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石頭正趴在牀上做着春夢,突然感覺到屁股上一陣灼痛,全身一個激靈從酣睡中醒來,也不睜眼,伸出手懸在屁股上,也不敢下手去摸。
自從上次五十杖責之後,石頭的整個屁股都開了花,已經十多天沒下來牀,除了吃飯就這樣趴在牀上等着屁股上的傷口結疤痊癒。不過這檀府也算是王公大府,下人傷了上好的創傷藥用的還是很大方。而且施杖刑的人都很有眼力勁,知道石頭是十三少的親信,下手不重,本來要個把月才能複合的傷在十幾天裡就基本痊癒了。不過石頭還是很小心翼翼,生怕動作大了會揭開屁股上的傷疤。
“我的媽呀!怎麼回事!不會剛結的疤又裂開……”灼痛持續了一會兒,讓石頭心驚不已,就要爬起身來檢查一下,剛擡頭就看見牀邊上不知什麼時候做了一個人,正捂着嘴憋着笑看着他。
“誒!少爺!你荊房受戒完了!”坐在那裡的人正是檀家十三子檀越,石頭看見他很是激動,也忘了自己有傷就要起身,屁股一拉伸又是一陣鑽心的疼,“哎喲!我的屁股……”
“哈哈!”檀越看見趴在那裡玩命顧着屁股的石頭,是在忍不住放開手捂着肚子大笑起來,“石頭!我應該拿鏡子照照你!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哈哈!”
“少爺!這不還是因爲你!你還笑!”石頭鼓囊着嘴,滿是委屈地慢慢爬起來。
“好啦好啦!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檀越突然很鄭重其事的說道。
少爺的變化讓石頭很意外。他自小跟隨少爺,對少爺的習性很瞭解,他哪會兒這麼正兒八經地向別人道歉!石頭滿臉狐疑,撇了撇嘴說,“道歉就算了,不如請我吃頓香湯燉坐骨給我補補屁股!”
“嗯!會的!”檀越點點頭,然後嘿嘿一笑,“那也得等你能坐了才行!”
“這還差不多!”少爺突然認真起來,石頭還真感覺有點不適應。
“對了,石頭,和你說件事情。”檀越站起身來走到桌子邊上,端起茶水邊喝邊說,“等你好了之後,我便向天子和父親奏請,帶你入宮與我一同修行。”
“啊?”石頭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敢相信,“進宮修行?”
“對。我們一起拜華歆兒和絃虞老師爲師,與天子共同修行!”
“啊?”石頭這下算是聽清楚了,但是卻不敢相信,“這!這!這不行吧?我只是一個奴僕,豈能與少爺同尊,更別說天子了!這是僭越之罪啊!”
“在別人眼裡,你的確是一個下人,可是在我檀越的眼中,你從來都不是!”
“那是什麼!”石頭趕忙問道,話中滿是期待,“是朋友?”
“不!”
“嗯?不是僕人也不是朋友,那能是什麼?難道是兄弟啊!”
“自打我記事起,你就陪在我身邊。好吃的一起吃,好玩的一起玩;我做的好事,都有你的一半;我闖下的禍,從來都是你來承擔。在比丘山上,我命懸一線,你卻不顧生死,捨命救我!石頭,我們若不是兄弟,還能是什麼呢!”
“少爺!”檀越的一席話直擊石頭的心坎。石頭自打記事起便是孤兒,流浪街頭,每天醒來都要把那天當最後一天過。後來他被檀家收爲下人,賜予十三公子檀越爲小伴。他本只求溫飽,小伴作爲奴僕雖然下賤,但對於只求每日溫飽的石頭來說已經相當滿足。這個十三公子並不像別家的子弟那般傲慢,不僅待人溫和,對他還格外親密無間,兩人從小就形影不離,感情很深。這種感情對於從小就沒人管沒人顧的石頭來說真如上天最珍貴的恩賜,所以他對檀越死心塌地,就算讓他爲檀越去死也絕無二念。但即便如此,石頭仍沒有奢望檀越能拿他當兄弟一般看待。今天聽到少爺親口說出此話,石頭甚至感覺不太真實。
“少爺!少爺對我如此厚愛,石頭雖萬死難以爲報啊!”石頭的話有些哽咽。
“這塊玉玦是我父親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今後,你的名字不叫石頭了。你是一塊美玉,你的名字,就叫玦,以示君子決絕之意。待你傷好,尋個吉時我們歃血祭天,義結金蘭!”
