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市鎮都有酒樓,每個可以長期存在的酒樓,一定都有它的特色。
萬壽樓的特色就是“貴”,無論什麼酒菜都至少比別家貴一倍。人類有很多弱點,花錢擺派頭無疑也是人類的弱點之一。所以特別貴的dì方,生意總是特別好的。
幽宗與葉凡走出萬壽樓時,便走人了對街的橫巷。巷中有高樓,樓上有花香。
是什麼花的香氣?
是不是玫瑰?
高樓,樓上有窗,窗前有月,月下有花。
花是玫瑰,月是明月。
屋內有燈,葉凡與幽宗正坐在一張小木桌上。
桌上有酒,但只是幽宗一人在喝因爲葉凡在萬壽樓已喝過,何況,他認爲保持清醒纔會活得更長。
所以這次他不喝
良久
“吱!”
門被推開。
一個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身綠裳,肌膚欺霜勝雪,宛如九天仙女下凡,一雙靈眸溫柔如春月極是動人。也許她並不能算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可是她走進來的時候,就像是暮春的晚上,一片淡淡的月光照進窗戶,讓人心裡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美,說不出的恬靜幸福。正是彩蝶。
時jiān雖過去十年,但終究帶不走她臉上的光滑風華依舊,依然美豔動人。
葉凡突rán間看daò她,心中再次悸動,宛如昨日。
但瞬間。他收回目光,冷漠的望向別處。
十年未見。兩人沒有任何言語,似一切都在不言中。
彩蝶來了。王姬呢?
葉凡沒有問,他只是靜靜的看着眼前的她,似在回憶十年前的那個綠裳少女。
幽宗仍在喝酒。
當他第三次舉杯,突聽“波”的一響,酒杯竟在他手裡碎了。
他的臉色也變了,變成種詭秘的慘碧色。
葉凡看了他一眼,霍然長身而起,出手如風,將一雙銀筷塞進他嘴裡。又順手點了他心臟四周的八處穴道。
幽宗牙關已咬緊,卻咬不斷這雙銀筷,所以牙齒間還留着一條縫。所以葉凡才能將一瓶藥倒入他嘴裡,手指在他顎上一夾一託。銀筷拔出,藥已入腹。
此刻彩蝶也驚慌失措的奔了過來。
剛纔送酒來的小姑娘已被嚇呆了,正想悄悄溜走,忽然發現一雙比劍鋒還冷的眼睛在盯着她!
酒壺和酒杯都是純銀的,酒罐上的泥封絕對看不出被人動過的痕跡。
可是幽宗已中了毒,只喝了三杯酒就中毒很深。酒裡的毒是從哪裡來的?
葉凡翻轉酒罐。酒傾出,燈光明亮,罐底fǎng佛有寒星一閃。
他拍碎酒罐,就找到了一根慘碧色的毒釘。
釘長三寸。酒罐卻只有一寸多厚,把尖釘從罐底打進去,釘尖上的毒。就溶在酒裡。
他立刻就找出了這問題的答案,可是問題並不止這一個。
——毒是從釘上來的。釘是從哪裡來的?
葉凡的目光冷如劍鋒,冷冷道:“這罐酒是你拿來的?”
小姑娘點點頭。蘋果般的臉已嚇成蒼白色。
葉凡再問:“你是從哪裡拿來的?”
小姑娘聲音發抖,道:“wǒ們家的酒,都藏在樓下的地窖裡。”
葉凡道:“你怎麼會選中這罐酒?”
小姑娘道:“不是我選的,是wǒ們家主人說,要用最好的酒款待食客,這罐就是最好的酒!”
葉凡道:“你們家主人是誰?”
彩蝶忽然搶道:“wǒ們就是這裡的主人。”
她的聲音依然是那麼的好聽。
葉凡怔在那。
“你既然能找出這根釘,就應該能看得出它的來歷。”她的聲音變得尖銳了些,“這是蜀中唐家的獨門暗器,這裡也並不是禁衛森嚴的dì方,藏酒的地窖更沒有上鎖,有人偷偷跑進來也不足爲怪。”
葉凡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說的這些話,只是癡癡地看着她,蒼白的臉突rán發紅,呼吸突rán急促,臉上的雨水剛乾,冷汗已滾滾而落。
彩蝶擡起頭,才發現他臉上這種奇異的變化,大聲道:“難道你也中了毒?”
葉凡雙手緊握,還是忍不住在發抖,突rán翻身,箭一般竄出窗戶。小姑娘吃驚地看着他人影消失,皺眉道:“這個人的毛病倒真不少。”
彩蝶輕輕嘆了口氣,道:“他的毛病的確已很深。”
小姑娘道:“什麼病?”
