輩子的感覺?!
“咳咳,見笑了。”
“我並不覺得好笑。”
出乎季覺的預料,童山反而一本正經的搖頭,認真到季覺都懷疑他是不是在調侃:“我覺得伱說得很好,做的也不錯。
這年頭,敢能把心裡的話說出來,然後真正腳踏實地去做的人太少了。”
他忽然問:“有興趣來安全局麼?”
“呃……”季覺表情抽搐了一下,本來想說自己已經是線人了,可在人家看來,線人這種恐怕根本連沾邊都稱不上吧?
童山說:“我知道二部亂七八糟的事情很麻煩,不過你不用擔心,一部隨時歡迎你。不,以你的能力,恐怕能直接進三部了吧?”
崖城安全局除了後勤或者財務部分之外,主力部門統共有三個,也就是所有人爲了省事兒掛在嘴裡的一二三。
通常所有人見到的安全局都是二部,也是三部之中組成最爲龐大和複雜的治安部,主管崖城各個區域的治安。也就是聞雯自嘲爲片兒警的原因。
第一部是童山如今主管的行動部,局長直屬,堪稱聯邦精銳公務員,主管崖城防務和重要人物的安全。
佔據主導的則是天元一系,內部管理和紀律之嚴格遠遠不是二部能比,同樣待遇和福利也誇張的嚇人。野生的天元追隨者們做夢都在考公想要考進去,進去之後就是事業編。而且只有一部的人,才能接觸到聯邦正統的天元矩陣和各種傳承技藝……
要知道,帝國和聯邦,這就是全世界唯二的天元大本營!
而他口中的三部,則是構成最小同樣也最神秘的部分,技術維護部,分管的是崖城重要設施的維護,包括且不限於大型戰爭工事或者各種鍊金物品……乃至天工以及禁忌造物。內部人員背靠聯邦的供應,等閒材料消耗都不皺一下眉頭。
這要是早半年,能拿到但凡其中一個OFFER,季覺都能樂得腿都合不攏。而現在,並不遺憾的是,他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潮聲工坊就是我家,我心中只有葉教授一個太陽!
季覺不假思索的搖頭:“我暫時還是以學業爲重,抱歉。”
童山微微點頭,並不意外,只是雙手遞上了一張名片,鄭重其事:“有興趣的話,隨時聯繫我。”
“一定。”
季覺仔細收起,然後,才感覺到,告別廳內越發凝重和壓抑的氛圍。
不知不覺,他周圍居然已經全部坐滿了!
而且,放眼看過去,各行各業高低貴賤都有,可偏偏裡面……沒有一個是荒集。
先是崇光教會的長老,然後是童家的童盛年、太一之環,再到安全局的代理局長童山,就像是一塊塊砸進水潭中的巨石一樣,掀起亂波暗潮。
當他們所有人都坐在這裡的時候,這一場葬禮,就註定不可能是荒集的內務了。
倒不如說,更有點像是……
……興師問罪?
季覺的心裡忽然莫名的浮現出了猜測,但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這一切的發生。
半個月的暗面戰爭,實在太久了。
而伴隨着鬥爭失控,所影響的,便不止是荒集。崇光教會的醫院和救助、童家的生意和經營、太一之環的材料運輸和違禁品管控,星芯協會的中立與團結,市政廳的運轉、總督府的安全、乃至最重要的……崖城的秩序與安穩。
誠然,只要人性尚存,那麼註定存在混沌和無序的荒野,可現在荒野上的血已經流的太多,滿溢到了荒野之外的世界裡,流到了每一個人的門前。
而直到再一位登門的客人在上香之後落座時,整個告別廳已經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那個面目和童山有幾分相像的中年男人施施然落座,穿着休閒西裝,儀態俊朗不羈,頗有幾分氣質。
向着童盛年點頭之後,頗爲親暱的拍了拍童山的肩膀,坐在他旁邊,“阿山好久不見。”
“四叔好。”
童山肅然頷首問候。
“哎呀,放鬆點嘛,四叔還猶豫着要不要稱職務呢,這樣是不是更有意思一些?”
四叔無所謂的嬉笑擺手,毫無莊重之態:“阿畫上次回家之後氣的多吃了好幾碗飯,還是你們兄妹關係更有趣啊。”
旁邊季覺和老湯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出,乖乖縮頭。
在他登場的瞬間,便已經分辨出對方胸前的標記……
海州讀書同好會的胸針。
看上去人畜無害的俱樂部,可一般人誰又想得到,這鬼地方是整個海州最大的以太天選者匯聚而成的情報交流機構呢?
而被童山稱呼爲四叔的男人,則正是童家的天選,如今海州讀書同好會的會長,童聽。此刻,他在這裡坐下的時候,就代表着,整個崖城所有的以太天選者了。
可在場諸多拜訪者裡,童家便佔了產業、安全局和以太一系的三個代表,由此便可以隱約窺見平日裡低調無比的童家究竟有多恐怖的影響力……
但出乎預料的是,並沒有童畫那麼頭鐵或者悍勇,童聽自始至終都沒開啓過以太之眼,也沒東張西望過什麼。在和季覺一板一眼的打過招呼,誇讚了兩句年輕人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麼了。
而伴隨着一位又一位的訪客到來,祭拜之後坐下或者離開,原本看上去還有些空曠的告別廳,此刻居然已經擁擠到找不到位置來。
忙碌的工作人員還打算往裡面搬板凳,可自始至終都沉默着的雷耀興卻擡起手來,揮了揮手。
已經不會再有客人了。
或者說,最後一位客人,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耽擱,來晚了。”
輪椅上,臉色略顯蒼白的男人咳嗽了兩聲,對身旁的司儀吩咐:“來之前請人買了一些鮮花過來,請幫我擺上去吧。”
在他身後,獨臂的蒼老男人揮手,將傘收起,一串稀疏的雨水從傘尖落了下來,帶着隱隱的猩紅。
“哥!”
最後面瑟縮的陳玉帛終於擡起頭來了,看清來人之後,眼睛一亮,幾乎眼淚都快流出來。
可除了他之外,居然再沒有人說話。
只有輪椅碾過地面的細碎聲音,直入靈堂。
靈堂靜寂,雨聲細密。
“好久不見。”
靈前,陳行舟淡然擡眸,向着雷耀興問候:“興少,別來無恙?”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自昂長悶熱的潮風裡,遠方陰雲之中的電光橫過。
傳來了天動的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