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炎之神色蒼白彷彿一夕之間將過往的灑脫全數覆滅,這種感覺像一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氣質發生顛覆性的變化。
而對於這種變化的目擊者來說,真真是不勝唏噓。
往日那雙靈動的眼睛光彩不再,化成靜潭深水,在聽完雁丘所提議之後,緩緩擡起下垂的眼眸,眼中盡是果絕與殺意。
這樣的炎之,讓她無法與當初洛城牆根之下救下的那個書生聯繫起來。
更無法與一邊解剖屍體,一邊討論着城內哪家的烤乳鴿和翡翠青絲好吃。
這樣快意江湖戲謔人生的瀟灑恣意終究消弭於皇權,也許他並不適合這和種人生,或者並不喜歡過這種生活。
但……
生活從來不會與我們商量你不否願意,就像放舟碧海,縱情江湖纔是他的追求,卻生在帝王之家,這些陰暗詭譎由不得他不去選擇。
片刻之後,他緩緩擡頭,目光空遠的看着漸行漸遠的天際“勞駕護送瑾瑜回漳洲,那個畜生我親手處理了。”
納蘭瑾瑜的眼睛紅了紅,卻異常堅定的搖頭“我要和你一起去,父皇已死,不我能讓害死他的人逍遙法外。我是不會回去的!”
不容置疑。
炎之神色蒼白,極是不忍的看着自己的妹妹,這個自小嬌生慣養的妹妹,這一生從未受過任何委屈,更受不得一點委屈,然卻在被追殺之時,拼死護在他身前,身中多劍一言未發……
“好,但不得輕舉妄動。”
他說這話時,看了立在甲板上的雁丘一眼“多謝。”
雁丘挑挑眉,輕笑一聲“你已經說過一次了。”
炎之自嘲道“我知道。之後的事情……”
“之後的事情我及我的部下都會聽從三皇子的命令,所以請不要不好意思,因爲必竟我大同會以後還要在您的廕庇之下生存。”
炎之聞言一怔,隨即失笑,所謂江湖第一大幫派的大同會,如何能看得上東渝那點彈丸海上之國,不過是她不願意讓自己失面子罷了。
“好,若有真有那麼一日……”
他並未說下去,若真有那麼一日,真的會有嗎?他現在一無所有,而要對抗的那人,是手把重兵,把持朝政且心思詭譎的二皇子。
這麼多年的恣意江湖,早已將他的性子磨平,能否再去適應這些……
他不敢將話說的太滿,不想連累無辜。
……
夜半的沅水城。
城外某處低矮的山澗之間,一艘船緩緩靠岸。
而在那處港口之上,有幾個黑衣人早已備好報車馬,等候他們盟主的大駕交臨。
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同會常年在東渝駐紮的各部總哨。
這些人平生從未見過一面,甚至在街上相遇也不會認得,卻因着一個暗號,子時半夜縱馬輕騎跑到這一種廢棄的港口。
長孫志便是其中一人。
他曾經是大內御林軍前任總管,五年前,因救下了東渝老皇的命,而受了重傷,隱居於沅水城。
另一層身份是大同會駐東渝國情報總哨,專司情報。
因大同會早年是爲北燕復國而生,所以他的職責並不是很重要,宛如寶劍藏鋒。
而如今收到新任盟主的指令一出,藏起來的鋒刃終於露出水面。
還有三人,一人是東渝國鹽商歐陽珏,他的另一層身份是大同會駐東渝國賬務總管,簡而言之就是負責提供錢的。
其他二人一人是下設分堂堂主,白虎堂和朱雀堂。而這兩個分部是今年新設的,只負責招募一些亡命之徒,加以管理。
這四人見雁丘下船之後,紛紛恭敬下跪。
行的正是鳳凰三點頭的禮。
雁丘揮手示意四人起來,帶着身後衆人上了馬車。
回的還是之前的那處廢棄的老寨子裡。
長孫志四十歲上下年紀,在見到炎之時,一時驚駭的說不出話來,隨即雙眼一紅,噗通一聲跪在了他身前。
“草民有愧,沒能、沒能、救得了陛下……對不起殿下的救命之恩啊!”