彩蝶道:“心病。”
小姑娘眨眨眼,道:“他的病怎麼會在心裡?”
彩蝶沉默了很久,才嘆息着道:“因爲他也是個傷心人。”
只有風雨,沒有燈。
黑暗中的市鎮,就像是一片荒漠。
葉凡已倒下來,倒在一條陋巷的陰溝旁,身子蜷曲抽搐,不停地嘔吐。
也許他並沒有吐出什麼東西來,他吐出的只不過是心裡的酸苦和悲痛。
他的確有病。
對他說來,他的病不但是種無法解脫的痛苦,而且是種羞辱。
每當他的fèn怒和悲傷到了極點時,他的病就會發作,他就會一個人躲起來,用最殘酷的方法去折磨他zì己。
因爲他恨zì己,恨zì己爲什麼會有這種病!
冷雨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條條鞭子在抽打着他。
他的心在流血,手也在流血。
他用力抓起把砂土,和着血塞進zì己的嘴。
他生怕zì己會像野獸般呻吟呼號。
他寧可流血,也不願讓人看見他的痛苦和羞辱。
可是這條無人的陋巷裡,卻偏偏有人來了。
一條纖弱的人影,慢慢地走了過來,走到他面前。
他沒有看見她的人,只看見了她的腳。
一雙纖巧而秀氣的腳,穿着雙柔軟的緞鞋,和她衣服的顏色很相配。
她衣服的顏色總是淡淡的碧綠色,淡如春月。
葉凡喉嚨裡突rán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就像是頭腹部中劍的猛虎。
他寧可讓天下人都看見他此刻的痛苦和羞辱,也不願讓這個人看見。
他掙扎着想跳起來,怎奈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痙攣收縮。
她在嘆息,嘆息着彎下腰。
他聽見了她的嘆息,他感到一隻冰冷的手在輕撫他的臉。
然後他就突rán失去了知覺,他所有的痛苦和羞辱也立刻得到解脫
等他醒來時,又已回到小樓。
她正在牀頭看着他,衣衫淡如春月,眸子卻亮如秋星。
看見了這雙眸子,他心靈深處立刻又起了一陣奇異的顫抖,就fǎng佛琴絃無端被撥動。
她的神色卻很冷,淡淡道:“你什麼話都不必說。我帶你回來,只不過因爲我要救我爹,他中的毒很深了。”
葉凡閉上眼睛,也不知是爲了要避開她的眼波,還是因爲不願讓她看見他眼中的傷痛。
彩蝶道:“我zhī道你向來有很多辦法,就像十年前的絕地逃生,所以你這次應該也會有辦法的。”
葉凡沒有反應,居然回憶十年前的共生死一點反應都沒有。可是他的身子忽然就已站了起來,面對着窗戶,背對着她。
他身上穿的還是原來的衣服,他的劍還在手邊,這兩件事顯然讓他覺得安心了些,所以他這次並沒有掠窗而出,只冷冷地問了句:“他在哪?”
“就在裡面的屋子裡!”
“我進去,你等着。”
她就站在那裡,看着他慢慢地走進去。看daò他的背影,她眸子也不禁流露出一種難以解釋的痛苦和哀傷。
過了很久,才聽見他的聲音從門簾後傳出:“解藥在桌上。”
十年的獨自生活在深山老林,葉凡身上習慣性帶着解藥。
他的聲音還是冰冷的,“他中的毒並不深,三天之後,就會清醒,七天之後,就可以復原了。”
“但是你現在還不能走!”她說得很快,好像zhī道他立刻就要走,“就算你很不願意看見我,現在還是不能走!”
風從窗外吹進夾,門上的簾子輕輕波動,裡面一點回應都沒有。
他的人走了沒有?
“我很瞭解你,我zhī道你的過去。”彩蝶的聲音很堅定,接道:“可是你一定要míng白,她現在kě能還在諸葛雲手裡,你剛出山很多事情還不瞭解,只有我爹才能告訴你很多關於諸葛雲的事。”
風還在吹,簾子還在波動,他還沒有走。
她聽見了他的嘆息,立刻道:“如果你真的想再見到霍霞,就應該救我爹,就做到兩件事。”
他終於開口:“什麼事?”
“這七天內你決不能走!”她眨了眨眼,才接着說下去:“中午的時候,還得陪我上街去,我要帶你去看幾個人。”
“什麼人?”
“決不肯再讓我爹多活三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