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在逸城六年,四美並沒有能夠有幸得見公子一次。只是後來出逸城,纔跟着玉雪笙,見過程倚天。
因此,看到程倚天,羅春蘭果然驚詫。
非常時期,即便喜歡這位丰神俊朗、氣宇不凡的公子爺,羅春蘭也知道:逸城公子這時候出現在這裡,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然而她到底只是爲奴者,心裡揣着明白,嘴上並不適合說破。
羅春蘭爲首,另外三人:佟碧荷、莫紫菊和辛白梅更加恪盡本分,四人一排站開,蹲身萬福,其他話一個字也沒多說。
一名穿銀紅色抹胸裙外罩黃色外掛臂掛桃紅色披帛的麗人朗聲笑着,跨門檻進來。
進門後,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程倚天,小眼神兒簡直拋得眼睛都快從臉上飛起來。瞧得程倚天不好意思,她才罷了,眼珠兒一轉,又看雲杉。噢,這回兒,不用飛媚眼,兩顆水汪汪的大眼仁變成了燈籠且被點亮了一般。
走到程倚天旁邊:“這位公子,好人品!”
走到雲杉旁邊:“這位姑娘,嘖嘖嘖——”嘴咂個不停。
雲杉明知故問:“這位娘子,你叫喚什麼呢?”
麗人手中一把平湖秋月的團扇,“啪”一下打在左手心:“哎喲喂,別看你這個小姑娘,真真生了好一張利嘴。我在‘叫喚’,我杜婉約十八歲就在這百花臺,前前後後看了多少位姑娘,沒有一位姑娘有你這樣的美色。”
兩個人各自奚落,雲杉到底臉皮薄,杜婉約把她和百花臺姑娘相提並論,她哪怕也知道這本不錯,心裡還是止不住生氣,臉上也掛不住,表情冷下來。
杜婉約這個**湖,皮笑肉不笑,打趣:“我稱讚小姐標誌。”搖搖團扇,問程倚天:“程公子?要姑娘們一起坐下吃飯呢?還是觀舞?”
雲杉道:“聽曲!”
“噢。”杜婉約成竹在胸,並無意外。
羅春蘭等四人後退,進入樂室。兩邊茶媛放開金鉤,兩幅輕紗飄搖而下,似雲似霧,遮擋在樂室和外廳之間。
杜婉約的目光,在雲杉頭髮上流連。
蝶戀花金環,價值三千兩的好貨色,等帶上的,就是這麼不一般。杜婉約瞧了瞧兩邊,茶媛和綠衣奴都目中會意,表面上水波不興,茶媛們雙手提前交握站立,綠衣奴垂手兩邊相陪。杜婉約對程雲二人說:“二位盡興,若有需要,奴家隨傳隨到。”說聲“不打擾”,淺淺蹲身,綠衣奴拉開門,她跨步出去。
綠衣奴送茶上來。茶媛端茶壺,給程、雲斟茶。茶媛倒茶的姿態很美,凝立不動更如塑像一般。茶斟好後,程倚天端起來。
將要飲茶之時,程倚天突然躊躇起來,斜視雲杉。雲杉卻不遲疑。澄清的茶湯,正是上好的白馬毛尖。可是,茶湯裡面到底有沒有玄機?這玄機,會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這後果,又必須誰來承受?雲杉端起杯子,喝了小口。程倚天反而躊躇不已,杯子舉到嘴邊,又放下去。
“倚天哥哥。”雲杉叫他。
“嗯。”程倚天正心亂如麻。
雲杉將他的杯子端起來,程倚天接過,二人目中會意,程倚天還是將茶喝了。一口喝光,杯子放在桌上。
程倚天身邊的茶媛再次將茶斟滿。
四美在簾後彈琴唱歌,雲杉神色自如,每曲必評,唱完還要點。《梅花妝》《賀新郎》《兩相好》……皆是羅春蘭在玉雪笙身邊時學的曲子。
程倚天並不覺得怎樣,羅春蘭、佟碧荷、莫紫菊和辛白梅越來越心驚。
茶喝了一壺,綠衣奴又泡了一壺上來——楚湘黑茶,和毛尖不同,茶湯色澤發烏,口感醇厚。
兩壺茶喝下,雲杉突然一撫程倚天的手。好熱!程倚天嚇了一跳,將她另一隻手拿住,又好冰!
