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危機

今天的太陽暖暖的,三個女眷坐在一起,“嘰嘰咯咯”相談甚歡。

華淑琪問梅曉蝶:“你這已經有幾個月了?”

梅曉蝶笑道:“沒幾天就要臨盆了呢。”

“蕭三爺知道嗎,他趕不趕得及回來?”

梅曉蝶寬容笑道:“他事兒多,只要沒出什麼意外,人安然無恙,這兒他回不回來,我不在意的。”

華淑琪更感慨了:“你們夫妻感情還真是好。”算算年頭,“你們成親也有兩三年了吧。”

“三年多了。”

“蕭三爺一下子當爹,可不要開心壞了呢。”

華淑琪話音剛落,一旁青箬掩嘴輕輕一笑。

華淑琪正愁沒法和她說話,見狀,眼波流轉:“這位夫人,我是哪裡有話說錯了嗎?”

青箬性格最溫婉不過,不管對方是否有試探挑釁之心,她只柔柔說:“梅姐姐這已經是和三爺的第二個孩子,第一個孩子念奉,如今都會跑會說話了呢。”

“噢!”華淑琪很是意外,感嘆了數聲,端是豔羨:“曉蝶,你可真是太有福氣了。”又對青箬說:“這位夫人,你這兒呢?是第一胎,還是第二胎呢?”

青箬臉紅了紅:“我這是第一胎。”

“孩子以後肯定要和他的爹爹姓,名字想好了嗎?叫——姓什麼?”

青箬剛要回答,梅曉蝶驀地打斷:“噢,我想起來,有個很重要的東西,北城醫館的吳大夫要我務必交給你。”挽起青箬的手,“你且到我那裡去一下。”又笑着對華淑琪說:“六小姐,今日我沒有準備,怕是會怠慢了你。等我馬上回去,吩咐下人好好準備一番,晚上請你去吃晚飯,我們再繼續聊,你看怎麼樣?”

華淑琪翻了翻眼睛,佯笑:“那也好。”

梅曉蝶拉着青箬,將青箬帶離這裡。遠遠的,她們的對話依稀傳來。梅曉蝶說:“瞅瞅你,這麼暖和的天,臉竟有點發白。”

青箬說:“有嗎?”

“有啊,你自己看不見,吳不醫交給我的,正是……”

她們漸去漸遠,話便聽不清了。

華淑琪折了一段蠟梅,將花一一摘下來,扔進池塘,冷哼一聲,甩袖回了小虹閣。

程倚天即將回來的這一天,華淑琪又在遊廊中碰到青箬。二人點頭示意,擦肩而過,不料後面走過來胡總管。

華淑琪走出去十來步了,耳聽胡總管和青箬講話:“夫人,這些都是剛剛從海邊送來的好東西,純淨得很,別人都不曉得好吃,還是小顧在那裡有親戚,親戚告訴他,這東西補人,尤其給孕婦吃,對孕婦和孩子特別好。”

華淑琪挺好奇,扭頭看了一眼,只見胡總管手上託着一塊赤紅的物事,很陌生,也不認得。

青箬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極輕微點點頭,便算迴應。

胡總管點頭哈腰又是慰問青箬身體,又連聲稱讚青箬今天氣色着實不錯,哈巴狗一樣跟在青箬後面,唯恐一句話說出來,不能哄得青箬開心。

“這胡總管——”華淑琪忍不住泛起嘀咕。

要說這逸城裡,杜伯揚確實是除了倚天哥哥之外最大一個實權派,可是,隱莊乃是內宅,胡總管是隱莊裡第一大總管,比不上杜伯揚在逸城中的份量,也不至於巴結杜伯揚的妾巴結成這樣吧?

越是有疑問,華淑琪越是吃也吃不香,坐也坐不住。中午飯剛吃過,她叫來丫頭蘭翠:“我要去拜訪一下青夫人。”

蘭翠一聽,很是爲難:“六小姐,怕是不行呢。”

“爲什麼?”

“這個青夫人,除非她自己想,不然,尋常人等平時可都見不着呢。”

“不就是杜大當家的妾嘛,竟然這麼嬌貴?”華淑琪譏諷了這一句,卻看見蘭翠神色很是不對。“怎麼了?”華淑琪轉口問,“我說錯了嗎?那個青箬,不是杜大當家的妾,竟然,竟然還是杜大當家的正妻?”

