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恨嫁

血蠱實在可怕,以至於雲杉必須一路飛奔。也不知道奔跑了多遠,減緩腳步。逃得急,氣息竟然有些亂,頗有些氣喘,於是乾脆停下來。

耳朵裡聽到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嘩啦啦,嘩啦啦,又有“嗖”的一聲,好似什麼飛快從樹與樹之間穿過去。

“誰!”脫口呼了一聲,雲杉迅速將身體轉到異動傳來的方向。

又是一聲“嗖——”她稍微放鬆的神經立馬又繃緊起來。

後退,警惕的眼睛看看左邊,飛快又移到右邊。從左到右這大半個視野範圍,再無特殊響聲。然而,腦後卻感覺到壓力。

那一瞬間,頭皮發緊,心裡面驀然充滿恐懼。

可是,等她鼓足勇氣轉過身,一張帶着春風般和煦笑容的臉映入眼簾,“啊!”一聲驚呼遏制在喉嚨口。雲杉呆愣,半晌,方纔回過神。

回過神的她發了瘋一樣撲上去,狂揍悄沒聲息掩至別人身後的他。

“可惡、可惡、可惡!”她不停怒吼。拳頭不夠用,加上腳一起來。直到怒火都發泄完,手腫了,腳也痛了,方纔住手。

“打夠了?”對方絲毫也沒有受到影響似的淡淡問。

雲杉左手揉完右手,右手又揉左手。耳朵裡聽語聲不對,擡起眼,打量他臉色。

噢,剛剛還笑眯眯的一張臉,一會兒功夫,便有烏雲籠罩的跡象。

回想一下自己有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呢?

等等,這會兒,他又是怎麼追到她的?

“泰德殿裡那些燭臺……”她蹙緊眉頭,終於想起:“是你!”

程倚天雙手叉腰,重重“哼”了一聲。

雲杉驚訝無比,突然醒悟自己在泰德殿的表演原來全部落入他眼底。那時候,華毅揚正從上面要走下來。

“你不是說華毅揚有龍陽之癖?”程倚天這句話,可是浸透了窖藏了二十年的老陳醋。若非久讀聖賢書,這會兒,可得換他把她按在膝蓋上好好修理。當時她看華毅揚那眼神,肢體語言中隱含那些魅惑。哦,對了,莫非這就是蓮花宮的紫箭侍女最厲害的本事?

雲杉無比聰明,怎不懂他話語背後那些未曾明說的意思。訥訥說不出辯解,只是漲紅臉。

程倚天更酸了,扭過頭“哼”道:“原來你對我,也不過爾爾。”這話的意思含義更爲豐富。一來程倚天是對眼前的女孩有了新的認識,二來,她既然能這樣誘惑華毅揚,那麼,對自己呢?還不是一般都是誘惑?

且從十三歲就開始了呢!

枉費自己六年不變,堅持一腔熱情!

想到這兒,程倚天按捺不住生氣,扭頭就要走。雲杉着急,慌忙追上去。

拉他,他就拂開她的手。

雲杉沒辦法,只好用大招。雙手從他身側穿過,兩條手臂合攏,將他人整個兒摟抱住。

兩個人成了緊貼姿勢,她的臉,也緊貼他挺直的後背。

愛情之神秘,一旦滋生,絕無抵擋之可能,不管你是誰,街邊的乞丐,亦或是程倚天這樣的富貴公子。

一萬個華毅揚,此時此刻也要拋到九霄雲外。他放棄離開,轉過身來。黑夜,又是荒蕪人跡的野外,他再度輕輕抱住她。

溫柔的吻,是化解男女之間矛盾最好的良藥。輕柔的探索,流連她柔嫩的脣,又掠過她豐潤的臉頰,最後止於飽滿的額頭。

程倚天不生氣。

雲杉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華毅揚——”程倚天隨口說了一句。

雲杉搶過來道:“就是跳支舞。”