炎之自然是認出他來,趕忙將他扶起“長孫將軍說的是哪裡話,當年若非你替我父皇擋下刺客那拼死一擊,如何能受了重傷,我救你是理所應當,我、我父皇這件事情,不能怪你……”
長孫志老淚縱橫,看着眼前這個身長玉立的青年不住點頭“後繼有人,後繼有人啊。”
隨即轉頭道“幫主,屬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雁丘“長孫總哨但說無妨。”
“我想拼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要將納蘭瑾勳那個畜生給宰了,助三皇子奪回皇位。”
“我想說的正是此事,炎之是我朋友,曾助我於危難之時,於我有恩,於我大同會亦是如此。
如今他身陷囫圇,我不得不幫,現長孫總哨已表態了,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歐陽珏與長孫志年紀不相上下,趕忙上前一步道“屬下絕無怨言。”
白虎與朱雀堂本就是新設分堂,白易與朱明都是從北燕調來的,自然是唯命是從。
“如此,事不宜遲,儘快商議個對策吧。”
長孫志拿出一張地圖,往清檀不桌上一鋪,指着某處水域道“從此向東便是屯兵之地,此處是糧草囤積之處,前線傳來的情報糧草並不是從漳洲方向運出的,所以斷其糧爲首要之事。”
歐陽珏點頭道“不錯,據我所知,是北燕榆林關四大家族的邱府給供的糧草,不如我們從此處着手。”
白易想了想“如此我們可兩方面出手,一則可利用盟中勢與邱府爭奪糧草,二則是暗中將他們所得糧草銷燬,或者乾脆直接把那姓邱的給做了。”
朱明道“銷燬糧草未免太過可惜,三十萬大軍,若無糧草堅持不過三日,定會發生搶奪事件,所以此事人從長計議。”
轉念又似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道“盟主,不知可否讓吳將軍跟我們一起商議。”
雁丘坐在太師椅上,聽着他們的商議,冷不妨被朱明叫了一聲,隨即看了吳起一眼,只見這小子雙眼發光,躍躍欲試,嘆了一聲“去吧。”
直至寅時三刻,縱人方纔商議完。
雁丘伸了伸懶腰看着天邊已經升起的朝陽,這一夜過的可是真快啊。
長孫志躊躇一陣,終於開了口“幫主,京中還有太后在,倘若得到太后的支持,我想,三皇子此番可輕鬆些。”
“太后?哪個太后?宗則惠,二皇子的養母?”
長孫志眉頭緊蹙,隨即不可聞的嘆息一聲“不錯,正是她。”
“你對她可有印象?”雁丘在站在長孫志身後一步之遙的炎之。
只見他眉間閃過一絲古怪之色,似有憤怒,似有羞憤,總之怎麼也不像是先皇遺孀的感覺。
怕又是一段宮闈秘辛了。
“你來說吧。”她對長孫志道。
“宗則惠現年不過三十五歲,入宮已有二十年,頗得先皇寵愛,將當年只有十二歲剛喪母的二皇子過繼到她名下。”
他頓了頓,轉頭看了看周圍,另幾人趕忙低頭低聲商議。
炎之自嘲道“將軍但說無妨,人都死了,還要這些名聲做什麼?”
長孫志神情窘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雖身居江湖組織高位,但終是長年侍奉君主,不免有種對皇權的敬畏之意,此刻他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炎之則繼續道“宗則惠當年不過比二哥大三歲,朝夕相處不用腦子也知道會發生些什麼,這種齟齬之事在深宮大院裡發生再正常不過,只不過大家都屈服於宗則惠的淫威,無人敢說。而父皇又偏寵她,對她的話無半分相疑,所以……”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長吸一口氣“所以,這種**苟且之事宮內人盡皆知,唯獨,唯獨我父皇……不知。”
雁丘聽着這段狗血劇情,居然很想不厚道的笑笑。
這算什麼,兒子給老子戴綠帽子,其他的子女都知道,唯獨瞞着老子。
瞬間覺得頭頂一萬匹草泥馬呼嘯崩騰而過……
一頂碩大的草原扣在了東渝老皇帝頭上,怪不得長孫志提起這段事情,那彷彿吃了翔的表情呢。“如何爭取太后的支持?你們可想過了。”
長孫志“這、這只是屬下一個想法,還未曾列入實施計劃之中。”
“你呢?”她轉頭問向炎之。
他的臉瞬間一紅,連耳根都紅了起來。
雁丘嚇得差點沒跳起來,艾瑪,這傢伙不會以爲自己讓他去色誘那老女人吧。
這樣想着便脫口而出“你不會打算犧牲色相,去色誘那老女人吧。”
長孫志瞬間捂,炎之四處找地縫。
這女人怎麼如此口無遮攔。
長孫志趕忙道“不,不,幫主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想說服太后,讓她站到我們這邊來。”
雁丘霍的起身“還說服個屁啊,你能比得上人家長年如一日的睡在一張牀上的敢情,乾脆直接宰了,找個假的來狸貓換太子,省時省心省力,一舉多得,一石頭多鳥,穩賺不賠。”
長孫志再次捂臉,誰說眼前這女人單刀入飛鷹騎殺千人的,誰說這女人深入虎穴營救老幫主的,誰說這女人兵臨城下,不費一兵一卒的打開城門的……
這分明就是個傻大膽。
雁傻大膽當然不知道她的屬下此刻在腹誹自己,她一面想着找誰來完成這次的刺殺,一面想着找誰來扮演這個角色。
宗則惠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在宮裡生活了二十年,長寵不衰,給皇帝戴了綠帽子,還能哄得老頭子團團轉的女人,可真不是一般人物啊。
派誰去好呢?
