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祥樂坊,在頭牌姑娘的閨閣,全權負責雲杉穿衣打扮的正是冷香兒自己。
冷香兒親自挑選了一件彩雲繡坊所出流雲錦滿淡紫色花草的大衫,督促伴侍替雲杉穿起來。親手替雲杉束銀絲腰帶時,冷香兒低喃:“我倒是希望,將你送到華都尉暫住的行宮後,你就成了日後都尉府的人,再也不要出來。”
雲杉心一縮,臉上強笑:“這怎麼可能,不是說就去打探消息而已嗎?”
“手段有時候需要親身經歷,一旦生米煮成熟飯,你以爲你還逃得出來?”說到這裡,冷香兒語氣略微柔軟一些:“雲杉,你教我的,以前的事都忘了吧。那個地方也好,逸城公子也好,說起來本質上還不是一樣?”扶了扶雲杉頭上的珠釵,她又嘆息:“咱們這些蓮花宮的侍女,從小接受的命運,不外乎如此,你雖不承認和蓮花宮的關係,到底也做了‘紫箭’那麼多年。”
“不是說華都尉是隻會讀書的富家子弟嗎?因爲幾位姐姐嫁了武林人士,稍稍涉獵武學,天資所限,成就不過爾爾。打聽他的秘密,何故要做很大犧牲?”
“你說得,倒也是……”香兒欲言又止。
“不過也就是這樣,我還是不明白。”雲杉盯着她的眼睛:“他的背景,說白了不過就是慕容世家、孟家堡、華山派等,這些在咱們眼裡非同一般的門派,朝廷可不會當回事。原任巡防司校尉的方世榮以及後來升任巡防司三等校尉的秦有生官職卑微,也不可能助他成功。加上他本是一個對武學並不十分精通的人,到了京中,居然被委任做了尚武門正四品的都尉,這裡面,到底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冷香兒無言,良久才說:“你啊你,總是想要洞悉一切。”聽起來好像誇讚,品品又像是嘲諷,頓了頓接下去:“那個秘密,我就是告訴你,也沒什麼。”停了會兒,接下去:“京中貴胄,多數都有些特別嗜好。比如,齊王殿下——”
雲杉恍然。
“你沒有見過華毅揚,可是,你和他的親妹妹很熟。”雲杉沒有再接話,冷香兒就接下去說:“華毅揚的親妹妹叫華淑琪。”
雲杉順着她的話聯想,須臾,問:“他們很像嗎?”
“十之八九吧。”說到這兒,冷香兒脣角挑起一抹說不出意味的微笑,“因爲男生女相,這華毅揚公子實際上比華淑琪小姐更精巧細緻。”
“噢——”這麼一說,雲杉就全懂了。
冷香兒最後將一支龍眼大珍珠插在雲杉頭髮裡,同時說:“這是宮主特別交代的。按照你現在對好東西的品味,這樣好的東西,也勉強可以入你的眼。”說完,話題又轉回去,“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華都尉武功不行,你就可以對他硬來。”因爲說中了雲杉的心事,雲杉便沒有吭聲。冷香兒很瞭解她,自顧繼續說下去,“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百花臺被關閉,原來夢氏姐妹拉攏的三個幫派——巨斧幫、大儀幫和白鶴幫,三個幫主婁大凱、萬瞻園和陳南溪,可都被人殺了呢。”
“華毅揚做的嗎?”
“你說呢?”說到這兒,關於華毅揚的討論戛然而止。“好了。”冷香兒放下手臂,離開三步,仔細端詳對方。只見精心打扮後的雲杉真的很美,傾城絕色,世間難尋!
冷香兒說:“有特別嗜好的只是那些貴胄,華毅揚華都尉是什麼喜好,我們其實不知。”說到這兒,再次露出揶揄,“還是那句話,入了行宮,就去都尉府。我也好,宮主也好,倒是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出來。”
夢瑤仙、夢沉仙進來回話:“尊使,外面一切也都準備好了。”
榮昌客棧。
慕容曜等人恭送華都尉出順鑫客棧。華淑婷問華毅揚:“四弟,到嶽州,你住哪裡呢?”