蘭翠吞吞吐吐,話始終不說清楚。

華淑琪急了:“有什麼話,你就明白說嘛!和杜大當家沒關係,那就是殷十三爺,或是葉大爺還是那個的嬌妻。”

蘭翠更是把頭搖成撥浪鼓。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華淑琪更想不通了,“難道這逸城裡面還有誰能讓胡管家低聲下氣巴結成那樣?該不會——”她驀地異想天開,“你家老爺子,並沒真的去世?”

蘭翠嚇了一大跳:“六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公子爺十分忌諱任何對老爺子不敬的話,假如這話傳到他的耳朵裡,公子爺或是不會對六小姐你怎麼樣,我十有八九會被公子爺從莊子裡趕出去。”見華淑琪始終不願放棄,蘭翠只好說:“六小姐,你實在要問,我就告訴你一點點吧,這位青夫人和杜大當家、殷十三爺都沒關係。你看她懷孕了吧,都有近五個月了呢,她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如果是個男孩,就是我們這兒未來的少主人。”

下午,程倚天飛馬回莊。

胡管家早就得到信兒,屁顛兒地在大門口替公子爺牽住繮繩。疾風一路疾馳到頤山,還沒跑夠。胡管家讓人趕緊給疾風歇了馬鞍、轡頭,把疾風放回到山裡去。

此刻,程倚天並不打算立刻見華淑琪,他想先回淞南苑,洗個澡,換個衣服,喝杯茶,然後再好整以暇,平心靜氣和華淑琪談一談。但是,在去淞南苑的路上,小虹閣的蘭翠着急忙慌攔過來:“公子爺,不好啦。華六小姐不見了,我、我擔心……我擔心她去了離塵居。”

胡管家大驚:“怎麼能讓她去哪裡?”

蘭翠說:“我看得她死死的,可是六小姐說頭疼不舒服,要睡一會兒,把我們都使喚出去。我不放心,隔一會兒去看一下,看了兩次,第三次,門從裡面閂上了,我和桃紅繞到後面,看見後面的窗戶果然打開,六小姐人不見了。”

“你們告訴她青夫人懷孕、孩子是我的——這件事了?”程倚天吃驚不小。

蘭翠很害怕,吞吞吐吐:“就、就說了一點點。”

程倚天很是跌足,連忙折道去無憂館方向。飛掠過無憂館後面的小路,來到荷塘邊。剛到小橋,看見離塵居中間屋子裡面,青箬正被絆了一下似的摔出來。

“空裡無蹤”從未被髮揮到此刻這等出神入化之際,程倚天片刻化爲光影,眨眼達到水邊平臺。乾元混天功流轉,一隻看不見的手托住青箬的後腰,隨後,人欺近,程倚天伸出手,青箬重重摔在他懷中。

青箬嚇得花容失色,猛地抱住程倚天的脖子,把臉貼在他頸邊:“公子!”

程倚天必須安慰她:“沒事,我在這兒。”

青箬好像一隻被拔過羽毛的小鳥,瑟瑟發抖。程倚天無法,只能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一道雪光刺過來,被程倚天並起二指擋了一下。乾勁剛猛,華淑琪虎口劇痛,“啊”的一聲,匕首脫手飛起,被程倚天揮袖拂入荷塘。華淑琪又抽出藍綢,想要纏住青箬的脖子,程倚天將藍綢另一端抓住,怒喝:“你鬧夠了沒有?”

“我鬧夠沒有……”華淑琪嘴脣顫抖,囁嚅自語,她臉色蒼白,瞪得大大的眼睛裡浮出了血絲,不一會兒,又涌出大顆的淚珠。

青箬偎依在程倚天身邊,心情逐步穩定。她眉目並無驚豔之色,勝在嬌柔溫婉,仿若江南迷人的碧水一樣。

華淑琪的眼淚更是如同絕了堤的江水,滔滔涌出。

她撕扯青箬不到,只能抓住程倚天,喊得撕心裂肺:“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對我這樣殘忍……”

青箬很乖,對程倚天說:“公子,我沒事了。”離開程倚天兩步,微微蹲身,後退三步,輕若浮雲,轉身離開。

程倚天有些內疚,不過,華淑琪哭得傷心,他又不得不理。

華淑琪軟倒在木製平臺上,程倚天蹲在她身邊:“不要再哭了,好不好?”華淑琪擡起淚眼:“你讓我殺了那個賤人!”她恨得咬牙切齒:“我得不到的,她憑什麼會得到。她肚子裡的賤種,我也要拿刀剜出來!”

