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他們好像終於進入了霧之國的內部。
在突破了外層的暴風雪之後,裡面卻反而沒有什麼霧,只是天空不論白天和晚上都是灰濛濛的,看不清太陽,也難以分辨星辰。
“就因爲這個叫霧之國麼?”槐詩好奇:“爲什麼不叫紗之國啊,更貼切一點誒。”
“感覺叫做紗之國的話,土影就又雙叒要死了呢。”
“……不要玩諧音梗好麼。”
槐詩嘆息,環顧四周。
到處都是廢墟。
他本來以爲自己能夠扮演小怪獸,嚇唬一下無辜的居民呢,結果走了一路,城市和村莊沒少見,可活人卻半個沒有。
好像經歷了戰亂還是什麼其他,到處都是廢墟,荒無人煙。
死人倒是見過不少。
不論是腐爛的東西還是已經掛在坍塌的城牆上變成惡臭臘肉的屍體……那都不是人類所能夠具有的面貌和樣子。
反而更像是某種蜥蜴和蛇的人形混種,而且大部分都產生了極其嚴重的畸變和異化。
至於其他的詭異野獸和生物,他們幾乎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太多了。
走幾步就是一個。
倘若不是槐詩的身體還具有一些威懾力,外加傅依的廣域幻術的話,他們一路走過來不知道會有多少麻煩。
現在基本上都是槐詩趕路傅依睡覺,遇到麻煩之後把傅依喊醒,開啓幻術之後衝一波,衝完了之後傅依再繼續睡覺回藍條……
眼見是越來越胖了。
但槐詩不敢說。
“我們進來之後有多長時間了?”傅依趴在槐詩脖子下面的吊籃裡,百無聊賴地問道:“怎麼都應該有兩三個星期了吧?”
“如果按天計數的話,已經有大半個月了。”槐詩回答:“但我的體感時間應該只有一週……而真正上的時間,肯定不超過八小時……”
魔女之夜能夠維持的時間也就八小時而已。
雖然不知道是究竟採用了那種定律和遠離,但毫無疑問,這裡的時間確實是被加速了。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實際上其實也就那麼一回事兒。
就好像小說裡的特殊設定一樣。
習慣了就好。
經過了這麼多年,在現境,由創造主前仆後繼所建立的框架中,時間已經變成了一個很容易被擺弄的東西。
尤其是在數次升級嵌入了包括【相對論】和相關質量學的插件之後,就變得更加容易了,只要有足夠的源質進行操作,封閉空間內的時間的流速可以快或者慢到讓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唯一讓人遺憾的一點是:儘管‘快進’這個功能鍵被裝上去這麼久,可‘快退’的功能依舊遙遙無期,甚至連‘暫停’都屬於操作難度大到物理學專長的創造主會爆掉腦血管的程度。
類似領域的研究由於過於危險,已經徹底被天文會從白銀之海的源頭予以封印。
歸根結底,某種程度上來說,熵的流逝不是不可逆的……只不過要看你付出多大的代價。而哪怕是小規模時間逆行都是屬於會令整個現境的深度都爲之加深的恐怖消耗。
當然,有謠言說這一項技術已經被‘昨日快遞’所濫用,還有人說現境三大封鎖之一的‘彩虹橋’能夠進行傳送的不止是空間,甚至能夠將人傳送到一個月之前什麼的……這種譁衆取寵的無稽之談大家是肯定不會相信的。
聽了就讓人想笑。
“哈哈哈。”槐詩大笑了起來。
傅依擡起頭看過來,“你笑什麼?”
“……呃。”槐詩沉吟了片刻,乾巴巴地回答:“我想起了高興的事情。”
“什麼高興的事情?”
槐詩當然不可能將烏鴉私下裡跟自己講的那些秘密亂說,只能吭哧了半天講道,“別人的老婆要生孩子了。”
“……真巧啊,我媽也要生孩子了。”傅依好奇地問:“你覺得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抱歉,抱歉。”
槐詩只能低頭認錯。
“沒關係,我開玩笑的。”
傅依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的迴應,並沒有惱怒,只是縮回了吊籃裡:“小心些,要下雨了。”
好像要證明她的推測那樣,天空之上響起了突如其來的雷鳴。
黃昏的時候看不到夕陽的昏光,天穹反而迅速地被烏雲遮蔽,緊接着,帶着惡臭的暴雨迅速地潑灑而下。
落在大地之上,嗤嗤作響。
“濃度恐怖到這種程度……要是放在現境,所有的酸雨都會哭出聲吧?”
槐詩擡起眼睛眺望了一眼遠處的黑壓壓的天穹。
酸蝕之雨落在他的甲殼和鱗片上,好像落在石頭上一樣,留下隱約的痕跡之後就被不着痕跡的抖落了。
毫無影響。
進入這裡以來,槐詩的身體又大了一圈,現在已經超越了救護車,快要接近小型卡車的範疇了。
再大下去的話,不會真的有一天和重卡差不多大了吧?
