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君齊想到醫院走廊上那個近似瘋狂的母親,即便孩子已經不在了,仍舊緊緊的抱在懷裡不肯鬆開。彷彿抱緊一點兒,再抱緊一點兒,她的孩子就能死而復生。
那時候她就被那個女人的悲絕所震撼,能夠想象她痛不欲生的心情,彷彿除了歇斯底里的痛哭流涕,她做不了任何事情。
這個世上有些傷痛是能被時間抹平的,但是,有些不能。
顧君齊抱着被子怔怔的想,這個孩子一旦被自己抱在手裡,再失去,同樣會痛不欲生的吧?
窗簾開着一道縫隙,城市孤寂的燈火漂浮在天際,滲進來的,只有微弱的光。再有不久天就亮了,等過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
她躺在那裡想了很多,又像什麼都沒有想。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也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將這個孩子留下來。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但是,睡得並不踏實,迷迷糊糊做了夢。
夢裡,顧君齊滿手鮮血的跪在地上,一時間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心臟一陣陣撕擰似的疼痛。那種痛感就像失去了某樣珍貴的東西,這輩子再找不見了,所以一顆心空空蕩蕩的。
她嗚咽的掉着眼睛,無助的擡頭。就看到前方一叢叢的花朵開得正紅正豔,依稀是北方五六月的天。陽光灑下來,一道道耀眼的金光。然後她看到一個白嫩玉滴的小娃娃在陽光下嬉戲玩耍。漸漸的,就要平撫了她心裡不可遏制的傷痛。顧君齊不由自主的彎起脣角,一步步的朝孩子走近。
然而,當她就要伸出手來碰觸到孩子的臉頰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樣可愛的孩子忽然七竅流血倒在她的面前,剎那間血流成河,不僅染紅了她的雙手,還將她的褲角一併染得通紅。顧君齊失聲尖叫起來,最後將自己給哭醒了。
就連客廳裡的夏北北也聽到聲音,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君齊,你怎麼了?啊,怎麼了?”
顧君齊側身躺着,枕頭溼了一片。而她仍舊抱着被子抽抽搭搭的,夢裡的驚心動魄仍在,她伸手按着自己的心臟,那裡的痛楚亦非常明顯。她的全身都溼透了,因爲這驚恐卻感覺全身發冷。
抽搐着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我做噩夢了。”
夏北北見她驚魂未定,臉上出了汗,額發被打溼後粘在臉上,被她伸手抹到一邊去。
告訴她:“不要怕,夢都是反的。夢到不好的事情,反倒說明是要有好事發生。”
顧君齊默不作聲的躺在那裡,就像重疾將將痊癒的人,傷口雖然不在了,可是,元氣大傷。一時間很難平撫。
躺了好一會兒,她穩了穩神說:“我媽呢?”
“阿姨在做早餐。”
顧君齊向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原來天已經亮了。
她緩慢的坐起身說:“我去洗把臉。”
沒有放換熱器中的熱水,顧君齊直接將冷水撲到臉上去。接連洗了好幾把,渾噩不清的大腦漸漸清析一點兒,何去何從在這一刻有了定論。
她擦乾之後,直接去餐廳。
飯已經做好了,夏北北在幫着孫青端粥。見到顧君齊走過來,就說:“你快坐下吃吧,阿姨給你熬了薑湯,你先喝了再說。”
白蘿蔔和薑絲一起熬製的粥,米粒都要被煮化了,味道很濃郁。由其是姜的味道,好在顧君齊不討厭。捧在碗裡,用碗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攪着。
孫青將最好一道小菜端過來,招呼着夏北北馬上坐下吃飯。
然後對顧君齊說:“你多喝兩碗,然後去牀上發發汗。”
顧君齊擡起頭說:“媽,我想好了,孩子我要生下來。”
孫青極少這樣嚴厲的看她,只問:“這就是你思考了半夜的結果?”
