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二世二年七月以來,廣袤的大秦土地上烽煙四起,先是陳勝吳廣,隨後周市、田儋、武臣、項梁,一個個如過江之鯽,最後卻在大浪淘沙中沉寂消匿。
這是個英雄輩出的年代,一個個橫空出世的豪傑猶如黑夜中劃破長空的流星,只給後人留下了無限的遐想和緬懷。
蒼茫大地上,鐵騎如流,氣吞山河,投鞭斷流!在這場波瀾壯闊的史劇中,秦軍和楚軍則扮演了最重要的兩個角色。一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讖語道出了七百萬楚人心中對秦國的痛恨,在這場氣勢磅礴的秦末戰爭中楚人充當了反秦主力軍的作用。先是陳勝吳廣,隨後的項梁項羽叔侄,以及劉邦,俱爲楚人。
在萬里疆土上,兩軍縱橫馳騁,犬牙交錯,秦楚兩國的士卒鏖戰在每一座城市、每一個角落,在滎陽,在戲水,在雍丘,在定陶,在鉅鹿,慘烈的戰爭痕跡無處不在,以致數百年後,耕種的農民仍然能從自家田地中挖出穿着鎧甲的累累白骨。
在那個混亂不堪的年代裡,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每一個人都被捲入其中。
舊的秩序被打破了,新的秩序卻未被建立,終於,在漳水河畔,在鉅鹿城下,一個年輕的身影用他的勇氣和決心讓一切塵埃落定。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在羣雄並起的秦末亂世中,項羽無疑是最耀眼的流星之一。如果說章邯的橫空出世挽救了搖搖欲墜的秦帝國,那項羽就成了他命中的剋星,爲崩塌的秦帝國推上了最後一把。
秦軍在兵力和裝備上佔着絕對的優勢,而且剛剛消滅了項梁大軍,士氣高漲,四十多萬大軍正整戈待發。而項羽的楚軍則是各路義軍湊在一起的,有陳勝的殘餘勢力‘蒼頭軍’,有剛從楚地招募的新兵。這種軍隊雖然被項羽的決心鼓舞起了決戰的勇氣,可也極容易軍心潰散,所以項羽必須速戰速決。
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
項羽不愧是名將,他很快就發現了秦軍的軟肋,就在北軍和章邯軍結合部。就像兩個鐵拳,而中間正是脆弱的心臟。而且他敏銳的發現,章邯和王離的兩軍似乎並不是一條心,雖然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可卻彼此提防着。
而這,就是他項羽的機會。
英布首先率先鋒向章邯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十戰皆勝,章邯果然如項羽所料龜縮至後方,坐觀王離和楚軍決戰。項羽心中清楚,章邯是個精明的老狐狸,他絕不會坐視北軍的二十萬精銳毀於一旦,所以一旦北軍有崩潰的跡象,他一定會出兵救援。
所以對項羽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時間!時間!
楚軍主力一渡過漳水,也不待休整,就迅速的投入戰鬥,首當其衝的正是蘇角的五萬大軍。鍾離味和龍且分別爲左右先鋒,各率二萬大軍如同兩隻鐵拳一般猛擊秦軍,項羽則率着剩下的六萬大軍氣勢如虹的衝殺過去。
蘇角的五萬大軍原本是防備東邊的齊魏人馬,南翼是由章邯的大軍掩護所以並未有任何防備。項羽的大軍突然殺到,他頓時慌了神,急忙命人向王離和涉澗求援,他自己則上馬帶軍抵禦。
秦軍的陣地俱是面朝東方,南面正是一馬平川之地,項羽的鐵騎僅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已經殺入秦軍營地。秦軍驚慌失措,雖然極多士卒在有着豐富經驗的將尉組織下聚齊一起抵禦,可卻住擋不住項羽勢不可擋的猛攻,蘇角更是一回合就被項羽刺死在馬上。
僅僅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不可一世的五萬北軍就在項羽的猛攻之下灰飛煙滅。
王離得到了蘇角的求援後,頓時大驚失色,急忙點齊十萬大軍出營救援,還在路上就得知蘇角已經全軍覆沒。本來還勝券在握的王離被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蒙了,他不明白爲什麼楚軍會突然變得如此強大,不明白爲什麼五萬的北軍精銳頃刻間就全軍覆沒。