程倚天漆黑的眸子在月色下閃爍着幽幽的光彩,那麼深邃,又夾許多揶揄。良久,他才重新開口:“舞跳得很不錯。”

這是肯定,也是求和,雲杉不傻,避重就輕,嫣然一笑:“是嗎?”輕輕哼歌,也爲他舞了一段。

程倚天欣賞着,最後拉住她的手。

雲杉停止舞蹈,兩個人對面而立。

程倚天沒有說話,機敏如雲杉感覺到他情緒的不同尋常。

“怎麼了?”她問。

“俗事太過棘手。”

雲杉想了想,說:“華毅揚拿了你的五萬兩,還是不滿足,對嗎?”

程倚天默認。

雲杉沉吟,許久才道:“那你現在怎麼辦?”

“玉秦宮設宴,要答謝我和四傑。”程倚天說着,雙手背於身後,信步而走,“說是答謝,估計是要軟禁。洗心樓剛開業,來往的武林人不絕。慕容曜、孟頌賢、鄭堯和歐陽和都在嶽州。我和四傑都走了,他們只要稍加煽動,洗心樓滅頂就爲期不遠。”

“我義父身邊也有些人才,可是和杜叔叔、蕭三哥他們比,實力尤顯不足。鬧事的碰上護主的,毆鬥起來,慕容曜等人必定出面,說是調停,依然會讓我義父籤正義聯盟最末一位。”

“這最末一位可不僅僅是名聲不好聽呢。”

“結盟的門派,盟主爲大,盟衆爲小,大的是主,小的是附屬,附屬每年得向主子孝敬關照費。越小,關照費用交得越多。”

程倚天剛說到這兒,雲杉便“撲哧”一聲笑出來。

程倚天臉一沉,斥道:“我跟你說正事。”

雲杉打趣他:“那也是你錢太多造成的呀。”又仔細思忖。過了會兒,她才端正態度,“我這次獻舞,本也是蓮花宮主的意思。蓮花宮主圖謀深遠,除了想要了解百花臺被關的原因,最重要的,她還是想要拉攏華毅揚。華毅揚能夠動心確實是期待中一步,但是按照肖飛豔的設想,她會希望華毅揚心甘情願去蓮花宮,然後他們達成合作。”

程倚天忍不住插言:“這不是拿你去做情感交易嗎?”

雲杉微微一笑道:“蓮花宮女,本就如此。”看程倚天不喜,“噗嗤”一笑,改口道:“知道了,以後不那樣做。”不知爲什麼,她突然看向東邊的天空,好一陣出神。好像是被什麼勾起了內心深處的情思一樣,好久好久,她纔回轉心神。飛快瞅旁邊程倚天一眼,她的神色不自覺忐忑,。

好在程倚天並無異常表示。

“如果你同意,我倒是可以將華毅揚誆走。”雲杉突如其來一句話,震撼力實在不小。爲了排除程倚天的疑心,她剖白自己的做法:“只要和他說明蓮花宮主的厲害就行。華毅揚這個人,本事並不大,背景也不深遠,不過仗着曾是齊王殿下的面首,齊王殿下暫時還給他幾分薄面,明明只是個四品都尉,卻敢霸佔玉秦宮。”

要知道,這曾經招待過聖元帝的行宮,就算後來沾上反賊的邊,淪落爲驛館。驛館和驛館,也有高級和平庸的區別。尋常玉秦宮這裡,不是二品以上的大員,絕不允許投宿。

更何況,這一次華毅揚出巡,帶五百名鐵甲侍衛。

“肖飛豔的丈夫,曾經是掌管重要軍事重鎮的荊州牧。軍中頗有些勢力,也給肖飛豔留下不少人脈。這些人脈,有不少都接受了肖飛豔精心**出來的蓮花宮女,到底有多少會心甘情願替蓮花宮效力,那數字說不說出來,都足夠嚇華毅揚一大跳。而這些人,但凡有可以直接上奏朝廷的,隨便一本,都夠砍十次華毅揚的頭。”

“這麼厲害?”雲杉這顆不僅精通世故,連政務都很瞭解的小腦瓜真讓程倚天刮目相看。

想一想,雲杉說得都不錯。

這樣一來,華毅揚要去見蓮花宮主肯定是板上釘釘、無法更改的事實。

程倚天自己考慮,好半天方纔對雲杉道:“我想親去蓮花宮一趟。”

雲杉嚇一跳:“怎麼?”

