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日後,五臺宮深處,一聲輕微的悶響傳出,沒有激起任何旖旎。那個懸浮在半空的大佛頭,砰然碎裂,變成萬千飛灰,四散在天地之間。
一個猥瑣的身形悄然貼在石壁邊上,賊頭賊腦地四下瞅瞅,又放出神識,反覆查探了數遍後,確定沒有任何人存在,乾咳了數聲,大模大樣地踱步而出,晃盪着,向來時的出口飛去。
小半時辰不到,五臺宮門邊,冒出一張笑臉,左右看了看,施施然走下臺階。
那個坐在小菩提樹下閉目沉思的破塵老和尚,在天九走出宮殿大門瞬間,臉上露出一絲驚駭之色,只是稍縱即逝,也因爲背對着,天九根本沒有覺察到絲毫異樣。
“哈哈!老頭,小爺出來了!你居然還沒死!太好了!”天九急步而上,幾個呼吸,到了破塵老和尚身前,也盤膝而下,坐在菩提樹樹蔭下。
“阿彌陀佛!小施主打擾老身的清修了!”破塵睜開昏花的老眼,執掌行禮。
“切!清修?得了吧!不是我說你呀,破塵老頭,黃土都埋到你鼻息上了,還修個屁!來來來,跟小爺一起喝酒吃肉,吃飽喝足後,小爺再帶你去萬佛樓把妹去!”
“喝酒吃肉?”老和尚老眼中閃現一點光華。
“沒錯!剛纔我已經查看了這五臺宮,裡面沒有其他老和尚,都他媽走光光了。也就是說,我們在這兒把酒言歡,就算是拆了這宮殿,也沒人來阻擾。人生得意須盡歡,人生失意更須歡,來來來,我們喝!”
天九說着,再次掏出了一瓶醉仙酒,率先喝了一口。接着,連同一隻大大的靈豬腿,遞到老和尚面前。
“這……?”老和尚面帶遲疑。
“喝!老頭!死又何懼?小子九死一生,依舊人模狗樣。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一生唸佛,依舊是一掃地沙彌,現在死了死了。一死百了,難道這點還看不透?”
天九大聲說着,將酒肉一股腦塞進老和尚懷中。
老和尚眼中,一片華彩飛旋而起,他一手持壺,一手拿肉。仰頭喝了一大口醉仙酒,又撕咬了一大口肉。
“不錯!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我破塵悟禪千年,終於領悟了生死!好好好!老頭喝!”老和尚吃喝着,發出哈哈大笑聲。
“哈哈哈!老頭,你悠着點,留點小爺呀!”
笑聲響天徹地。就連那顆千數年巍然不動的菩提小樹,也劇烈搖擺起來。
一片落葉飛旋而下,悄無聲息落在老和尚的頭上,小半刻後,那片菩提葉彷彿融化了般,慢慢沒入頭頂。
一炷香後,一臉落寞的天九蹣跚而起,苦笑着咧咧道:
“唉。老頭,咱酒也喝光了,肉也吃盡了,至於把妹就算了,老頭你不是那個料,小子纔是酒肉花和尚。小子走了,去尋找小子的大道去!你記得花和尚也罷。不記得也罷,小子就此別過!若是有緣,來生咱們再來喝酒吃肉!”