雲杉眼睛一翻,仰面倒地。
程倚天驀地站起。
很奇怪,胸口的玄蜂靈配竟然沒有反應。反而是丹田處一陣絞痛。
程倚天無須假扮,捂着腹部,跌倒在座位上。
大雅中門大開,杜婉約被人簇擁,走進門來。只是,還沒等到她說話,外廂又有人到。穿黃色紗衣的夢瑤仙和穿藍色紗衣的夢沉仙率一行伴侍趕來這裡。進大雅,看到程倚天。夢瑤仙轉身怒視杜婉約。夢沉仙比姐姐更直接,走上來,擡手給杜婉約一個大耳光。
“啪!”那叫一個火辣辣。打得杜婉約怒目以對,一幫伴侍、茶媛、綠衣奴低下頭不敢吭聲。
夢瑤仙對程倚天說:“程公子,你就不要裝了。”
夢沉仙接:“誰不知道你有異能,百毒不侵。”
杜婉約說:“他沒有裝!”
夢瑤仙和夢沉仙轉頭瞧她。
杜婉約捂了捂臉,真疼啊!不過,事關重大,她也顧不上面子,就事論事:“冰魄水和赤焰丹一寒一熱,專門對付功力深厚的武林人。”
夢瑤仙問:“你不知道他是逸城公子嗎?”
杜婉約這才驚詫!
夢沉仙說:“大娘,非是我姐妹不尊重你。逸城公子親臨,你不稟明我們便擅自處理。若有事,怎麼說?若無事,又怎麼說?左不過百花臺兩年前還是你杜婉約大娘說了算,兩年後宮主早移權給我們姐妹。我們得向宮主交代。”
提到“蓮花宮主”,夢氏姐妹固然**,杜婉約以及一衆伴侍、茶媛、綠衣奴,無不屏息斂聲,唯恐一個字說得不對,或者一個神態表錯,大禍臨頭,死無葬身之地。
夢瑤仙、夢沉仙逼視,杜婉約無法,蹲身施禮:“姑娘教訓得是。”
夢氏這才滿意。回頭再看,程倚天情況果然不佳。
“這倒怪了!”夢沉仙對姐姐說。
“是啊。”夢瑤仙也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追魂蕭三郎真配了解毒丸,而這會兒偏偏已經失效?”這是夢氏姐妹對逸城公子先前不懼毒藥,而現在又被冰魄水、赤焰丹毒倒後最好的解釋。
玉雪笙急急趕來,羅春蘭等四美從簾幕後出來,見夢氏行禮,又對玉雪笙行禮,歸順玉雪笙後面。夢氏姐妹果然面帶狐疑,看過四美之後,又把冰冷的目光投諸於玉雪笙臉上。
玉雪笙神情頗有些慌亂。本來,按照她對程倚天的瞭解,茶莊一別,這位公子爺斷斷不會劍走這樣的偏鋒,突如其來就殺奔這裡。
好在杜婉約走到程倚天旁邊,手伸到程倚天懷裡,拿出那疊銀票。這疊銀票總數額果然不少。除了給首飾鋪子女掌櫃一張三千兩,下面連一張低於三千兩面值的都沒有。從頭輸到尾,足足有近十萬。
十萬?
就是老奸巨猾如杜婉約,也被衝擊得迷失了方向。夢瑤仙問妹妹:“怎麼辦?”
夢沉仙仔細思忖,突然一咬牙:“全部拿下來!”