“與其不停被人牽着鼻子走,不如直截了當和最重要的那個人好好談一次。”

“最重要的人?你說蓮花宮主?”

程倚天點頭:“沒錯!”

雲杉有點想不通。

程倚天解釋:“那些時時覬覦洗心樓的人,心裡依仗的不過是名門世家以及六大門派對逸城的敵視。而名門世家和六大門派又忌憚誰呢?尚武門!尚武門的都尉現在又受制於蓮花宮。蓮花宮六年前便派玉雪笙打入逸城。蓮花宮主對逸城早有預期,播下的種子要有收穫,若是沒有收穫,這一場糾纏即使過去十年怕也沒有結果。”

瞧雲杉露出陰狠的眼神,程倚天忍不住舉起手,輕撫她的臉:“殺人解決不了問題。”

雲杉心“砰”地一跳。心事被看穿了,起先有些慍怒,很快感念到他對自己的關心,實際遠超過對自己言辭上的敲打。“倚天哥哥的話,從根本上說,還是對的。”這樣想着的她,漸漸清朗起來的眼神逐步恢復溫柔。

程倚天笑起來,拉住她的手輕輕握在手中:“我會仔細思考怎麼做。要讓蓮花宮主滿意,也不過分影響我自身。”這番話說出來後,前不久還只糾結於江湖瑣事的逸城公子,心智顯然成熟許多。

雲杉不由自主信賴他,思忖後道:“就按你說的做好了。”

“讓我見蓮花宮主嗎?”

“嗯。”雲杉答應之後,突又莞爾,“其實我並沒有權利決定這麼做。不過呢——”

程倚天接住她賣出來的這個關子:“你就說下去吧。”

雲杉咯咯一笑,飛快說完最後要說的那一句話,轉身便向奔跑來的方向又跑回去。

她是要去追冷香兒。程倚天跟了幾步,心中想:“夢氏姐妹看見她,會不會又拿血蠱什麼的惡毒玩意兒?”

轉念又一想,她這次回去,是要將華毅揚帶回蓮花宮主那兒。冷香兒和夢氏姐妹現在要做的不正是此事?既然她願意效力,冷、夢三人斷無拒絕之理。更何況雲杉機敏,就算夢氏要害她,憑她的機智,依然可以順利脫身。

想着想着,程倚天便放棄不再去追。

回城,去柳子街。華毅揚二次催請的帖子送到洗心樓。程倚天、四傑均不出面,左青山只說公子爺身體欠佳,要求華都尉寬限數日即可。恰逢華毅揚因一夜爲一“舞姬”動心的事和近侍花珏舞互鬧齟齬,這理由竟也能夠過去。

好像又到了逸城,華淑琪每天都吃最好的食物,穿華貴的衣服。相貌清秀的丫頭替她梳她特別喜愛飛仙髻,然後,她會選出鐘意的首飾,讓丫頭一一替她裝飾上去。脖子裡會掛上項鍊,今天是珍珠的,明天是翡翠的,後天是純金的,手腕上也會套上各種材質各種工藝的鐲子。舊日的小丫頭,終於變得流光溢彩美豔動人。

只要是看得見的人,對自己都陪盡小心。華淑琪很享受於散佈、觀景、餵魚、逗鳥,時不時和四哥聚一聚,吃吃飯,下下棋,過程當中爲了自己的喜好再撒撒嬌。

日子過得真是倍兒舒服。

可是,再怎麼舒服,漸漸也填補不了內心越來越明顯的空虛。午夜夢迴,她突然從牀上坐起來。涌動於內心的一陣熱情,讓她毫不遲疑下牀,穿鞋,換上輕便的衣服,拉開門,出門而去。

跑到玉秦宮的邊門,華淑琪又猶豫起來。玉秦宮在郊區,出去之後可有一大片荒野。遇到賊人怎麼辦?沒有賊人,出現野獸又怎生是好?