槐詩在吃東西的時候偶爾會這麼想,然後認真地考慮幾秒節食什麼的,很快就把節食拋到腦後。
去他孃的,變大就變大,恰飯要緊。
他張嘴,接了一口強酸一樣的雨水,胡亂地漱了漱口,把牙齒上的污漬給涮掉之後,嫺熟之極的隨意吐掉了。
體質點的高就這點好。
百毒不侵,什麼屬性攻擊都不虛。
雖然除了血條夠厚防禦夠高之外,手短腿短還沒什麼控,但像現在這樣能方便地冒雨趕路的好處卻是其他探索者沒有的。
這兩天,趁着有空的時候,他已經將傅依的竹子吊籃換成了鐵的了,用悲傷之鎖掛在脖子上,明明有籃球那麼大,可掛在他脖子上就好像一個上方開口的小鈴鐺一樣。
恩,越來越像狗了。
就在他走神的胡思幻想中,腳步卻驟然一頓。
停在了深淵之前。
泥漿和酸雨匯聚成的滾滾濁流從他的腳邊轟然流過,墜入了大地上莫名其妙出現的巨大裂縫之中。
裂縫長達數千米,寬度最窄的地方也多達上百米。
好像經歷了劇烈的地震,地殼產生了劇烈的變動一樣。
隱約可以看到溝底那半座已經被泥漿淹沒的古老城市,乾枯的骸骨在酸雨濁流中緩緩起伏,很快沉入了泥漿的深處去了。
“真好啊,連集體公墓都省了。”
槐詩嘖嘖感嘆。
“……你是怎麼把這麼滲人的場景說得好像菜市場一樣的?”傅依嘆息。
“當然是靠天分啊。”
槐詩的狼嘴嫺熟地撮起,得意吹了聲口哨:“我超勇的,怕什麼啊?”
“是嗎?”
銅鈴吊籃裡的白鼬面無表情地說:“那你回頭看一眼。”
然後槐詩就後退了一步,筆直地向前衝出。
禹步!
回頭看什麼看?
早在傅依說回頭的時候,槐詩就感覺到一陣死亡預感驟然從心中爆發,刺得他靈魂顫抖。
不顧一切,他奮盡全力地向前衝出。
冒着墜入地縫深淵的風險,狂奔而出。
轟鳴爆發。
好像衝出了一個小小的水泡那樣,一道清脆的聲音被淹沒在暴雨的聲音中。
緊接着,酸蝕之雨被掀起了,好像垂簾之間驟然洞開了門戶一樣,在念動力的排斥之下被擠向了兩側。
念力捲動颶風,施加在了槐詩的身上,爲他提供了瞬間的加速。
巨狼已然拖着一截鐵柱,破空而起,自空中飛躍地縫,向着另一邊跳出。
隱約中,他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後腿上摸了一把,冰涼徹骨,緊接着,深入骨髓的痛楚才驟然爆發開來。
他的身體驟然抽搐了一下,重心不穩,幾乎摔進深淵裡。
“踩!”傅依的吼聲在他耳邊炸響。
槐詩毫無懷疑,前爪向下的虛空中拍落,好像拍在了岩石之上,被念動力頂起,接續了中斷的力量,終於踉蹌地在裂縫對面落地。
令人錯愕的是,離開了地縫那一頭之後,暴雨竟然也神奇的消失了。
這裡甚至能夠看到夕陽的殘光。
空氣乾燥,大地堅實。
到這會兒,槐詩才感覺到後腿上的幻痛緩緩消散。
他劇烈地喘息,口水狼狽的從嘴邊落下來,茫然地問:“怎麼回事兒?”
“我還想問你怎麼回事兒呢。”
抱着他額頭尖角的白鼬低下頭和他大眼對小眼,難以遏制惱怒:“爲什麼我怎麼喊你你都沒反應?要不是最後跳了那一下,我們就死了!”
“我……我聽見你讓我回頭看……”
槐詩後怕地喘息着,感覺到纏繞在背脊上的惡寒終於散去。
倘若不是死亡預感救命的話,外加槐詩作死經驗豐富的話,這一次恐怕就真得莫名其妙地死在哪裡了。
和圈禁之手的力量相比,恐怕這纔是烏鴉費盡心思給他塞進來的金手指吧?
沒有這個技能的話,他恐怕早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傅依直勾勾地看了他許久,好像終於確定待在這個殼子裡的是他本人那樣,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你現在可以往回看了。”
槐詩此刻纔有勇氣回頭。
隔着灰色的暴雨和宛如天塹的地縫,槐詩窺見了原本裂縫那邊的狀況。
無數面目模糊的人影懸浮在空中,佇立在地上,甚至自泥土中探出殘肢和扭曲的面孔。當他們匯聚在一處的時候,晦暗的色彩好像海潮,隨着暴雨,吞沒一切。
隔着遙遠的距離,直勾勾地凝望着兩個從他們手中逃走的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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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難以窺見長相和麪容,可依舊能夠感覺到那種純粹的飢渴和妒忌。
就在地縫的最深處,沉入泥漿和黑暗中的城市廢墟里,有一隻陰暗又細長的手掌緩緩地收縮了回去。
招展如海草。
槐詩低頭看了一眼後腿,一個慘白的巴掌印記到現在還未曾褪去。
在曾經酸雨的沖刷之下,那裡甲殼竟然如同稀泥一樣地軟化了流走了,只留下了一個巴掌型的缺口,裸露出灰黑色的皮膚。
在殘存的強酸侵蝕之下,一陣陣帶來生澀的鈍痛。
“那究竟是什麼?”傅依餘悸未消的問。
“估計那羣鬼東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吧?”
良久,槐詩從被束縛在暴雨中的那羣晦暗身影上收回視線,輕聲嘆息:“大而化之的而言,就將那些東西當做地獄的一部分吧。”
所謂的地獄,就是這麼詭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