程倚天臉色變了,一把抓起她:“華淑琪,你說的這都是瘋話。青箬是我的人,她懷的也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容忍你傷害他們母子。”拽着華淑琪往離塵居外走。拉拉扯扯來到小虹閣,程倚天將華淑琪扔在內室牀上。

華淑琪也累了,靠在牀上一邊喘氣,一邊默默流淚。

程倚天嘆了口氣,在她對面坐下:“淑琪,我們之間就沒有開始過,也不存在我必須要對你履行的承諾。興許,你早已經認定了什麼,但是,爲什麼你始終不肯承認:那些都只是你個人意願?”

華淑琪擡起淚痕滿面的臉:“你說我一直都是一廂情願?”

程倚天知道殘忍,但是,還是點了點頭。

華淑琪衝動站起,擡起手。和程倚天四目相對,這一掌,她怎麼也沒打下來。徒勞將手臂放下,她又跌坐在牀上。

程倚天思忖片刻,認真道:“人這一生,可以選擇很多種活法。即便很愛一個人,也未必一定要把他(她)拴在身旁。”

“這句話,你對自己說過沒有?”

程倚天一噎,過了會兒說:“如果真到不可控制的那一天,我會放手我愛的人,只要她安好就行。”

華淑琪不響了。

程倚天也沉默下來。半晌,程倚天才又說:“我今天回來本來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攸關你自己的幸福,我不得不親自對你講。”沒有得到華淑琪的迴應,他便自顧說下去,“按照我的意思,我倒是寧可勸你放下心裡面的執念,天涯何處無芳草,只要你願意,我很容易便可爲你擇取一位佳婿。金陵的也好,揚州的也好,或者,湖州、嶽州,均是世家子弟,絕不辱沒了你。我會把你當成我的妹妹,出嫁的嫁妝也會爲你準備得十分豐厚,確保你一生無憂。”

華淑琪冷冷瞥他:“綺夢淵事成之後,我還能再做你妹妹?”心裡實在酸楚,只說完這一句,剛剛停止的眼淚便再度滔滔流下。

程倚天也挺不好受,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做什麼才合適。

華淑琪哭了一會兒,擦擦眼淚:“你剛纔說要和我商量事兒,那是什麼,你直接說罷。”

程倚天躑躅了片刻,才把肖靜虹打算將她通過韓瑜彰的手進獻上去的事講了一遍。關於肖靜虹、韓瑜彰此刻背後的勢力到底是誰,他也詳細解釋了一遍,不過,他也聲明:“這些都是猜想。也許,涵國公真的想要利用你去拴住當今皇上的心。淑琪,我知道你有本事,我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論是我,還是當初的青城少主,和當今皇上比,只能是螢火之光。那纔是真正的蒼穹皓月。如果你成了皇妃,也順利擺脫其他人的鉗制,如今的這些煩惱,日後,你或許便不會再當成煩惱。”

華淑琪問他:“如果我願意就和青箬一樣呢?反正不是雲杉,只是青箬,她很美,我看到了,但是我自信也不輸於她。你也納了我爲妾,我不做你的正妻,只要和你雙宿雙棲,可好?”

程倚天抽回被她抓住的手,乾脆搖了搖頭。

萬箭穿心莫過於此刻華淑琪心碎的感覺。又好像被一根很粗很粗的棍子狠狠敲了十幾下頭,她眼前發黑,金星亂舞,世界驀然遠去,好一會兒,空氣的喧囂才重新回來。

她站起來,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同一縷幽魂。

程倚天扶住她:“淑琪。”

華淑琪說:“我去見肖靜虹。”

程倚天還是糾結:“前面未必就是坦途。”

“不能擁有你,已經是對我最殘忍的事。程倚天,在這個世上,你就是那個對我最殘忍的人。日後再遇到誰,再遇到多麼不堪的事,我都視若等閒。”

華淑琪走的這一天是陰天,一直下雨,連綿三日不絕。程倚天在離塵居,除了陪青箬,就是飲酒。一連宿醉了三日,第四日起牀,從來都是清爽幹練的他鬍子拉碴。

多日不見的楊昱前來報訊:“公子,劍莊莊主來了。”

青箬正給程倚天剃鬚梳頭,剛剛把青灰色束髮帶紮好,程倚天揮手讓她下去,正色問:“他來幹什麼?”