等吧。

等到東方蒙明,白天披着晨曦姍姍而來,華淑琪來到馬廄,向馬伕要了一匹馬,牽出邊門,翻身上馬,策馬向嶽州城奔馳。

程倚天這一天要會三大家族的長事,和順居庫存的銀子需要他們的支持,義父雷桓衝去山西了,半月之後回來,也會帶來好消息。一早就在洗心樓談,談到中午共進午餐,下午送王、吳、厲三位老爺出門。三位老爺上轎,程倚天目送轎子遠去,方纔轉身準備回洗心樓裡去。

華淑琪便在此時出現。距離他不到三丈,華淑琪不顧羞澀,高聲叫道:“倚天哥哥。”

程倚天耳力敏銳,斷無聽不見之理。

蕭、殷一直陪公子會客,見狀和公子招呼,先行返回。

程倚天站在原地,注視華淑琪向自己跑過來,笑眯眯說:“六小姐,別來無恙。”穿着比上一次在一起時考究許多,六小姐華淑琪也綻放出她本該有的奪目的美麗。好像一朵沉靜中不失嫵媚的鳶尾花。程倚天不知不覺表露出對她的欣賞。

華淑琪也是玲瓏剔透的姑娘,和他四目相對,對方的喜歡落在她的眼底。華淑琪嫣紅了雙頰,一隻手捏過一縷頭髮的髮尾,將頭髮在另一隻手的食指上纏繞。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時間一長,華淑琪就只能主動開口:“倚天哥哥,分別數日,我……很想你呢。”稍稍擡起頭,忐忑不安的眼神試探性瞧上去。

程倚天只碰了一下,飛快將臉轉開。

華淑琪碰了個軟釘子。

程倚天緊接着道:“六小姐這會兒到城裡來,華都尉竟沒有派人隨行嗎?”保持着和華淑琪之間該有的距離,他的語氣平穩,並未流露絲毫和愛情有關的情愫,“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身份貴重,若走在街上,被不相干的人擠着碰着,華都尉心疼妹子,可會怪責在下沒有盡好地主之誼。”頓了頓,“不若有在下派人,陪六小姐在城裡遊玩吧?岳陽樓那兒湖景壯闊,是到此處必須要去的勝地。”

華淑琪等了他大半個白天,哪裡容得下這樣的敷衍:“我不!”

斷然而來的拒絕,讓程倚天也不由得一呆。

“我就需要倚天哥哥你陪我,去岳陽樓也好,到洞庭上泛舟也罷。”華淑琪咬着嘴脣,呼吸漸漸急促。如果可以,她真想這會兒膽大一些,挽住他的手,或者,再幹脆些,牢牢將他的手臂抱在懷中。讓他屬於自己,又不能拒絕自己!

“倚天哥哥——”

昂起的小臉,糾結的神情,如果生生拒絕,程倚天自我感覺:當真很是罪過。

楊昱從樓裡走出來,到程倚天身邊,稍稍一揖:“公子,大當家喚你進去。”

程倚天如獲大赦,匆忙衝華淑琪拱手:“失陪。”又交代楊昱:“代爲招待一下六小姐。”旋即轉身,快速離開。

華淑琪待要追趕,楊昱毫不留情將她攔住。

華淑琪傷心不已,衝楊昱發泄:“你滾開!”

