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有出息,總要學六叔公學得像。”
任由孽業之爪按着自己的要害,小十九平靜的回答:“我也想要像六叔公一樣活得長長久久。”
“哈哈哈哈,說得好,榮華富貴不也是活得長才能享受到的麼?”
六叔公大笑,鬆開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個好孩子,既然來了,就多留幾天,讓六叔公好好招待一下,想要什麼儘管開口說,還沒有什麼東西是六叔公這裡享受不到的。”
“我倒是不介意多留幾天。”林十九聳肩:“但實際上,我就是個傳話的而已,六叔公要招待我,總要讓我把話說完。”
“什麼話,讓小十九親自來帶?”六叔公撓了撓下巴:“那我聽聽看,你說吧。”
林中小屋說:“老師想要見你一面。”
“哦,我知道了。”六叔公隨意的揮手,示意手下過來:“小十九知道吧,我家的好孩子,難得來一趟,好好招待,讓他堂兄帶着多玩幾天,可別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
下屬恭敬的頷首,向林中小屋引手示意:“十九少,這邊請。”
林中小屋不動,站在原地。
“六叔公,話我已經帶到了,總要給個回覆吧?”
“你要帶話過來,我聽了,但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回復他?”
六叔公不解的反問,被逗笑了:“他要見我?這個世界上要見我的人多了去了,小十九,他說見就見,難道是在KTV裡叫小姑娘出臺麼?”
“抱歉,我沒有並沒有去過那種KTV,所以不太清楚究竟哪個更難一點。”
在門外,有敲門的聲音響起。
推門而入的年輕人擡起頭,微笑:“不過,我來都來了,林老先生總不至於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吧?”
就這樣,若無旁人的深入了六合會的腹心。
隨手摘下了頭上的禮帽,放進門前守衛的手裡,扶了一下西裝的領口,環顧着四周,好像沒見過一樣,看什麼都新鮮。
六叔公的笑容不改,可眼瞳之中的漆黑涌動着,像是獵物凝視着眼前的食糧那樣,忍不住嘲弄。
“你竟然敢來?”
“林老先生年紀這麼大了,總不能跑到丹波去見我吧?那多不好啊,要尊重老人。”槐詩淡定的回答:“況且,我一個天文會的三等武官,這裡是現境,我又爲什麼不敢來?”
“哈哈哈哈哈!!!”
老人被逗笑了,難以置信的看着左右,指了指眼前毫無防備的男人:“看到了嗎?天底下會有人拿着簽字筆把勒內的脖子捅個窟窿之後,還頂着武官的名頭招搖過市的麼?”
“辦公室糾紛,難道不是很正常麼?”
槐詩無奈解釋:“在事業單位幹活兒就這點不好,總有人讓你忍不住想要弄死,可偏偏弄不死他。大家兩看相厭,只能裝作看不見。”
六叔公託着下巴,端詳着眼前的年輕人:“你覺得我會在乎一個三等武官的身份麼?”
“在不在乎,我都來了,大家聊聊又不吃虧。”
槐詩一步步向前,走到了六叔公的面前,擡手對老人身旁的下屬吩咐:“沒點眼力價兒麼?搬張椅子來,別讓人說連點禮數都不懂。”
寂靜裡,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只有六叔公面色不變,漠然的瞥着眼前的槐詩,揮了揮手:“給他一張椅子,來者是客,總要有個坐的地方。”
“那可真是太好了。”
槐詩在老人面前的椅子上坐好。
不用他在吩咐,很快就有人搬了桌子過來,奉上茶具和熱水
“面,你見了,位置,你也坐了,現在待客的茶水也在這裡了,槐詩先生,你想要禮數,現在我給你禮數,只希望你接得住。”
林危不懼擡起手,挽起袖子的下襬,端起泥釜炭火中的沸水,親手清洗着茶壺和茶杯,投茶,洗茶,一絲不苟。
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火焰之中煎熬的惡念沸騰,便散發出刺骨的殺意,將茶水渲染成如血的赤紅。
直到最後,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請茶。”
槐詩也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如利刃割喉的痛楚隨着茶水一同落入腹中,迅速擴散,又消失不見,殺意入喉,迅速消散在歸墟之中,只留下真實的幻痛。
注水,出茶。
老人再度端起茶杯:“請茶。”
青綠色的茶水滿盈着猛毒,落入了槐詩的喉中,涓滴不剩。
再度出茶。
“請茶。”
這一次漆黑的茶水裡醞釀着不知道什麼樣的災厄,令人毛骨悚然,林十九後退了一步,槐詩伸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茶過三巡,壺中的茶葉已經失去了顏色,哪怕猛火煮沸也再沒有一絲味道存留了。
足以將一整個街區的人毒殺溺斃咒亡的茶水已經喝完了。
“好茶。”
槐詩吧嗒着嘴,回味着喉嚨裡濃濃的回甘,暢快的長嘆:“好久沒喝過這麼好的茶了。”
倘若在這裡的是任何一個三階恐怕都已經暴斃而亡。
就算是四階也不敢輕易的吞下如此猛烈的毒藥。
槐詩竟然不知道,林中小屋的這位六叔公竟然也是一位深淵廚魔,而且造詣頗深。只可惜,遇到歸墟里永生之獸的組織,多猛的毒咒都要抓瞎。
“不愧是丹波之王,禮數週全。”
六叔公深深的看了槐詩一眼,開口道:“現在,槐詩先生,你可以講一講自己的來意了。”
“我來這裡,難道不是應林老先生你的邀請麼?”
