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投身

後面是草鬼婆飼養蟲子的地方。除了蟲子之外,草鬼婆還採了不少草藥放在這裡。仙鶴草、蒲黃、艾葉都有,還有曬乾的槐花,給班素芳用,草鬼婆還是選擇了艾葉,配上三葉五香藤,搗碎了,擠出汁,汁兌溫水內服,草藥直接敷在山口上,最後,丁承四替妻子將傷口一一包紮好。

忙完這些,曉掩、程倚天和丁承四夫婦都去休息。隔了兩個時辰,程倚天先醒,接着,曉掩也醒過來。兩個人走出房間,院子裡,草鬼婆已經燉好了一鍋野菜粥,滴了香油,香味兒隨風送來。

曉掩替草鬼婆盛了一碗,又給程倚天裝。

草鬼婆目光好像被線牽住了一樣,盯住她,只是瞧她忙。

曉掩將三碗粥都裝好,三個人湊一桌吃。吃完了,曉掩收拾碗筷出去洗,草鬼婆這才分出心神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程倚天。

程倚天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低頭哂笑,稍後擡頭對她說:“婆婆,多謝你昨天施以援手。”

草鬼婆說:“我抓你到這兒來,日後你要走,還是得付我銀子。”

程倚天一呆:“我已經和曉掩是好朋友了。”

“是好朋友,更加要付這筆錢。”草鬼婆的話說得一板一眼,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程倚天不在乎錢,只是詫異:“這又是爲什麼呢?”

草鬼婆擡頭看看院子上頭的天,好一會兒才垂目平視:“曉掩要和我一起過日子,想她過得好,必須出一個非常好的價錢。”停了停,湊近了問:“你和她談了一個晚上嗎?”

程倚天很老實,點點頭。

“那她有沒有把知道的都告訴你?”草鬼婆的表情既神秘,又帶着些許悲愴。

程倚天不明所以,連忙搖頭。

草鬼婆說:“我的孫女於曉掩,曾經被我爲了生活,送到吳家堡。”

這一點,程倚天聽曉掩說過。可是,這和草鬼婆綁架他勒索銀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草鬼婆“嘿嘿”冷笑。

門簾響,曉掩走進來。程倚天看見她,心裡陡然輕鬆。曉掩對草鬼婆說:“婆婆,丁夫人的草藥需要換新的,你去替她換吧。”

草鬼婆對她的話言聽計從,站起來。待要出門,回頭囑咐一句:“昨兒個同你說的事兒,不要忘記。”

曉掩只想了片刻,笑起來:“我知道。”

程倚天滿頭霧水,聽到這兒,小聲問:“那是什麼?”

曉掩笑着對他說:“昨兒個劉家嬸嬸送的青蒜,炒了茨菰片兒,燒了羊腿,還剩許多。奶奶讓我少了羊雜,今天送回去。”

程倚天點頭:“想起來了。”

“那你在這裡等我,我出去片刻,馬上回來。”曉掩說着,從竈上端出一個碗來,蓋上另外一個大碗,端着出門去。屋子後面,草鬼婆將新的草藥汁和草藥一起拾掇出來。

程倚天坐在院子裡思考:“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無雙姑娘雖然和自己只是萍水相逢,可是到底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不救,肯定不行。但是曉掩又不讓自己去。

草鬼婆和張抗抗有深仇大恨,她將無雙姑娘送給張抗抗,再讓張抗抗將無雙姑娘送給霸王彪,這其中會有什麼大秘密?

奇花谷的事又那麼棘手。華氏一門的血案,尚武門是給定了案,抹去了洗心樓的干係,但是,這也意味着他不能光明正大前去插手那裡面的事情。

那個青草幫到底該怎麼打發?

如意門的夫婦兩個又該怎麼料理?

如意門——

剛想到這三個字,耳朵裡就聽見“咻”一聲風擦過去的身影。一抹白色,消失在屋脊上方。然後,屋子後面傳來草鬼婆淒厲地叫罵:“還我將軍頭,你這個惡婆娘!”

屋子裡面班素芳一蹬丁承四的屁股:“快出去瞧瞧。”丁承四剛拉開門,一道人影掠過,鼻尖一涼。

班素芳喝道:“呆着幹啥?”

丁承四愣愣道:“看見沒有?”

“啥?”

“有人過去了!”