楊昱不爲所動。

衝撞不過,華淑琪氣急之下,禁不住眼中噙淚。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看自己的狼狽,她飛快把身子轉過去。離開之時,難受、落寞,齊齊籠罩她。

變身尊貴了又怎樣?原來該不是自己的還不是自己的!

倚天哥哥到底有多討厭自己?竟然連短暫的相伴都這麼吝嗇!

走着走着,她快速奔跑起來。投入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流,轉眼不見。後方,洗心樓裡,站在二樓的程倚天止不住嘆息。

泰德殿,華毅揚聽完華淑琪的要求,不禁很是生氣。

“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腦子被火燒過了?一大早就從從春殿跑出去,去嶽州找那個姓程的就夠離譜,現在要求我去洗心樓爲你提親。我去爲你提親?琪琪,你就這麼沒自尊,還是全世界男人馬上都要死光了,就剩下那個程倚天!”

眼淚爬了一臉,錯亂的華淑琪不顧一切大喊:“我不管,我什麼都不管!我要嫁給程倚天,我要讓程倚天做我的夫婿!”

“砰!”一個色彩豔麗的琺琅花瓶被華毅揚重重砸在地上。

“咕嚕咕嚕”,花瓶沿着地毯滾到門口,正要進屋的花珏舞機敏地停下腳步。扶起花瓶,他退到外面。

屋子裡,華毅揚大發雷霆:“胡鬧!胡鬧!你真是太胡鬧了!”把華淑琪按倒在繡墩上,衝着華淑琪的臉大喊:“你知道現在的情況嗎?你又知道接下來我和逸城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嗎?我要把這個門派歸入尚武門管轄,讓他們聽我的,並且徹底不能翻身。程倚天和我,是下級以及上級的關係,日後我讓他向東他不能向西,我讓他做什麼他就得做什麼,殺人,放火,以及賺錢,所以可以爲我所用的事,逸城整個門派都不能免,所有的人——我讓他們做什麼,他們都得無條件去做!”

被暴露的實際用心扭曲了那張俊秀的臉,華淑琪張口結舌瞅着眼前變得陌生的四哥。

“你還不懂我說什麼嗎?”華毅揚轉爲低吼,“四哥我到達今天這一步很不容易,放在眼前的機會,不抓住,這輩子你我都會非常後悔。”因爲說話花費了很多力氣,他不得不放開華淑琪,然後喘息,過了一會兒,才接下去說:“我知道你是因爲什麼,天底下長相好的男人多得是,有錢的人更是車載斗量,等我發達了,尚武門都尉的位置坐得更穩。甚至於,將程倚天、慕容曜他們那些人全部牢牢地握在手裡面,我就可以做事情。做很多很多事情——那時候,我就不再是沒有用的人,我可以得到重用,甚至能夠升遷,直接進巡防司,甚至進兵部!錢財、地位、權力,我一一抓在手裡。到那一刻,還有什麼‘貴賤’?至於男人,你要什麼樣的我都可以幫你找過來——”

說到這兒,華毅揚的眸子突然一亮,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暴現在腦海裡。

轉過身,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長相,但是卻因爲是女子之身所以更顯嬌媚婉約的六妹。

天哪,他怎麼從來沒想到過呢?

什麼程倚天,什麼英俊有錢的男子,六妹的資質,完全可以走得更高飛得更遠。

如果那樣發展,他,得益豈不更加豐厚?

可憐華淑琪此時此刻只能顫抖着嘴脣,除了哭,什麼都無可奈何。

一個侍衛進來稟報:“都尉,有一名姓夢的女子求見。”

“姓‘孟’的女子?”