花珏舞在旁邊,代爲回答:“都尉住玉秦宮。”
華淑婷沒聽說這個名字,轉頭去看丈夫鄭堯,鄭堯也搖搖頭。
華淑琪說:“那是郊區的行宮。昔日長沙王之子建造,曾經招待過皇帝。”
嘖嘖嘖,聽完這番話,從慕容曜到青城派的佟姥姥,所有人一起搖頭咂咂嘴。佟姥姥壓低了聲音對歐陽和說:“少主,聽到沒?六小姐已經和皇帝扯上關係,你想娶她,這下子更加沒戲。”
歐陽和年少,少年容易衝動。華毅揚是尚武門都尉,慕容曜忌憚,孟頌賢也忌憚,連一貫穩穩當當、對俗務很有自信的鄭大哥也忌憚,他不忌憚!
說起來是華淑琪的四哥,其實已經成了阻礙自己娶華淑琪最大的障礙。
歐陽和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悄悄扣了一把天羅地網搜魂錐。華毅揚轉身而行,準備上轎。歐陽和“哎呀”大叫,好像看到什麼特別的物事,一把天羅地網搜魂錐抖手打出。
這個驚變,嚇壞了他們這邊所有人。
佟姥姥驚覺不好,那蓬奪命暗器已經兜頭兜腦向華毅揚籠罩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一片金光突然出現在視線裡。衆人先是不明所以,等天地搜魂碰上那片金光,“咻咻——”刺痛耳膜的銳聲接連橫空。那片金光裹挾着天羅地網飛向順鑫客棧的牆。“啪啪啪——”一連串響,只見從上到下爲數不少金色的蝴蝶型暗器咬在順鑫客棧的木板牆內。
天羅地網都粘在蝴蝶型暗器上。
三枚搜魂錐也被撞落兩枚,有一枚,還是打入橫身攔在華毅揚身前的花珏舞肩頭。
華毅揚乍逢驚變,目瞪口呆,回神過來,急忙抱住花珏舞。
搜魂錐無毒,花珏舞慌忙站直,對華毅揚說:“都尉,不礙事!”
華毅揚狠狠瞪了一眼向歐陽和那邊,慕容曜、孟頌賢和鄭堯都站在那兒。對於歐陽和的大膽妄爲,慕容等雖是反對,可是,到底華毅揚被嚇了一嚇。作爲一直壓迫他人的人,突然之間被他人壓一頭,出這口鳥氣,心裡還是頗感暢快。
兩天後,慕容曜等人一同陪歐陽和前來賠罪,同時,以鄭堯牽頭,三位華家的女婿和歐陽和這位小準女婿一起向華毅揚請辭:既然尚武門都尉都移駕嶽州,逸城的事情,他們當然都不方便參與。再說,自古民鬥不過官,華都尉出馬,逸城必亡,他們這些人又何必這樣不自量力?
慕容曜等,均與華都尉相約:“都尉,新年,金陵再會!”
華毅揚端着架子,坐在主位上,目送慕容曜一行向泰德殿外走去,忍了又忍,腦海中念頭飛轉,最後還是追出殿來。
“大姐夫、二姐夫、五妹夫,請留步!”
慕容曜和孟頌賢倆倆相望,目露笑容。鄭堯輕輕噓聲,沒有開口。
華毅揚說:“嶽州的事情,本官還得仰仗三位。”
孟頌賢說:“花侍衛的蝶影鏢出神入化,不僅破得了歐陽兄弟的暗器,我等聽說,巨斧幫、大儀幫和白鶴幫這三個幫派的首領,都在城外樹林被花侍衛給做掉了。”
華毅揚說:“這些人協助百花臺殺人越貨,本就該死。不過,”話鋒一轉,“我聽說逸城的四傑皆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高手,他們人多,花侍衛只有一人,難免人單勢孤。”左手拉住慕容曜,右手拉住鄭堯,他掛上了笑容:“二位姐夫,我們都是一家人。逸城如今風頭很盛,是你們收了它,還是小弟出面收了它,最終的結果,好處還不都是我們的?”