“說是爲了他女兒的事。”

“她女兒?”

楊昱臉色有些嚴峻:“大當家和三爺、十三爺剛好昨兒個回來,今天接待了上官莊主。大當傢俬下里說,上官劍南親自上門,此事非同尋常,應當不是爲了公子您安置在花塢的無雙小姐。”

程倚天更加吃驚。楊昱爲他拿來外袍,他自己繫着腰帶,衝出離塵居。

上官劍南在洗心樓會客廳,上座,杜伯揚對陪,蕭三郎和殷十三分別在下首坐了。

程倚天風一樣衝進來,連互相施禮的時間都沒有,一把抓住上官劍南,使得上官劍南不得不站起來,同時大聲喝問:“你把雲杉怎樣了?她是你的親生女兒,我已經讓她遠離江湖爭鬥,你到底又將她怎樣了?”

杜伯揚、蕭三郎和殷十三都來拉他。

杜伯揚說:“公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三人合力,將程倚天從上官劍南身上拉開。

上官劍南撣撣衣襟:“程公子,不見纔多久,竟變得這麼粗魯。”

“雲杉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讓你不得好死。” 程倚天額頭一道赤紅的線隱隱浮起,澄清的雙目也微微露出紅光。

上官劍南一陣膽寒,“哈哈”強笑:“彼此彼此啊,你剛纔也說了,她是我的親生女兒,若是因爲你的適當使得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會讓你無法善終。”

此話一出,程倚天怔住:“你這話何意?”

杜伯揚上來打圓場:“公子,上官莊主,有話我們都好好說。”吩咐傅謙上茶,然後他同蕭三郎、殷十三一起告退。

這次密會時間不短,直到午飯過後,上官劍南才從廳中出來。杜伯揚親自送客,回來後,只見蕭三郎、殷十三皆臉色發白,站在門口。

杜伯揚奇怪:“你們這是怎麼啦?”

蕭三郎、殷十三一起往屋子裡面示意。

天氣陰沉,大廳裡面光線略暗。程倚天獨自坐在左邊第二張椅子上,面如死灰。

杜伯揚走過去,只聽程倚天喃喃重複一句話:“雲杉會殺了我的,雲杉會殺了我的。”

杜伯揚不明所以,輕觸他的後肩。

程倚天身體劇烈一抖,猛地站起。

杜伯揚嚇了一跳,急忙說:“是我,公子。”

程倚天眼睛裡全是血絲,大聲說:“趕緊把華淑琪給追回來。”

杜伯揚不明白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做,遲疑不決,程倚天忽地舉手,拍塌了身邊那張無比堅硬的海黃方几。“啪”的一聲,驚天動地。

程倚天怒極之下,聲音極冷:“杜叔叔,即刻派人去追華淑琪,我的話,你竟沒有聽見嗎?”

杜伯揚後背冒出冷汗:“是,公子,屬下這就去辦。”

送出去的人,明目張膽追回來,端是後患無窮。在這件事情上,杜伯揚必須聽從公子爺的意思,可是如何處理,他還是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華淑琪去乾都,需要坐船。船過長江,進樊河的時候,有一處水路曲折,水流複雜,杜伯揚安排了水鬼。華淑琪的船在這裡被鑿穿了,尚武門的人落了水全部被抱住腳拖下水最後溺死。華淑琪則被急流捲走,饒是水性最好的水鬼也沒追上。

最後,水鬼覆命:“已經全部解決。”

杜伯揚把這個回覆轉達程倚天。程倚天雙手捏拳,面色蒼白,久久無言。

杜伯揚說:“我雖不知道上官劍南同你講了什麼,但是,這樣的結果,無意既符合你對我的要求,同時,我也可以確保此事,絕不會爲我們招惹任何禍患。”說到這兒,他停了好久,最後才問:“能告訴我,上官劍南到底和你說了什麼嗎?”

“一個足以讓聽過的人全部灰飛煙滅的大機密。”

杜伯揚聞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