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門外,寧月帶着何秋娘來領人。雖說陳水蓮在御前答應過放人,但寧月還真不敢保證陳水蓮會不會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等了一會兒,一身囚服無比狼狽的何太守被推搡着帶出了天牢的大門。
“爹——”何秋娘尖叫一聲,飛奔的撲了上去抱着滿身污垢的何太守痛哭。何太守似乎也沒想過自己會活着走出天牢。悲痛與驚喜交纏,竟然也和何秋娘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
“別哭了,皇上已經下旨,將何大人發配到崖山的家眷放回。但是,此案了結之前,何大人還是待罪之身,所以……你們還是得禁足在家哪也不要去了。”寧月最看不慣悲情戲,雖然他們一家是挺慘的,但看到哭成一團也是渾身不自在。
“下官叩謝鬼狐大人出手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爲報……請受下官一拜……”何太守不愧是官場沉浮的人,寧月話音剛落,他便已重新收整了情緒。
“免了,我也是職責所在!何大人,還是早點回去等家人團聚吧!”寧月微微一拱手正要離開,但腳步還沒跨出,卻不由的再次頓下。
一聲黑色錦衣的陳水蓮緩緩走來,臉上掛着如菊花一般燦爛的笑容。
“陳都督果然盡忠職守,手下辦事不放心還親自過來督促?”寧月戲謔的笑道。
“鬼狐就不要取消灑家了,灑家此次來是專程找你的!”
“哦?”寧月的笑容漸漸斂去。
“鬼狐大人可否移步?”
“這裡挺好的,有什麼話就在此說吧!”
“鬼狐不愧是鬼狐,果然謹慎!”陳水蓮身形一閃,就已來到寧月跟前,陰寒的目光冷冷的掃過何太守。露出一絲戲謔的冷笑。
何太守被眼神一嚇頓時打了一個哆嗦,腳下一踉蹌差點摔倒。
“何大人,你和何姑娘先走吧!我和陳都督說會話。”寧月親切的說到,何太守這才做了一個輯匆匆的離去。
看着何太守的背影,陳水蓮的臉上再次露出狐狸一般的奸笑,“知道爲什麼我會讓他活到現在麼?進過天牢的人,從來沒有活着出來的。”
“其實我也想知道,半年前他就已經被你們定罪,按照你們的慣例,他應該早被你們弄死了。這樣就死無對證了不是麼?”
“哈哈哈……鬼狐大人和灑家果然是一類人,灑家的門道,你是無師自通啊!”
“抱歉,我是正常的男人!”寧月滿臉嫌棄的甩了甩鼻子。
而寧月如此的作爲,陳水蓮似乎並沒有生氣。緩緩的轉過身看着何太守離去的方向,“你以爲就你發現了他們動手的伎倆?你以爲就你知道何太守是冤枉的?你真當鏡天府如此浪得虛名,灑家就這麼的糊塗?”
“哦?坦白的說,在下從來沒敢小覷都督分毫!”寧月審視的盯着陳水蓮的側臉。
“知道朝廷有了天幕府,爲什麼還要特別成立鏡天府?”
“天幕府和鏡天府……在職權上似乎並沒有重疊吧?”寧月好奇的轉過頭問道。
“沒有重疊?呵呵呵……楚源當初可不是這麼認爲的。天幕府處理天下所有刑事案件,而鏡天府監察大周朝所有文武官員。但凡有威脅到大周皇朝穩定的,鏡天府都有權介入。
天幕府是臣,鏡天府是奴。天幕府是皇上手裡的刀,手裡的劍。鏡天府就是皇上養的狗,養的狼!天幕府可以意氣風發的在朝堂上山呼萬歲,而鏡天府卻只能在私下裡自稱奴才。這就是天幕府和鏡天府最大的區別。”
“你這是在爲鏡天府叫屈麼?”寧月淡淡的一笑,帶着一些嘲諷的意味斜着眼瞟了陳水蓮一眼。
“恰恰相反,灑家深以爲榮!”陳水蓮滿臉自豪的一笑,“灑家是皇室的奴才,六歲進宮,服侍了三代君王。灑家進宮沒幾年見證了九州動亂,見證了當年祁連太子如何撐起大周的天下,見證了榮仁帝隻身踏出皇宮從無到有拉出一支以農民爲主的府軍平定九州。
灑家以皇室爲榮,以能成爲皇室的狗爲榮。
鏡天府是皇室的家奴,奴才不僅要哄主子開心,還要替主子排憂解難。只有主子開心了,做狗的纔有臉搖尾巴。
如果那批銀子的下落追到了,那麼何太守就不能活着走出天牢。哪怕明知道他是冤枉的,這個案子也必須結。因爲……如果讓皇上知道在他的眼皮底下並不是國泰民安,皇上會不開心,皇上不開心就是灑家的罪過。”
“呵呵呵……”寧月突然輕笑了起來,“這是什麼邏輯?爲了不讓皇上煩心,就營造出一幅天下太平的假象?將那些隱藏在和平之下的骯髒腐敗全都忽視了?”
“鬼狐大人還是沒有明白灑家的意思,灑家的意思是讓皇上忽略了,讓皇上不要爲這些小事而煩心,但並不代表……鏡天府可以放任由之!
