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人那雙涼涼的手把雲杉整個兒抱在自己懷中。那溫暖而又實在的感覺,真是從未享受過的絕妙滋味。
雲杉眼睛裡透射着驚恐。
他看在眼裡,不由得嘆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喜歡我,我就不出現在你眼前。現在在你面前,是他——逸城公子那個臭小子,不管他有多麼討厭,你既喜歡,我就扮作他了。你看我的臉,就把我當成他不就好了嗎?我們一起成親,然後一起生活,我每天都扮作他的樣子,穿他喜歡的衣服,吃他喜歡吃的東西,然後學他走路說話,那樣一來,你不就如同和他本人生活在一起一模一樣?”一邊說着,他的手一邊在她身上輕輕撫摸。
雲杉急出了眼淚,低喝:“桑越人,你住手!”爾後用力呼吸幾口,擡高了聲音,“你就是你,就算把全身的皮膚都換了,你的血還是桑越人的血,你的心還是桑越人的心。你是桑越人,永遠不是程倚天——”
“程倚天就有那麼好?”
“他善良正直,爲人誠實仁義,你怎能和他比?”
桑越人眉頭豎起,抱着她的手臂神經質般抖動起來。
“咚——”她整個人被推依靠在牆壁上。
“嗤——”這是衣服被撕破的聲音。
雲杉驚怒的聲音傳過來:“桑越人,你住手、快住手!”接着便是哭聲:“我會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怒火很快又轉爲懇求,“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最後啜泣低喃:“我千辛萬苦來到這兒,不是爲了遇見你、不是爲了遇見你……”
雕花門內,程倚天快氣炸了。
乾勁和坤勁在丹田中集聚,在經脈中奔騰,突然之間,彷彿利刃出鞘的聲音響起在空氣裡。
程倚天都沒想到,綁住他的牛筋繩就那麼斷了。斷得神奇,寸寸飄落,就像是許多把小刀一起飛出來,把繩子割成這樣。
來不及把嘴巴里的麻核取出,他一腳踹開雕花門,飛身躍到外屋。
拎小雞一樣將桑越人拎起來,程倚天怒火沖天。
如果這會兒屋子裡有燭火,什麼都可以看分明,桑越人也許會嚇到。這會兒的程倚天,不再是溫和謙恭的逸城公子,他的眼神露着陌生的暴戾,額頭上甚至還出現淺淺的紅線。
那一剎那,程倚天很想一掌將這個人渣打死。可是,那暴戾,隨着那很快消失的紅線一起消散,程倚天的手只是輕輕往外一揮,桑越人便如同一個被拋出去的沙袋,穿過已經踢開的雕花門,摔在內屋的地上。
地上散落的,正是寸寸斷裂的牛筋綁繩。
桑越人驚魂未定,看在眼裡,竟然一時難以反應。最終,他才察覺不對,從地上抓起一堆破碎不堪的繩索殘體。
有人潛進來,幫助程倚天了嗎?
可是醋浸自己和程倚天,爲的就是讓癮君子和聞香鳥都找不到這兒,蕭三郎絕對不會找到這裡。
還是雲杉來之前通知了嶽州洗心樓?
她已經和逸城的人這麼快就盡釋前嫌了?
不知道、不知道!
明明設計得很好的一個局,最後變成了這樣,桑越人真的只能大喊:“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乾元混天功的兩股真力相輔相成在體內流轉飛速的結果,程倚天懷抱一個人,縱身跳上屋頂之後,沿着綿延的屋脊還可以奔跑非常迅速。這已經無關輕功水平,純粹身體不這樣急速運動,平息不了體內洶涌澎湃的內息。
一直奔到一個很偏僻的所在,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程倚天才感覺好得多。伸手入口,將一直塞在嘴巴里的麻核掏出來,單手一甩,遠遠拋入江心。然後才放下雲杉。
雲杉的衣服被撕壞一大塊,無力遮掩,瑩白的肩頭和半邊胸口羞澀袒露着。
她很囧,程倚天把她放在一棵樹下,讓她斜斜倚靠着粗壯的樹幹,然後再脫下自己的外衣,把她蓋起來。
雲杉心中一暖,感激地說:“謝謝。”
麻藥的藥勁還沒完全過去,程倚天說不了話。陪雲杉坐着,他的手,拉住她的手,這便是全部表達。
陽剛之氣送過去,深秋的夜裡,她也感到暖融融的,並且,酥骨散的藥力也在消減,半個時辰後,雲杉的手便可以反握住他的手。
程倚天咳了一聲,試探着張口:“雲兒。”
雲杉迎上來的目光柔情似水。
喉嚨發乾!半晌,他才問:“剛剛,你和桑越人一起,有些說過的話,都是真的嗎?”雲杉沒有接話,他就越發臉紅。不想浪費這難得的時光,他強迫自己說下去,“你其實不討厭我,反而想和我生活在一起——這些,都是真的嗎?”