“是‘夢境’的‘夢’,自稱夢沉仙,祺祥樂坊之前獻舞,伴奏當中一個。”

“原來是樂姬。”華毅揚思忖片刻,傳令,“讓她進來。”

華淑琪抽泣着離開,一身藍衣的夢沉仙走進泰德殿。

夢瑤仙、夢沉仙都是風塵味很濃的女子,她們的眉尖上挑,細長的眼睛末端泛出桃花般粉紅。豐潤的嘴脣,並不十分美,卻可以挑動男人的渴望。

華毅揚曾爲雲杉心動,現在,看到這樣一個豐腴妖嬈的女子向自己走來,那笑,簡直如同美酒,他那本來屬於男人一顆心,禁不住猛烈跳動。

一直伺候在外的花珏舞這會兒走進來,點起火,開始烹都尉一貫喜歡飲用的松針竹葉清火茶。今天的茶裡面,他還添了新收集曬乾的野菊花,滾起的水,小小的淡黃色花團扔下去,不一會兒就舒展成一朵完整的菊花。

一碗澄清的茶湯放在華毅揚面前,華毅揚瞧他一眼,很從容,又將目光挪到對面。

夢沉仙跪坐在對面,撩人心絃的媚笑從進來那一刻就沒消失過。華毅揚不說話,她就默默陪着。笑容時深時淺,半點也不呆板。

喝了一口茶,華毅揚終於開口:“夢姑娘。”

夢沉仙甜糯的聲音絲絲鑽入人心:“都尉叫奴家‘仙子’更好。”

“噢?”上揚的語氣倒並非完全的不屑。

夢沉仙微眯的眼睛迷濛如霧。

“仙子——”華毅揚咀嚼這兩個字,片刻,點點頭,“果然配得起。”吩咐花珏舞,“替仙子上茶。”

花珏舞不情不願,前去裝了一碗,送過來。夢沉仙伸出一雙削蔥根般的玉手,慶捧茶碗。雙手的四指一起朝向對方。那修剪得沒有一絲瑕疵的指甲,瑩潤中泛着明顯的粉紅,就像八瓣誘人的花瓣。

一手持碗,一手下面端着,夢沉仙以一個優雅的姿勢輕輕啜了一口。

“好茶!”她笑而讚美。

“仙子也很美。”華毅揚更是由衷讚歎。

花珏舞忍耐不住,插口道:“夢仙子,我看你神情舉止,倒很像我曾經見過的一個人。”

華毅揚聞言,眉頭微微一皺。

夢沉仙也不知道突如其來的,他想要說什麼。疑惑大起,禮儀不失,夢沉仙保持笑容,對花珏舞說:“花侍衛,奴家長在楚地生活,不記得和花侍衛有過什麼交情。”

“交情麼,”花珏舞冷笑道:“我和夢仙子當然沒有交情。只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和仙子一樣漂亮,和仙子一樣有風情。也和仙子一樣,對我家都尉頗有興趣。”

話音剛落,“哐當”,華毅揚手中的茶碗跌回桌上。華毅揚扶得及時,茶碗沒翻,茶湯也只濺出來一點在桌上。花珏舞連忙拿來棉布,抹去水漬。

“你說的……”華毅揚的臉變得前所未有的白。

花珏舞斜瞥夢沉仙一眼,轉臉低聲道:“不覺得是嗎?”

“祺祥樂坊——”

“附骨針!”

華毅揚驀地站起,“譁”將桌上的兩個碗一起拂到地上。“來人!來人!”他大聲呼喊。

夢沉仙伸手入懷,金光閃動,一枚蝶影鏢打中她的手腕。

夢沉仙一聲痛呼,左手碰住右手的手腕,右手手背被蝶影鏢咬住,鮮血直流。玉秦宮外傳來騷動,不一會兒,尚武門侍衛慌手慌腳奔跑進來。

花珏舞反剪夢沉仙手臂,讓原本殿內的侍衛將她綁起來,回頭問剛剛奔進來的那傢伙:“什麼事?”