天九說完,也不待老和尚說話。帶着一絲醉意,跌跌撞撞飛身而下。
老和尚看着那道消失的略帶失落的身形,微笑搖頭。
十數息後,一股磅礴的生機自老和尚識海中洶涌而下,在四肢百骸中急速流轉。丹田內,原本萎縮一片的空間轟然炸開,一個巨大的金色佛陀盤坐丹田中空,佛陀身上,迅猛地吸收着鋪射而來的勃勃生機……
樞密院大殿中,赫然盤坐了八十名大和尚,這些和尚,一個個威壓滔天,最低修爲也在元嬰中期以上,法門寺元嬰大修士更是悉數到齊。
枯天大師坐在居中首席大位上,其下,枯悔和枯星滿臉肅然地閉目盤坐。枯燈方丈坐在右列居中位置,輕輕捻着手中的一串佛珠,口中唸唸有詞。
左側居中位置,孽海端坐蒲團,暗金色的臉龐上,波瀾不驚,看不出絲毫情感。左側最底端,一個灰色的蒲團十分扎眼地空缺着,旁邊,黑臉大和尚孽方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
枯天看着有點沉悶的會場,微微一笑:“各位長老,這會議開了三天,依舊是四十對四十,要求結束南進征戰的和贊成繼續深入推進的各佔半數。按照樞密院規章,必須過半數纔可以通過決議。呵呵,今天是第四天,老衲不想多囉嗦,大家每人一句,說出你的最主要理由。有誰改變初衷了的,可以提前發言。今日,必須有個結果出來。前方百萬將士,還在翹首以待我們的結果呢。”
半響,沒人吱聲,樞密大殿內,葉落可聞。
“怎麼,今天都不發表言論了?枯燈,你是力主結束南進的,你的宏篇言論我不想聽了,就說一句,你爲何一定要反對南進?”枯天見大家都不吭聲,擡手指着枯燈方丈說道。
枯燈長嘆了一聲,睜開雙目,緊咬牙關,滿臉決然道:“聖佛一萬寺,九千懺悔之,枯燈只是順大勢所趨,說出聖佛城九千禪寺的心聲而已!”
“嘿嘿,很好,拿外邊的和尚說事,你是法門寺方丈,不知把我法門寺放在何種地位?”枯天似問似嘲地說道。接着又看向枯泉:“枯泉師弟,你指揮過定州大戰,應該有更充分的理由。”
“枯天大師,枯泉只謹記佛祖訓言,聖佛祖曰:大德天下,澤被蒼生。這當然要求我等去剔除宣傳我佛道路上的一切荊棘險阻,所以南進是上上之策。”枯泉擲地有聲地說道。
“嗯,言之有理。聖佛祖訓,我等後輩,必須時刻銘記!”枯天欣然點頭道。說完後,左右看了看,微笑傳音:“老二,老三,你們要說一句嗎?我知道你們反對南進,但你也要給師兄我一點顏面好不好?”
“大師兄,不是枯悔不給你顏面,千年來,你說我哪次沒有對你言聽計從,南進之始,我是贊成了的,但是你現在看看,死了多少和尚?塗炭了多少生靈?我們是澤被蒼生,不是遺禍蒼生!”
左手位上的枯星老和尚跟着輕笑搖頭:“大師兄,你不要再勸枯星,枯星自始至終就一直反對南進,甚至比滿身窩囊氣的枯燈方丈更要堅決。南進必須終止!”
枯天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突然瞟到左中位上的孽海和尚,眼中華彩突然一現,和顏悅色地叫道:“孽海,這次天台潛修歷經八八六十四日,你非常不錯,佛掌秘術已經初窺門徑,不出三五月,一定可以大成,加上你的一指定峰咒和大佛體,只怕我們這些老傢伙都不是你的對手了,成佛指日可期啊!”
“阿彌陀佛!多謝枯天大師淳淳教悔,孽海銘記心中!”孽海連忙點頭行禮。
“好說,好說!哪啥……你爲何也反對老衲的南進之策呀?”
孽海深吸一口氣,迴避了枯天投來的殷切眼神:“回大師,孽海也曾親身參與南進征戰,也差點隕落在戰場之上。痛定思痛,孽海覺得,佛在心中,而不在嘴上,更不在手上。靠武力和殺伐得來的佛家盛世,不過是一場華麗的泡沫而已,遲早會分崩離析,與其這樣,不如早點退卻,惠人利己,何樂不爲?!阿彌陀佛!”
孽海的話音一落,會場裡激起一片輕微的騷動,接着發出了數十道‘阿彌陀佛’聲。
“你……?!哼!”枯天臉色瞬間陰沉,震身而起,冷冷喝道:“既然如此,我枯天今日也把話撂在這兒:枯天一日不死,南進一日進行,哪怕全聖佛城只剩法門寺一家支撐,也絕不退縮!”
說完,一擺袈裟袖袍,就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