“四弟,你也要動逸城?”所有人裡面,鄭堯一直最爲高深莫測,“這逸城,可不是百花臺或是三個幫派,沒那麼好對付。”
“所以,更要請姐夫以及妹夫一起留下。”華毅揚請回他們,下令擺酒席款待。
玉秦宮笙歌遂起。
歐陽和挨着鄭堯坐,見鄭堯一直悶悶不樂,就問:“二哥,覺得這裡太吵鬧了嗎?”
鄭堯瞧瞧他,低低聲音警告:“你乖乖坐着,不要再亂挑事情。”遊目瞧了一圈,主位上華毅揚意氣風發,上賓位置上的慕容曜、孟頌賢也同樣神采飛揚。鄭堯不想被別人窺透心思,臉上一片水波不興,同時對歐陽和說:“你大哥和五哥都太得意忘形了,如果有機會,你我還是離開這個是非地。”
“爲什麼呢?”歐陽和不同意。
鄭堯不便細說,“哼”了一聲,沒有再搭理。
天色已黃昏,又過不多久,夜色很快降臨。
金秋的風送來桂花的香氣。花香盪漾的花園外頭,一個身手靈活的人影從高牆外攀上來。只見他輕輕一撐,人便漫過高牆,接着又靈巧落在平地。穿行於黑夜,不一會兒,來到後面一間配殿。配殿的主屋叫從春殿,現在歸都尉華毅揚的親妹妹華淑琪居住。這個人躲過巡夜,來到邊角一個不起眼的小院。裡面三間房子,其中一間燈火亮着。此人欺近窗戶,潤溼了窗紙,輕輕戳個洞,往裡看去,想要看見的人果然就在其中。
這兒巡視的人很多,眨眼功夫,交叉過去兩股。
躲過巡衛,他來到屋門口。掏出一把薄刃短刀,插進門縫,咬住裡面的門閂挪了幾下,門閂便啓開。雙手一推,門“吱呀”開了。
他走進去,裡面的人驀地站起來。
一個年輕的男子,一個年輕的女子,倆倆相對,好一會兒,女子才驚訝地叫起來:“倚天哥哥。”
程倚天反身,將門又關起來。
雲杉急忙將他拉到裡面。薰得香噴噴的牀,嫣紅的被褥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程倚天想到自己曾經被夢瑤仙、夢沉仙幽禁,衣衫不整便引來雲杉嫉妒,那會兒被雲杉狠扇過一個耳光,肉痛的滋味此刻都記得。這會兒,他豈不是一樣要怒火衝突?
伸手將牀上這些枕頭、被子抓起來,丟在地上後程倚天伸腳大力踩,踩得被子褥子枕頭全是腳印、髒兮兮的方纔解氣。拍拍手,坐在光溜溜的牀邊,他這才舒了一口氣,說:“怎麼樣,過得好嗎?”停了會兒,加了一句,“尚武門都尉位高權重,果然要被我強上一百倍,所以,你就悉心打扮,主動要求到這裡來了?”
“你在說什麼?”雲杉卻一臉迷茫。
“你真會裝啊。”怒氣蓬勃的他止不住要酸言冷語譏諷她,“我要你跟着我,你不肯;讓你住在天南客棧,保護你,你也不肯。招呼不打就走了,離開天南客棧,來這兒——那個尚武門都尉就讓你感到這樣可靠?”瞪眼鼓嘴好一會兒,他止不住衝雲杉喊:“他連上乘的拳法都不會,你知不知道?”