不用再過渡真力給她,她的手指尖,猛然間竟有些涼。
依然得不到期待中的迴響,程倚天控制不住有點氣急。
兩個人先後站起,後站起來的雲杉將程倚天的外衣穿起來。衣服上,有一陣如綠竹般清新的氣息。然而,她是不是真的決定從此就讓這些包圍住自己?
“雲杉——”
“嗯。”
“你——”初出茅廬未久的逸城公子,剛剛那番話已經用光他所有勇氣似的,再堅持說到這裡,卻是結舌,然後再也說不下去。
就算拒絕,他也想親耳聽聽是不是?
“你就如實說吧!”三個字堅定清晰,他的語氣慢慢也恢復了昔日的冷靜。
雲杉說:“有許多事,你都還不知道。”
程倚天凝視她。
雲杉頓了頓,聲音放低了些:“那些事如果沒有解決完,我和你,就沒法好好在一起。”
程倚天發出一聲嘆息。
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有時候就在心分開的那一剎那,即便實際靠在一起,真正意義上說來,就會分裂得很大。
就像現在他和她這樣——
明明咫尺之間,目光交流卻失了剛剛還有的溫度。程倚天人沒動,臉色冷了些。雲杉的心一縮,無奈連同倔強,讓她也撇開目光。
程倚天轉身,側身相對。
原該是親密的情侶,眨眼間如同路人。
程倚天問雲杉:“在嶽州,你住哪裡?”
“客棧。”
“搬到天南客棧來吧。”頓了頓,程倚天解釋,“那是杜叔叔盤下的,守衛森嚴,桑越人絕不會再有機會接近你。”
雲杉知他好意,低聲說:“謝謝。”
二人對視一眼,目光各自飛快挪開。看看時間不早,程倚天說:“我送你去。”雲杉很馴服“嗯”了一聲,低頭跟他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走到和柳子街平行的東餘街西天南客棧。
客棧全天開門做生意,掌櫃的認識自家公子,急忙從櫃檯後面奔跑出來請安。程倚天素知雲杉講究,吩咐:“給這位姑娘開天字一號房,被褥全新,裡外全部都用杭州絲。景德鎮的白雲瓷裡面,茶葉統統換成天府雲霧。焚香爐裡的香點娥梨香。”
“不用娥梨香。”雲杉截口。
程倚天轉頭瞧她。
“不用香。”雲杉淡淡一笑,狡黠的模樣生生打敗了程倚天一番美意當中的揶揄。
程倚天“噢”了一聲,心神微微一蕩,又轉回去,瞧掌櫃:“那就用最簡單的沉香吧。”
雲杉低低囁嚅一句,含糊不清,程倚天假裝沒聽到,雲杉也就忽略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說。
掌櫃一一記下,親自安排,帶領雲杉前去後面。
程倚天在天南客棧的茶肆裡休息,一個時辰後,天就開始亮。按照公子爺吩咐,夥計一大早去衣坊買了套新衣,回來後,給程倚天換上。掌櫃帶人送早餐,程倚天用完,也沒去看雲杉,出客棧,轉彎後,再拐上柳子街,爾後回自己家。
看到自己家的黑漆大門,程倚天禁不住感慨。一直埋怨義父對自己苛刻,不過就是和一個陌生的小女孩一起放了三天風箏,就把自己關進離塵居,過了六年幽居生活,豈不知義父內心愛自己,那樣做也不過就是恐怕自己被別人騙去,最後吃了虧,哪裡會像桑越人,又或是夢瑤仙、夢沉仙那樣,只想利用自己謀取好處?
自己名下的大宅,幽深又美好,這一次回來,他的感覺與以往已完全不同 wWW▪ тт κan▪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