“少爺!”石頭聽此,心潮澎湃,撲通一聲跪下,“多謝少爺賜名!”
“玦……”檀越拉起玦,正要說些什麼,忽聽門外腳步匆匆,就見一個僕人從外面進來,鞠了一躬說道,“少爺,天子駕到府上,正在前院。”
“天子?玦,快,隨我去拜見天子!”
檀府前院現在正熱鬧。天子素來與檀家交好,常來此探望。自三十年前,備受帝國子民愛戴的國主風華神秘失蹤,風雲國國主之位的傳承便陷入混亂,大風九王以匡扶宗室訐鋤佞臣爲名舉兵,導致風雲極盛而衰的轉折點——九王之亂爆發。王宮內廷更是爭鬥不止,最後,得到左將軍檀隱耀支持的華帝之弟羽南王風羽內掌九殿,外戡八王,結束九王之亂,登基稱帝,即羽帝。但是羽帝即位三月舊傷復發,一夜而薨,羽帝獨子風逸年僅一歲,在左將軍檀隱耀的扶持下即位幼帝。羽帝時代結束,逸帝時代來臨。風逸在位十五年,多虧有檀隱耀的強硬支持,頂住天子宗室其他八王的壓力,順利穩定局面。
不得不說,風逸和檀隱耀,互爲靠山,再加上不問政事、執掌九殿的帝師華歆兒的默許,三人組成的權力鐵三角,基本左右着帝國的命運。
“天子萬壽!”正在檀隱耀準備將風逸迎進大堂上座時,檀越突然從邊上出現,見面便跪下問安。
“啊!十三哥!”風逸見到檀越,天子肅顏一變,竟像個頑皮孩童一般雀躍,就轉過來扶檀越,“十三哥!聽小爹說你受傷了,我在宮裡很擔心!”
論年齡,風逸比檀越只小上幾個月。但兩人自小親密無間不分你我,雖有君臣之別,但仍以兄弟相稱。
“天子掛念,乃小臣之幸!”檀越說着又跪下身去叩首。
“哎呀!十三哥!我都說多少遍了,你我親如兄弟,這些禮節自不必再行!”
“君君臣臣,這是規矩!小臣萬不敢有所違逆!”檀越伏着腦袋說道。
聽了這話,風逸突然轉過去看着檀隱耀,面上盡是無奈之色。這檀家之人還真是有板有眼,連說話都一樣,規矩守得近乎迂腐。不過也正是這種爲人臣下的恭敬和謙卑,才讓風逸放心地信任檀家。
“十三哥平身吧!隨我進屋說話!”風逸也不去扶他了,自顧自地進了大堂。
檀越站起身來,正看見檀隱耀也正瞟了一眼自己,眼神中少了前些日子的怒氣,想來是對檀越今天的表現感到滿意。
衆人隨風逸進屋,待天子落座後也各自尋了地方,或站或坐,好不熱鬧。
“今日孤來此,主要就是爲了探望十三哥。”風逸一落座便看着檀越說道,“前些日子十三哥一直沒有進宮修行,後來才從小爹那裡聽說十三哥爲惡獸所傷,今日宮中無事,我便過來看看,順便將五哥的調令給小爹帶過來。”
“天子牽念臣等,體恤下情,實乃天恩浩蕩,臣等感激涕零。五子放勳不才,受此隆恩,定會捨身報國,爲主分憂,在所不辭!”