雲杉嘴巴抿着,實在忍不住“哈哈”倒在牀上笑個不停。笑着笑着,嫩黃的上衣不自覺滑落一邊,露出半個肩頭來。那肌膚,雪白晶瑩好像純淨的白雪。
程倚天心裡默唸:“非禮勿視、非禮勿視……”眼神偏偏點着了一樣。渾身如同中了大葉醉金花煉出來的麻醉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幹着嗓子,啞聲道:“你、你先站起來。”
雲杉猛然察覺,小臉一紅。拉好衣服,她不經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撫了一下衣襟,最後把大衫拿過來披上。
剛站起來,她又被他拉住手。
程倚天輕輕一拽,驀然將頭一低,便擒住那兩片殷紅誘人的脣瓣。這一次沒有華氏姐妹的打擾,他忘情又沉迷。她先抗拒,力氣也不甚大,推着推着,不推了,手輕輕放在他身上。
好一陣纏綿悱惻,她徹底軟化在他懷中。
“說你只喜歡我一個。”程倚天低喃。
雲杉不答,他又低頭。雲杉抵擋不住,只好說:“是啊,我、我,只喜歡……喜歡你——一個……”
程倚天吻夠了,放過她。
雲杉深吸一口氣,着火一樣的感覺方纔舒緩一點。
“我是爲了幫忙,纔到這裡來的。”恢復正常的她,這才解釋,“在洪州時香兒就讓我找你談判,當初玉雪笙沒有和你談定的逸城年年繳納貢蓮花宮銀子,她希望借我和你的關係達成,那會兒我其實就很想幫她。”
“你說的香兒——”也有了談事情狀態的他,總算也一本正經起來,“就是那個彈琵琶給我們聽過的那個穿白衣服女孩?”
“感覺上有點像玉雪笙是不是?”
程倚天聞言點頭:“確實,她剛出現時,我,還有三哥、楊昱,可都嚇了一跳。”
“因爲我沒有開得了口,讓你每年給蓮花宮主肖飛豔銀子,她就借夢氏姐妹手中的血蠱,想置我於死地。”
這讓程倚天大吃一驚,“那些血蠱——”就是本名叫“紅霧蛛”的八隻腳小蟲,“她們最終沒有把你怎麼樣吧?”忙摟住雲杉,上上下下檢查。
雲杉知他心意,撅着嘴巴打趣:“腳都被咬壞了呢,已經連塊好地兒都沒了。”把程倚天嚇了一大跳。
雲杉再次“咯咯咯”笑起來。輕輕除下一隻腳上的鞋襪。骨肉勻稱的一隻小腳,露在眼前。程倚天忍不住心神又是一蕩。
雲杉說:“說起來,我和這個香兒淵源太深,蓮花宮女千千萬萬,只有她一個算是陪着我長大,後來,我們又一起去了一個地方,她受了很多苦,我又覺得這些苦的起因都是我。所以,我就欠她,她讓我做事,我就不得不多些順從。”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程倚天終於弄懂他們在洪州那一次的齟齬,心中一陣釋然。但是,今天這事,他忍不住生氣:“我倒寧可花些銀子,也不想看你接這一次的任務。那華毅揚可是個男人!”
“男人和男人,也有很多不一樣?”
程倚天更生氣了:“看女人的感覺,所有男人都一樣。”他不介意再給她表演一次。雲杉急忙推住他的身子不讓接近,低聲道:“這可是行宮呢,時辰一到,隨時有人會來找我。”偎依在他懷中,耐心解釋:“這普天之下的男人,一百個裡面會有九十八個像你說的。但還有兩個不同。”
“你倒說來聽聽。”
“其一,是太監!”
程倚天聞言一呆。
“這第二嗎,倚天哥哥你有沒有聽過‘龍陽之癖’?”
“撲通”,程倚天一顆高懸的心頓時放回原處。看着滿屋精美的裝飾,再沒了扎眼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