十萬,那可是她們不辭勞苦辛苦奔波整整兩年才能獲得的總收益。一下子放到面前,不拿下來,不和傻子一樣了嗎?
可是,要拿下這十萬,逸城公子就得永遠留在這百花臺。
夢瑤仙和夢沉仙剛聯手訓斥了杜婉約,這會兒,兩個人四隻眼睛,還是一起把希冀的目光投過去。
杜婉約心裡面恨,表面上不便拒絕。她讓綠衣奴拿牛津繩索和粗鐵鏈過來,先束縛了程倚天,然後又吩咐用同樣的方法將雲杉給綁住。
玉雪笙突然出語,對杜婉約說:“大娘,她,你可要格外當心點。”
夢瑤仙和夢沉仙沉浸在十萬兩從天而降的激動中,猛地聽她說話,激動之心頓去,警惕之意又起。夢瑤仙目光冷冽,噓口氣沒開口。夢沉仙踏上一步,很不高興說:“之前在馨樂坊,你就說這女的見着熟悉,應該抓回來問問。我們便信你的,和你一起去郊外堵截,結果遭到蕭三郎的恫嚇,叫我們姐妹不甚難堪。之後,又折了不少道上的盟友,現在你竟還在囉嗦。”頓了頓,她瞧了一眼夢瑤仙,從牆上取下一把劍來,目露兇狠:“依我說,不若就這時候把這個丫頭殺了算了。”
程倚天聞言大驚。
玉雪笙更快出口:“萬萬不可。”
夢瑤仙此刻來到面前,看似婉轉的目光先在玉雪笙臉上輪了一圈,輕輕啓口,軟軟的聲音不急不緩:“你當真還是我們的同路人嗎?”
“夢姐姐,何出此言那?”玉雪笙本來發白的臉,一緊張,又開始泛紅。
“不管是不是曾經的熟人,這麼多年,你我都沒見過一次,就算殺了,又能怎樣?你不說,我不說,我妹妹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猶如風吹水面,風過了,連點痕跡都沒有。”
夢沉仙聽姐姐這樣說,鼻子裡哼出一聲,接着瞪目,高擡手中長劍。
玉雪笙沒有攔,只一字一句認真說:“淺藍色襦裙配嫩黃色長衫,長衫的對襟和袖口繡紫色草花。先前在馨樂坊,幾次出現,不是紫衫罩體,就是紫紗蒙面。”
夢瑤仙成竹在胸的表情立刻動搖。
杜婉約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被夢沉仙聽到,夢沉仙馬上停住手中劍。
玉雪笙不急不躁:“紅、紫、黃、藍、白,是區分我們的等級,紅、黃、藍、白都有,唯獨我們從未見過那個人——”
“紫箭!”夢氏姐妹、杜婉約不約而同,一起失聲。
尤其是杜婉約,她這會兒失勢,但是,在蓮花宮裡掌勢時間最久,擡起臉,慌慌張張對夢瑤仙說:“這紫箭,還真是不能隨便處置。”又瞧夢沉仙,果斷搖頭。
夢瑤仙雙眉緊緊皺起。
夢沉仙斜瞥姐姐,更覺害怕,手一時脫力,劍“噹啷”掉在地上。
玉雪笙不再多言,但是之前的推斷已經震懾到其他人。夢瑤仙說:“五色侍女獨一無二,紫箭我們確實從來沒有看過。不論真假——”說到這兒,看看杜婉約。
杜婉約余光中瞧見一向膽大的夢沉仙突然一臉驚恐,拉住姐姐的衣袖,不由得心“砰砰”亂跳。掏出兩個瓶子,一紅一白,紅的裡面倒出紅丸,白的裡面倒出玉單,都研碎了,親自給雲杉喂下。
十萬兩數額的銀票,夢氏姐妹還是做主收了。
這個決策,玉雪笙看在眼裡聽在耳中,遲遲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