班素芳從牀上站起來,扶着丈夫的肩膀好奇催促:“趕快扶我出去看看。”

“你還是呆在這兒吧。”丁承四唯恐她再衝動。

“不,我要去看。”班素芳極富八卦精神,執意要去,“快點,我們一起到後面去。”

丁承四扶着班素芳來到屋後。

屋子後面有一小片竹林,林邊,一身白衣的白布齊和他那個只要站下來就必定歪歪倒倒的老婆並肩而立。

草鬼婆跪在地上,滿臉悲憤看自己辛辛苦苦飼養了許久的彩虹將軍頭。這些長着犀牛頭的深棕泛七彩色的甲殼蟲,被旋風掃過了一樣。而這旋風,全是由利器組成。彩虹將軍頭每一隻都斷成兩半,肚皮朝天,一根尖吻再也噴不出能夠麻痹人的毒液,徒勞翹着,全部一命嗚呼。

廖娉婷經歷了劇烈的運動,一輪強烈的咳嗽,讓人聽着,認爲她必定會把肺咳出來似的。只是,咳得地動山搖,最終,廖娉婷也沒把肺咳出來。臉有點紅,一雙細長的眼睛泛起瑩瑩水光,好像真的受不了自己這副病軀。

草鬼婆衝上來:“你這個毒婦,賠我將軍頭,賠我將軍頭!”

廖娉婷被她拉扯着身體左搖右晃,馬上就要暈過去似的,口中大叫:“相公、相公——”

白布齊用力一推,程倚天伸手將草鬼婆扶住。

廖娉婷閉上眼睛,吸口氣,睜開眼,喘息道:“你這個老乞婆,這些蟲子驚了我,你知道不知道?”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對金剪刀。

對面的人,除了草鬼婆之外,都見識過這對金剪刀的厲害。班素芳素日裡總免不了的大大咧咧倏地收起,丁承四反手將背上插着的長劍抽出,握在手上。

廖娉婷的金剪峨嵋刺瞬間亮出,鬼魅的身法再度展示,白影滿場飛,眨眼功夫,班素芳身上繃帶再度被撕碎,草藥撒了,剛剛癒合了一些的傷口重新綻裂。不僅如此,丁承四也受了傷,同樣是胸口、小腹、手臂、肋下,傷口又長又深,血流如注。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曉掩就已經從劉家嬸嬸那裡回來。大抵已經藏了很久,這會兒終於藏不住,跳出來大喊:“住手!”

廖娉婷剛想再進一步,徹底廢了太行雙劍,聞言站住。瞧着曉掩的臉,她驀地“呵呵呵”大笑起來。

曉掩是個漂亮的姑娘,可是,她的漂亮只是源自於天然具備的美,廖娉婷卻描眉畫目,將原本就很不錯的底子修飾得看起來比她美上好幾倍。

女子看到女子,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申量:到底誰更漂亮。

從笑聲可以聽出,廖娉婷總算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這位如意門夫人還極爲不屑。

長得沒自己美的姑娘,想要同自己說的話,要聽。

廖娉婷掂了掂金剪刀,輕輕道:“你要說什麼?”

“私人住地,亂闖是違法的知道嗎?”

“法?”廖娉婷的眼睛瞪圓了些,忽地又迷成兩彎月,“哈哈哈……”清脆的笑聲從她口中流瀉出來。

白布齊連忙扶住自己妻子。

廖娉婷任由他給自己輕拍後背,順順氣,過了會兒,才喘平氣息,對曉掩說:“死丫頭,跟你夫人我講法。”金剪峨嵋刺一擺,白影欺近。

“叮叮叮——”一連串金屬撞擊的聲音響起。程倚天橫身攔進二人之間,曉掩從丁承四手中拿來的劍轉到他手上,他抱着曉掩順着廖娉婷攻擊來的方向奔跑了數丈,回身一擋,廖娉婷的峨嵋刺被他拿過來的長劍盪開。知道廖娉婷體弱,程倚天都沒使多大勁。可是,白色的人影還是好像被弓射出去的箭一樣,“嗖”地飛出。

一條軟鞭橫空,白布齊把妻子捲回自己身邊。

曉掩對程倚天說:“讓我來。”

“讓我來!”程倚天將她擋在後面。

曉掩氣呼呼道:“太囂張!”

