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郡王嘆了一口氣,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自嘲道:“漫說你不懂,其實,我也並無十分把握這一步棋是否真的走對了。”
一邊輕輕的叩着桌面,一邊思索道:“太祖發下的根,咱們這些個堂兄弟自不必多說,單說老三房。先帝共育七子,除了沒長成的老四和老七,還有當今,一共是四王,其中兩藩王兩郡王。雖說康郡王和簡郡王向上一步是遲早的事,但開府即封王,燕王與臨王卻是實實在在走在他們前面的。燕王自不必說,他與當今一母所生,手裡的京城防衛,那是自先皇起就拳拳在握的;臨王,憑的又是什麼?”
“若論長序,沒道理前面的三爺尚是郡王,五爺卻直接封了臨王;若論外家實力,康郡王的外家江南道趙家,那是天昊朝首屈一指的首富,滿天昊朝誰不知道趙家的絲綢棉帛,誰沒有穿過趙家的衣裳?相比起來,臨王的外家兩湖江家,雖說是書香滿門,桃李天下,但是,提領問鼎時,財力軍力纔是真正的實力,江家不過幾個拿筆的書生,能做什麼數?”
“先皇駕崩時,一紙遺詔定天下,四位王爺各得其位,先皇的意思咱們先不去揣度,也揣度不了,只是,有一樣卻是我死活想不通的。”
睿郡王袖手自腰間摸出一塊扇形的金箔,對着燭火凝神許久,似從前的許多次一樣,想要從中看出什麼端倪來,卻仍是無果,遂將金箔重新放回腰間收好,道:
“天下八方軍馬,連同京畿,共是九枚兵符,孫將軍手裡的鹿符,常將軍手裡的豹符,燕王手裡的鷹符,臨王裡的狼符,再有當今手裡三枚,共是七符,可是,沒有人說得出剩下兩符在哪,這事,你覺得怪不怪?”
劉仁駭然:“主子,您,您是說當今手裡……可,可,不是五符臨君嗎?”
睿郡王默立在地,沒有多做解釋,反是半諷道:
“孫將軍手裡的鹿符已經歸了當今,自是不必多說,燕王手裡握着的鷹符,不過是寄放在燕王手裡而已,跟在當今手裡無二樣,再加上他手裡的三符,可不就是五符臨君了?更何況,現在臨王手裡的狼符也歸了他,他可是六符臨君了。”
劉仁不敢深想,事涉皇家機密,今日王爺跟自己說的事太過聳人聽聞,不是他一個長史應該去探究的,可是,王爺今天突然說起這些,到底是爲了什麼?
“世人皆道是我無爲,氣得母親病倒不治,便是劉家也如此以爲,對我多有微辭。真正知道真相的,唯有臨王而已,可他……”
笑意鋪在睿郡王臉上,可是,卻到不了他的眼底,甚至讓他眼角寒意更甚,站在睿郡王身邊的劉仁不用去看,也能知道那一片寒意之下的肅冷與蒼涼。
“父王病後少有清醒,唯有的一次,他將我叫到內書房,告訴我這個驚天秘密,天昊九符,二符不知所蹤,而父王,也成了那時初登大寶的當今的懷疑對象,加之我身後的劉家,父王耳提面命,再三交待,待他身去之後,要我一定辭了宮中的差事,在生死大關面前,榮華如浮雲。”
“或者我還可以跟你說得更明白一些,”睿郡王的臉因憤怒而顯得有些扭曲,在慘白的燭火映照下,明暗浮動,一雙陰鷙的眼睛,在他一向溫和的臉上猶爲嚇人。
“當今初立的時候,手裡只三符,加上燕王的,不過四符。臨王雖只一符,可,當時孫將軍與他過從甚密,加之孫府小姐的青睞,鹿符他是垂手可得的。常將軍雖一向不參與皇子之爭,但,你可別忘了,當年五爺第一次出征,跟的就是常將軍的隊伍,他在行伍兩三年,若是沒有常將軍的關照,你以爲他光憑一個皇子的身份,能夠將那些一向只忠於皇帝的鐵膽軍人收心?”
睿郡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陰鷙的眼睛充滿血絲:“所以,你可明白了?那不知所終的兩枚兵符,是可改變天下的!”