那些暗中的黑手,那些吸食大周精血的蛀蟲,灑家自然會徹查!然後讓他們全都無聲息的死去。這樣一來,皇上不會煩心,而敢敗壞朝綱的人也都死了。這樣不是兩全其美?
其實,剛纔在御書房內,灑家就可以給出皇上答案。黃河水師的大將軍剋扣軍餉中飽私囊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如果這次,他再沒辦法將欠下的軍餉發下,他手下的將士就會譁變。
到時候,一旦真相敗露,他全家就要抄家問斬。但是……這些年被剋扣的軍餉已經被他揮霍光了。購買的戰船欠款已經不能再拖,迫不得已他才鋌而走險佈下了這一個局。
但可惜,人在做天在看!用計拿到了官銀,卻被一頓落石砸的魂歸幽冥。他死了,但他留下的爛攤子卻要灑家收拾。”
“哈哈哈……又是一個替死鬼?”寧月鄙夷的掃了陳水蓮一眼,“同樣的伎倆翻來覆去的用,有意思麼?”
“灑家知道你不信,但沒關係!鬼狐大人儘管去查!他黃鬆的軍營就在開源府郊外,你可以隨便查!要查到的結果和灑家說的有一點出入灑家任你處置。”
聽了陳水蓮的話,寧月的眉頭不禁一皺,心底倒是信了陳水蓮的話,“既然是黃鬆做下的案子……爲何你不如實稟報而是要讓何太守做這個替罪羊呢?”
“剋扣軍餉,吃空餉,中飽私囊……你以爲是黃河水師的特例麼?大周軍隊,九成以上的軍隊都是這樣,已經爛到了根子上!
以皇上的脾性,一旦知道了一定會下令徹查!到時候,牽連之廣就連灑家都不敢想象。相對於天下大亂,死一個何太守有何關係?但偏偏……你卻要把這個案子捅出來……”
“哼!你們欺君罔上倒是怪我了?照你的說法,那批官銀已經葬身於黃河河底,到時候該譁變的還是要譁變,紙終究包不住火的。有沒有我翻案,這些遲早都會被皇上知道。”
“哼哼哼!你當灑家想不到這些麼?黃鬆欠下的軍餉,是灑家自掏腰包發下的。他欠下的欠款,是灑家想辦法替他還上的。
這件事,不能再牽扯,不怕告訴你。皇上讓灑家徹查,但灑家只能給這個案子做成懸案。灑家今天說了那麼多,出了我口進了你耳。但轉眼之後,灑家卻不會再承認,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灑家走了……”
寧月目光閃爍的看着陳水蓮漸漸離去的背影,眼中精芒閃爍不斷的分析這陳水蓮說這些話的真假。他到底是忠臣?還是逆臣?
“等等!”寧月突然開口叫住,“燕返水閣的事……你有解釋麼?”
“太子殿下回了京城,自然不會將此事隱瞞。如果他們真是灑家的人……你覺得皇上會不追究灑家麼?善意的提醒你一句,京城的水很深!如果看不清楚水底的情勢就千萬別趟。”
回到了自己的家,寧月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千暮雪安靜的坐在身邊看着書,是不是的擡起頭看一眼愁眉不展的寧月。
陳水蓮說的是不是真的?他是真的忠於皇上?還是他爲了誤導自己而編制的謊言?
寧月也知道,大周結束了五十年前的戰亂之後承平了四十多年。大周皇朝九成的軍隊都在閒置階段,平時除了訓練之外還是訓練。
除了少數幾支與草原接壤的軍隊時不時的和草原幹一架之外其他的軍隊基本上是無戰可打的。而這個世界軍隊的訓練沒有後世的科學,無戰可打就代表着戰力的倒退。
但這些還不是最要命的軍人的生活來源全靠朝廷撥給。沒有上戰場的機會,就沒有戰功。沒有戰功就不能晉升,不能得到賞賜。沒有奮鬥的目標,腐朽就會慢慢的滋生蔓延。所以陳水蓮說大周九成的軍隊都已經爛到了根子上他是相信的。
但陳水蓮所說的一定是指那些常規的軍隊,而大周也不是靠常規的軍隊穩定天下的。當年,榮仁帝創建的府軍。閒時爲農,戰時爲軍。通過平定天下立的戰功分到的田地,足夠他們衣食無憂的度過這四十年。
而如今,也許他們的兒孫已經長大成人。每年農閒期間都要進行訓練,四十年來,府軍隱於鄉野一旦集結必定浩浩蕩蕩。
還有當初給寧月留下深刻印象的皇家禁衛軍,那些哪怕以寧月前世的目光來看都很先進的軍隊定然不可能如陳水蓮所說的那般腐朽。
最後還要鎮守北地三州的邊軍,時常與草原胡虜交戰,應該還保留着軍人的血煞之氣。所以,寧月到沒有多擔心大周皇朝的武力。至於那些腐朽的軍隊……安寧月的意思直接除名就好了。但正如陳水蓮所說的,要剔除這些腐朽不能快刀斬亂麻,需要用鈍刀子慢慢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