“小爹言重了!那角蠡匪逆不過草莽,五哥將帥之才,所率又是我風雲最爲精銳之師,區區草莽匪逆,五哥當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平定,不費吹灰之力。小爹,這是何司徒發的調令,事出緊急沒有經過你手,現在拿來給你看看。”風逸說完朝外揮了揮手,有宮人端過來一個錦盒,裡面放的便是六鎮督軍的調令。
“南二鎮血陽帝衛發兵十萬,借道獨山帝俊國入盜浪國……”檀隱耀讀完調令,眉頭緊皺起來,“王上爲何只發十萬血陽帝衛?何司徒的情報上說,角蠡叛匪不下百萬……”
“六鎮是我大風帝脈所在,能從那裡調兵已經壞了祖制。北州陳兵總共不過三十萬,這次調兵,六鎮督軍已經三去其一。我本想再增調五萬,可是杜秩宗堅決反對,小爹知道他,我雖有心但力不足矣!”風逸搖着頭頗爲無奈地說道。
“杜尊儒!……”檀隱耀眼神陰冷,剛纔的喜悅已經消失不見。這一紙調令,本來是他爲北州三個兒子爭取的機會。可是如今六鎮帝衛只發十萬,即便是精銳,又如何能抵得了百萬匪兵。如今調令已發,真不知是福是禍,“天子言重了!於情於理,對帝國來說這都是最好的選擇!”
“小爹也不用太過擔心!雖然渤海遙遠,但帝國在那裡的駐師仍有近二十萬,等兩師會和,橫掃匪逆定不在話下!”風逸一邊安慰檀隱耀一邊站起來說道,“哎!今日來主要是爲了看十三哥,這些國事,留待明日朝上再議!十三哥,隨我出去轉兩圈吧!”
風逸說完,起身來到檀越身邊拉起他就出去了。天子走後,其他人也紛紛散去,很快,大堂之內便只剩檀隱耀和蕭夫人。
檀隱耀自從天子走後臉色便一直陰沉,似乎有無限心事。
“老爺,你怎麼了?”蕭夫人看出來檀隱耀有心事,很關切地問道。
“天子對我,越來與不信任了!”檀隱耀搖着頭心情複雜。
“什麼!不信任!怎麼會……!天子他不是……”蕭夫人設想了很多可能,但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唉!君君臣臣,盡在這一紙調令之中啊!天子知道我肯定不會同意發兵十萬的決定,所以繞過了我,讓何羨之直接擬定調令,雖然按照《風雲律》,司徒直接調兵並不違法,但先帝託孤之時,軍國之事交由我與何羨之共同處理,這次他架開我,顯然是對我心存顧慮;在朝中他也不再篤信與我,與杜尊儒一唱一和,裡應外合,事事對我掣肘,分明是想孤立我。如今,他言只是來看檀越,實際是想看我對這紙調令的態度,剛纔我若不是忍住不發,恐怕檀家就要遭受大難!如今這調令一發,放勳以十萬府軍東征角蠡百萬叛逆,後果難料,是福是禍實難預料!唉!古言伴君如伴虎,真不欺我啊!在帝師華歆兒的教導下,天子浸淫權術十多年,如今竟能把權謀之術用的這樣淋漓盡致,沒想到他都已經成長如斯了!看來歸政一事,恐怕要提前了啊!”
“那老爺,這事,是好是壞啊?”聽了檀隱耀一席話,剛纔還懵懂的蕭春華頓時感到一陣涼意,宦海深沉,不動聲色之間便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檀隱耀看着門外,搖着頭說道。那雙眼睛中,點點寒光乍現,一種久違的冷厲氣息,再次覆蓋他的全身。
在沙場之上,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在宦海之中,他亦深諳權謀,縱橫捭闔,鬥決廟堂之上,俯仰殿壁之間!
先帝股肱,顧命王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天下,誰敢與爭!
“杜尊儒!咱們走着瞧!”檀隱耀把杯子扔到桌子上,甩了甩衣袖,大闊步走出大堂而去,留下面色複雜的蕭春華獨自在大堂中發愣。
正所謂:
賜名忠僕稱兄弟,信誓旦旦兩相惜。
天子呼來勤佐事,同檐別意若相離。
若問將軍欲爲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