那傢伙顯然是被什麼嚇到,面無人色,哆哆嗦嗦道:“大人、大人!”眼睛睃了一眼門外,“嗷”一嗓子失聲叫起來。

從外面跑進來的那名侍衛連滾帶爬躲到花珏舞身後。

花珏舞沒工夫去抽這小子,竄到門口,只見外面一名穿黃衣服的女子快步走進來。來到泰德殿,泰德殿下侍衛還不知內情,伸手阻攔,卻見黃衣女子雙手一揮,攔住她的兩名侍衛先只痛哼一聲。接着,這兩名侍衛就倒在地上。

翻滾、嘶吼,無比痛楚的表現先後呈現。

華毅揚被驚變觸動,飛撲至門前,卻見兩名活生生的侍衛在眼前變成血肉枯竭的乾屍。

黃衣女子走到門前,犀利的眼神瞥向花珏舞,從兩名侍衛身上趴下來黑色的兩條線匯成一股,向這邊涌流而來。

花珏舞念頭飛轉,記得這也是當日在泰德殿伴奏的樂姬。藍衣樂姬才被俘,黃衣樂姬前來爲何?

想到這兒,他反手一拉華毅揚,拽着華毅揚飛退至泰德殿內。抓過夢沉仙,花珏舞把隨身彎刀壓在夢沉仙的脖子上。

“再動,我殺了她!”

那些指甲大小八隻腳的小蟲,涌動前行的腳步方纔停止。

華毅揚說:“你要是傷害了我,你,和你的主子都不會有好下場。”

夢瑤仙只想救回妹妹,緊閉嘴脣沒有接話。

華毅揚又說:“你家主子知道你來嗎?”

夢瑤仙還是不答。

花珏舞老奸巨猾,察覺出這完全是這名樂姬私底下的行爲。想想傳說中蓮花宮主的厲害,蓮花宮主有心結交都尉,她手下的人哪裡敢真的傷到都尉?一念至此,他頓時放心,不僅彎刀離開夢沉仙,他甚至伸展開自己的身體。

華毅揚驚疑不定看看他。

花珏舞目光鎮定,頷首示意:毫無問題。

夢瑤仙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過了會兒,她才說:“放了我妹妹吧,今天,我們姐妹就當沒來過。”

她沒有指揮黑色小蟲進攻花珏舞,華毅揚膽子也大了,吸了口氣,努力站直身體,爾後道:“想帶我去蓮花宮是嗎?上一次的獻舞,和這一次,目的其實都一樣。”

夢瑤仙和被反剪着雙手的夢沉仙都蒼白着臉。

華毅揚看了一眼被吸乾的侍衛,立刻皺眉挪開視線。低頭沉思:不殺這兩名入侵者,着實咽不下這口氣。

可是,殺了她們?

兩個女人,死在這裡,勝之不武,傳出去反而會被笑話。

花珏舞湊在耳邊嘀咕了幾句。

華毅揚露出笑容,擡頭對夢瑤仙說:“這位仙子也是美麗之人,美麗的人,想必如同美麗的花,有許多人愛。”說着,示意殿中的侍衛將夢沉仙放開。

夢沉仙捧着流血的手跌跌撞撞回到姐姐身邊。

夢瑤仙江湖沉浮很久,華都尉的話當然聽得十分明白。

夢瑤仙道:“奴家自知身份,必不叫都尉失望。”瞧了眼妹妹,夢沉仙行事不成功,反而遭來禍患,羞慚不已。姐妹倆一起向華毅揚行禮,退出泰德殿,然後離開。

這一離開,嶽州城的祺祥樂坊就熱鬧起來。從來不公開露面的夢氏姐妹突然宣佈同臺獻藝。那一夜,花珏舞陪華毅揚,兩個人均私服到場,只見爭相競標兩位夢仙子的男人如蝗蟲一般多,兩個人均放心,得意離開現場。

是夜,華毅揚的附骨針發作,還是各種難以言喻的劇痛。

第二天,那位獻舞的姑娘卻又公然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