劉仁大退兩步,駭然擡首,嘴脣顫抖着,想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似是用了全部的力氣去低吼出這些辛秘,此刻的睿郡王全身癱軟的坐在椅子上,頹然的擺擺手,道:“這些話出我口,入你耳,再往外漏出一個字去,都是滿門操斬的死罪,你去吧,跟你爹透個意思,劉家鐵料外的生意,漸漸的往西蜀轉移,真有那一天,最不濟還能保大家一條活路。”
劉仁退到門口,轉身前,遲疑的問了一句,“爲何是西蜀?”
睿郡王閉上眼,輕吐了一句:“夏太傅已起折請封臨王,藩屬西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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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陳正就帶着錦子等在外書房,王府規矩多,外男不入內宅,便是如景琛等,也不得進江梅園,頂多只能在王爺的書房或是議事廳。餘者如上次諸管事拜見王妃,就是在王府外書房。
王府內宅偏西南角,江梅園與正堂以遊廊相接,中間是二進耳房,平日裡管家和王府各處管事即在此向王妃彙報,穿過耳房繼續向裡,進了垂花月亮門,方是江梅園的花園,再往裡走,過了十步見方的一片竹林,纔可見“御賜‘江梅園’”的牌匾,與王府門口的“敕造‘臨王府’”一樣,都是黑底燙金的大字,不同的只是匾額與字體的大小,前者只有後者的一半。
江梅園的北側是王府花園,遊走其間的多是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也有一條兩邊是各種不規幾何圖形的走廊,扶手約半人高,中間以亭相接,防的是下雨下雪,方便府中衆人穿過花園來往。
花園裡也有湖,叫做倚春湖,聽說是引的正是未思湖的水。相對李府的湖來說,倚春湖要稍大一些,湖裡沒種什麼植物,只是養着各色的錦鋰,穿過湖面的一截走廊正好形成一座頗有江南風的小橋,連同岸邊的觀魚亭,一向是府內女眷們最愛的納涼之處。
“王妃,過了這倚春湖,前面的兩進院落就是蓼紅園和凝萃院,中間只以花牆相隔,奴婢曾聽婆子們嚼舌,蓼紅園的丫頭們相罵,凝萃院聽得清清楚楚。而凝萃院今晚用的什麼飯菜,往往只一牆相隔的蓼紅園倒先知道。”
平兒抿着嘴吃吃的笑,一旁的玲兒忙附合道:“就是就是,昨兒我還聽說了個笑話,說凝萃院的丫頭盼兒曬了面新帕子,哪知給一陣風吹到蓼紅園的院子裡,也不知是哪個惡婆子瞧見了,一掃把跟落葉一起掃到溝裡去,待到盼兒尋來時,好好的一面新帕子已是一片烏七八糟,再瞧不出原來的顏色,氣得盼兒直跺腳,與那婆子好一番廝打,笑死我了。”一面笑着,一面抱着肚子直哎喲。
我搖了搖頭,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兩個丫頭,看來這女人們的八卦真的是天性,與年齡無關,與性子也無關。
“要我說呀,”玲兒笑了好一會,直起腰接着道:“也幸好是那惡婆子瞧見了,掃到溝裡還好,若是被哪個小廝撿去藏起來,那盼兒還不得直接給打死了,蓼紅園的主子是個好相與的?還給她配了夫君不成?”
“玲兒!”我聽着這話不像,喝了一聲。
玲兒一驚,也意識到這話講得太出格,吐了吐舌頭,不敢看我,悄悄的移到平兒身後,俏臉嫣紅,雙手不停的絞着帕子。
平兒上前一步,扶着我,道:“王妃可當心腳底,這鵝蛋樣的石子兒,看着穩當,其實極易打滑。想來錦子大人已經等了好大會了。”
我點點頭,由着平兒扶着往前走,心思卻活動起來。自跟我到了王府,準確的說,自我離開兩個多月後回到王府,玲兒好像變了許多,具體的說不上來,感覺像是活潑了許多,不似從前的老成。我也說不好到底這變化是老還是不好,只是,明顯的,這丫頭多了很多的心事,便如從前,她哪裡會去關心別人院子裡的事?更別提什麼配夫君的話了。
邊想着,進了品鬆堂的門,外書房侍候的幾個丫頭捧着硯臺筆洗出來,見我進來,忙屈膝請安,揹着身子站在中堂前的錦子回過身來,拜倒在我身前,虛問了思聿安,起身自袖袋裡取出一個未封的牛皮紙封,道:“大爺和老夫人合計了幾款菜式,因不知新姑爺的喜好,特送來請姑娘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