納蘭瑾瑜忽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看了雁丘一眼,緩緩道“宗則惠常年混跡於朝堂之上,與許多官員相熟,倘若出了一點差錯,定會被人認出來,到時候一切計劃都泡湯了。”
“不錯,這是重要角色,必須要找個靠譜的人來完成了,我決定了……”
她上前一步,站在門檻之下,迎着初生的朝陽。
衆人一驚皆愣在那裡,等候下文。
“我決定這個重要的角色由我,大同會新任幫主,你們的爺,黑珍珠號船長,親自出馬,搞跨那個老女人,奪回你的皇位……”
……
衆人默然不語。
這在場衆人很多是見過宗則惠本尊的,那女人風流在皮,而媚態在骨,天生一副妖媚貨色,一舉一動都帶着攝人心魄的美。
如何能是眼前這個舉止豪邁,行爲粗魯,除了生就一副好皮囊,動不動就是殺人剝皮用暗器的幫主能勝任得了的?
豆芽菜和豬肉榮瑟瑟發抖的抱在一起,媽呀,爺如果準備入宮,應該不會招他兩個入宮當太監吧。
長孫志嘴角一抽,雖說幫主長相不差,扮作宗則惠,實在有那麼一點差強人意,但這些話到底要不要說呢,說吧,她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惹急了自己的退休金都沒了。
不說吧,萬一被人拆穿,豈不是有生命危險……
炎之臉色古怪隨即輕咳一聲“我早些年調查過她的身世,據說她跟隨南閩一帶的巫蠱教學過內媚之術……這個恐怕你…,不太擅長吧。”
納蘭瑾瑜也跟着點點頭“雁丘,你看你雖然長得漂亮但是太爺們了,你肯定扮演不了那個妖豔賤貨的,你沒見過她那副樣子。還是找個更像一點的人來吧。”
雁丘一聽果然來氣了“嘿,你們一個個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給我找副畫像來,爺明就起程去漳洲,這裡的爛攤子你們自己收拾吧,老子要去當太后。”
“……”衆人無語望天。
沒指望您能給提個建議,但好歹這關係您還是要打通一下的呀。
沒有您的手筆,俺們能大舉進入榆林關搶糧食嗎?
沒有您的手筆,西樑現任皇帝會給俺們提供幫助嗎?
長孫志在心裡哀嚎,他向來穩重內斂,一向以穩取勝,即使沒有這些東西,也會拼盡全力去做,但是……
雁丘站在門檻之中,對着她的太后寶座緩緩招手,隨即道“榆林那邊是我的地盤,我會讓人傳信回去,以慕容家的名字來收糧,洛城那邊你們放心,只管去搶,爺給你們打通關係。”
“至於西樑那裡,就算不用我出馬,鳳蕭也不會放任下去不管的,他那個二貨太子大哥比你二哥好不到哪裡去,不一定在什麼地方出幺蛾子呢,一日不除,寢食難安。”
衆人心想,誰不知道你們兩人的關係,您不打招呼萬一,真拿我們當敵人可怎麼辦。
“這樣吧,兵分三路,我去漳洲,長孫將軍去榆林,歐陽先生帶着白虎朱雀兩堂主在沅水相候,等時機成熟,再下手……”
“啊,我真是相天才啊……”某人做擁抱陽光之姿。
衆人再次捂臉,除了你去漳州的事情,後面的都是俺們商議了一夜的成果,就這樣攬到你名下了,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當然,雁姑娘的良心當然不會痛。
笑話,俺可是以去準備將人家後孃給宰了,當人家假後孃的人,要良心做什麼呢,尤其是對待這種狐媚惑主的壞女人……
壞女人,洗白了脖子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