其實天亮之前,顧君齊什麼都沒有想,那時候她的腦子亂哄哄的,根本沒有辦法正常思考。
反倒是早上,在冷水襲上面的那一刻,一個激靈過後,她把什麼都想清楚了。即便和宋微然恩斷義絕,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同時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更重要的是,這個投奔她而來的孩子,有權利獲得生存的機會。
她攪動着碗裡的粥不說話。
孫青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放下筷子說:“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冷靜。難道你就不想想,生下孩子以後,你的日子要怎麼過?就算你可以帶孩子,你覺得宋家會讓你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嗎?”孫青難過得想掉眼淚,她不忍心見自己的孩子走到那樣被動的一天,如果有朝一日宋家反悔了,想把孩子要回去,那種骨肉分離的痛苦是一個母親很難承受的。
所以,與其將孩子生下來,去面臨那樣的風險。不如趁現在她對孩子還沒有多少感情,就乾脆拿掉。
氛圍有點兒緊張,夏北北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事實上她是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什麼好,理智告訴她,對於一個即將離婚的女人而言,生下孩子是不明智的,對以後的生活肯定會造成很多不便。但是,做爲顧君齊的朋友,她又實在心疼她。畢竟那是長在她身上的一塊肉。
顧君齊擡眸,對上孫青的眼睛說:“媽,我已經決定了。”
粥也不喝了,她放下勺子起身回臥室。
孫青靠在椅背無可奈何,這一回她比之前任何事情發生的時候都要憂心。
夏北北勸她說:“阿姨,你先吃東西吧,別擔心了。回頭我再勸勸她,反正君齊現在正感冒,即便拿掉孩子也不急於這一時,或許過兩天她就想開了呢。”
孫青只說:“希望她別犯傻。”
寧夏一早提了行李下來。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小行李箱,裡面沒裝兩件衣服,主要是救治的藥品和急救箱。
昨天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就像魔怔了一樣,只覺得帶着這些東西過去,或許能救李琛一命。她的心裡仍舊存有僥倖,覺得李琛或許沒有死,等救援人員將他挖上來的時候,發現他還活着……
剛走出樓門,胳膊被人一把擒住。
寧夏看到吳俊風后,驚恐的睜大眼睛:“你要做什麼?”
吳俊風看她手上提着箱
子。神色裡已經看出暴怒:“我就猜你坐不住了,果然,李琛死了,你也要過去陪葬了是不是?”他惡狠狠的說:“寧夏,你別做夢了,想都別想。”
寧夏掙扎着:“吳俊風,你放開我。”
她素來知道這個男人見不得別人好,這個時候最好不要跟他硬碰硬。可是,她急着去機場,心裡異常焦灼。吳俊風越是狗皮膏藥一樣的粘着她,她越想急切的甩掉。
吳俊風被她激烈的情緒刺激到了,拉着她就往車上走。
“寧夏,今天你哪兒都不能去。我告訴你,李琛已經死了,你也趁早死了那份兒心。”
寧夏劇烈掙扎,意欲從他的手裡脫困。
急得尖叫:“吳俊風,你他媽的混蛋,你放開我。”
吳俊風拎着消瘦的寧夏,就像拎着一隻小雞,擡手將她扔到了車裡去。
等寧夏坐起身,車子已經開走了。
她急得喉嚨生疼,眼裡一陣陣火辣辣的,一邊拍打車窗,發現打不開後,就來撕扯吳俊風。
吳俊風打着方向盤的手一度失控,車輪劇烈偏向一邊,險些撞到路邊的護欄上。吳俊風咒罵一句,擡手給了她一巴掌。
寧夏的腦袋撞到車窗上,連帶耳朵嗡嗡的響起來,半晌做不出任何反應。
吳俊風警告她:“再亂動看我不弄死你,你想給李琛陪葬,別拉着我一起。”
最後吳俊風將寧夏帶到了家裡鎖起來,還以男朋友的名義給電視臺打了電話請假。
寧夏瘋了一樣想要衝出去,可是,無濟於事。直到最後她擡起頭來看到牆上的時間,整個人像被抽去靈魂的娃娃,一點一點跌坐到地板上。時間已經徹底來不及了,她訂的那趟航班已經起飛。就算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仍舊沒有辦法抵達他的身邊。寧夏終於被這絕望徹底打倒了,眼淚一滴一滴的砸下來,很大顆。她坐在那裡,嚎啕大哭。從小到大不曾這樣脆弱過,她惺惺作態的活了那麼久,這一回終於再裝不下去了。她那樣難過,覺得自己像個受了傷的瓷娃娃,一碰就碎。
擊敗她的,就是這一輩子她將再也見不到李琛了。而且,永生永世,她都見到他了。
寧夏知道,她錯過的,不是一個航班,而是此生的幸福。
沒了李琛,此去經年,她都要在痛苦中度過了。
吳俊風擰緊眉毛看着她,寧夏的傷心他不會看不到。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知道這一回她是徹底淪陷了。可是,他們是連靈魂都糾纏在一起的惡魔,他又怎麼可能獨自放她去幸福呢。
他蹲下身來欣賞她哭到扭曲的臉頰,近乎變態的笑着:“怎麼,很痛苦嗎?”他伸出手來碰觸她臉上溫熱的淚水,然後一字一句的說:“痛苦就對了,這一輩子我不幸福,又怎麼可能叫你幸福呢。要知道,是你自己找上來的,可不是我去糾纏的你。”
他傾身親吻她的眼淚。
寧夏睜着霧氣濛濛的大眼睛,恨意被淚水沖刷出來。他說的不錯,這一輩子誰都不要妄想好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