槐詩笑了,拿起了泥釜之上的茶壺,注入沸水,隨意的說道:“說出來不怕人笑話,我這個人窮大的,心眼小又摳門,賺了幾塊錢就容易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容易膨脹,有發財的心,沒有發財的命。”
他說:“有些錢,我不太想賺,但這不妨礙其他人接手——”
說着,槐詩傾倒茶壺,自泡盡無味的茶葉中倒出了兩杯琥珀色的茶水,端起茶杯。
“請茶。”他說。
在茶桌之後,老人面無表情的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體內的惡孽天命如熔岩翻涌那樣,迸發深遠而細微的浩蕩回聲。
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了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
安然無恙。
可緊接着,腳下的石磚卻迅速朽壞,無數細碎的毒草惡花從縫隙之中生長而出,旋即迅速衰敗,消失不見。
“好茶。”他品鑑着口中殘留的那一縷來自山鬼的生機,搖頭:“只可惜,還差點味道,後勁不足。”
“照抄來的,怎麼比得上老前輩這麼多年的功夫。”
槐詩笑了。
茶桌上,角落中威武而猙獰的貔貅茶寵驟然一震,無聲的崩裂開一道縫隙。
令老人的神情陰沉起來。
略勝一籌。
“我知道同盟那麼大的地盤,老先生眼饞,但沒關係,都是一些我不想留的東西,六合會想要接手完全沒關係,甚至更進一步也可以。”
槐詩手裡轉着空空的茶杯,忽然說:“現在的京都,鐵王黨、K字黨、愚連隊……但凡成建制的極道團體,都已經被打崩了。
唯獨大圈和六合會還存留着實力,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機會麼?”
他說:“稱霸京都,就在此時了,林老先生。”
“聽起來不錯。”老人冷淡的說,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像是夢話。”
“是啊,如夢似幻。”
槐詩聳肩:“所以說這個世界有時候太過奇幻,就連做黑社會都有玻璃天花板……就算是六合會的實力再強,對瀛洲譜系而言也是不可靠的外國人,只能徘徊與外圍,沒辦法真正入主核心。”
只要瀛洲的國體尚存一日,就不可能任由一幫外國人組成的非法團體在京都形成氣候。
這纔是理所應當。
就連曾經不可一世的K字黨,也不過是金融巨閥們用來洗錢的渠道之一。
鐵王黨,乾脆就是公家的走狗,鹿鳴館扶植起來的攪屎棍。
“但今時不同往日啊,林老先生。”
槐詩攤手:“還有我代表同盟在這裡不是麼?同盟已經決定集體轉型了,可肯定還有一部分人是沒辦法走在陽光下的。
與其讓人渣們和同盟的名字一起埋葬,倒不如存留一條命下來,再和同盟一起創造一點價值,也算是我這個總會長對他們的最後一點仁慈。”
林危不懼被逗笑了,“也就是說,你甩賣不良資產,還期望我出高價爲你買單麼,槐詩?”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合則兩利——”
槐詩淡定的回答:“六合會缺的難道不就是這麼一個名頭麼?
時機寶貴,林老先生,進入本地市場的機會就在眼前。如果你出手夠果斷,在鹿鳴館重新培育出新的黑手套之前,我們起碼能吃下二分之一的市場,再讓出去一些,起碼也能留下三分之一個京都。
三分之一個京都,也就是四個大區。
到時候,同盟是一個名頭,而六合會得到的將會是不打折扣的實際利益,所需要付出的,只不過是按照份額分一點小小的利潤出來而已。”
林危不懼愕然的瞪大眼睛,忍不住笑了。
大笑。
笑的眼淚幾乎都出來了。
“只出一個名頭,就要我給你打白工甚至還要背鍋?”他嘲弄的發問,“槐詩,這麼無恥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