“還是讓我來吧——”程倚天意味深長瞅她一眼,橫過劍。曉掩說:“借力打力即可!”

程倚天點頭:“我知道。”話音才落,白布齊、廖娉婷夫婦倆舞動兵器一起進攻。

廖娉婷還沒怎麼吃過虧,這下子,她不讓這個擋着她金剪峨嵋刺的人倒黴誓不罷休,白布齊瞧得出,老婆一個人對付這個男人力量不夠,因此,全力以赴從旁配合。兩條雪白的人影,纏住程倚天一人。如意門的身法都快得驚人,加上白布齊的軟鞭矯若遊龍更加靈活多變。即便是太行雙劍,在旁邊看着,心驚肉跳都忘記了自己正身副重傷的實情。

曉掩先是擔心,觀戰不久,白色人影糾纏對手始終速度不減,她反而放心。草鬼婆收拾了一下將軍頭,回頭來到曉掩身邊。

“曉掩。”

曉掩全神貫注瞧打鬥圈。

草鬼婆說:“你是我曉掩的話,也想就這麼永遠成爲我的曉掩,讓你這個朋友幫我做件事。”

曉掩耳朵聽見,猛地驚醒。轉目身旁,草鬼婆始終只能睜一半的眼睛,從未有過,正閃閃發亮。

“奶奶……”

草鬼婆的表情讓她務必給自己一個準確回答。

“將軍頭不是還有?”

“只有那些,不夠藥力。”

“一定要那樣做才行嗎?”

“不然呢?”草鬼婆反問她。

曉掩把頭轉回去,對面,白色的人影飛動得更加快捷,偶爾有叮噹聲傳出,白布齊、廖娉婷夫婦始終不能結束戰鬥。

丁承四張大嘴巴呆呆瞅着,好半天,纔對同樣看得眼睛眨也不眨的班素芳說:“老婆,夠牛的呀。以爲逸城公子徒有虛名,這麼看來,便是蕭三爺和殷十三爺他們,本事也未必強成這樣。”

班素芳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嘴上卻逞強:“那可未必。”

“怎麼?”

“殷十三爺鎖兵訣厲害,一照面就鎖了廖娉婷那娘兒們的剪刀。沒有剪刀,那個娘兒們會飄來飄去的身法,還頂屁用?站都站不穩!”

“唉——”丁承四拿自己這個死鴨子嘴硬的老婆着實沒辦法。

班素芳還說:“蕭三爺就更不用說了,一招月圓夢缺,如意門這兩個馬上就掛了。”

“好吧!”丁承四放棄和自己家這個老孃兒們鬥嘴的意思,轉臉繼續觀戰。

草鬼婆等曉掩的答覆。

曉掩遲疑了半晌,方纔回答:“我知道了,奶奶,不管怎樣,總要讓你滿意纔好。”

草鬼婆佈滿皺紋的嘴巴咧開來,臉像菊花一樣盛開。她對戰局已無興趣,轉過身,身子後面,白布齊將身體飛旋成一股龍捲風,長長的軟鞭圈成十幾個圈子,“嗖”將程倚天從頭到腳套住。廖娉婷好像蛇一樣,貼上軟鞭的攻勢,從下往上飛卷。

丁承四和班素芳一起捂住眼睛。

曉掩也害怕地驚叫。

草鬼婆只停住一會兒,後面沒有悽慘的呼叫傳來,她就繼續踽踽往屋裡走。

遊鬥圈那裡,程倚天毫髮無損持劍而立,廖娉婷飛離他三丈都不止,摔在地上咳嗽着,爾後吐出一大口鮮紅鮮紅的血。

白布齊的軟鞭斷成了無數截,他被自己旋轉的慣性甩到地上,沾地即起,稍稍廢了點力。奔到廖娉婷身邊,抱住廖娉婷大叫:“老婆、老婆!”

廖娉婷伸手指程倚天:“他是鬼!他是鬼!”抓住白布齊,“我們快走,鬼我們打不過,我們快走。”手忙腳亂爬起,白布齊抱着她落荒而逃。

曉掩奔上來,未曾碰到程倚天的身體,一股柔和的氣牆阻擋住她。往裡硬闖,曉掩也被輕輕彈開。

程倚天深吸一口氣,流轉全身的乾勁緩緩歸入丹田。

曉掩雙掌一拍:“我知道啦!”這會兒撲過去,順利抱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