他止住了前進的隊伍,大軍在原地躊躇不前,思慮着是後退回營固守,還是急襲楚軍。
就在王離的猶豫中,項羽已經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他迅速收攏了因爲強攻而有些凌亂的隊伍,因爲大破秦軍,楚軍士氣高漲。重傷者被拋下,輕傷者則是簡單的包紮一下就拿着武器從新上戰場。大軍迅速休整完畢,繼續向北猛攻王離的援救大軍。
主將無能,累死三軍!王離的猶豫,讓秦軍陷入了滅頂之災。
如果是在大營中,有着防禦工事的憑藉,項羽的大軍不論如何也不會如此輕鬆的攻到秦軍面前。
在原野中浪費了足足二刻鐘的北軍,茫然的站立在原地,即不整軍備戰,也不後退回營。王離爲他的優柔寡斷付出了代價,直到楚軍殺至,他才慌忙的下令備戰。
北軍畢竟是百戰精銳,雖然倉促,可還是迅速的布好了防禦陣勢。弩手在前,刀盾長戟手列陣其後,穩穩的扎住了腳步。盾牌後的秦軍們緊緊的抓着長戟,他們的武器仍然銳利無比,他們的弓弩仍然堅不可摧,可是他們的眼神卻已經有些慌亂了。
項羽是個戰爭天才,他讓十萬零亂的楚軍迅速蛻變成了一隻嗷嗷直叫的虎狼之師,他幸運的擁有了這個年代幾乎最勇猛的戰將,英布、鍾離味、龍且、呂臣無一不是亡命之徒,在這些人的帶領下,楚軍如同放下山的猛獸,根本不懼生死,不畏堅盾利箭,只是拼命向前!向前!向前!
密集的弓弩很快就帶走了數千名楚軍的生命,可是後續者仍然毫不畏懼,當先的是楚軍的二萬騎兵,其中最爲精銳的當屬項羽的八千江東子弟兵,秦軍軍中的鐵騎也隨即出動,兩股鐵流狠狠的砸在了一起,人仰馬翻,不斷有人墜落地上,而楚軍的步兵則是在英布的帶領下猛攻秦軍步卒方陣。
殺聲震天的戰場之上,王離正面色慘白的被諸將擁立在軍中,冷汗不斷的從他額頭滑落。他不是第一次聽說項羽,當他遠在晉陽時,聽說李由的十萬大軍爲項羽的五萬大軍所敗,他還嘲笑李由是言過其實,不過徒有虛名而已。
現在他才感受到了項羽的可怕,同樣是十萬大軍,而且楚軍還是剛剛殲滅了五萬秦軍的疲憊之師,他的卻是大秦最爲精銳的虎賁之師,卻仍然被項羽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他如何能不害怕。
而不斷奔來的士卒卻將一個個壞消息報給了他。
“報…….荊將軍的騎兵已和楚軍的騎兵交上手,敵軍勇猛,荊將軍已有不支之象。”
“報……趙將軍求援,說楚軍攻勢勇猛,陣地快守不住了。”
“報……荊將軍被一黑甲楚將所殺,我們騎兵大亂,正在潰敗。”
王離又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連荊駿都死了,項羽到底是人還是神。他心中突然冒起了一個念頭,‘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自己的北軍就要全部斷送在這裡了’。
王離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喊起來:“傳我將令,速速撤退,不許戀戰。”
兵敗如山倒,用在形容北軍的潰敗絲毫不過分,秦軍被項羽的猛烈的攻擊下的心驚膽戰,只要看見黑馬騎士衝來就以爲是項羽親自來了,即使是剛剛布好的方陣也是立即一鬨而散。
王離帶着殘兵敗將逃入營中,閉營死死相守,一面燃放起沖天的狼煙,向章邯和涉澗求救。
歷史總是殘酷的開着玩笑,冥冥之中似乎有着宿命輪迴。
十五年前,王翦在平輿之戰中打敗楚軍,殺死了楚國大將軍項燕。而十五年後的鉅鹿,項燕的孫子項羽和王翦的孫子王離再度相逢,戰果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從清晨渡過漳河,到黃昏時分,僅僅用了半天的時間,楚軍已經徹底擊垮了秦軍的軍心,將他們團團圍住。
見不可一世的強大北軍被項羽打的大敗而歸,最先響應的是鉅鹿城內的趙軍,隨後陳宇、田臧、田橫、田都紛紛加入戰團。項羽令英布領本部兵馬和燕軍、代軍圍困北方的涉澗,他則帶着諸侯大軍繼續猛攻王離的大營,不給他以任何的喘息機會。
帳外一陣喧譁聲,章邯在睡夢中被吵醒了過來。年紀大了,睡的也不是很踏實了,所以章邯特地囑咐親衛不要在百米之內有任何動靜。
章邯下牀穿起了鞋子,有些生氣的正想喊來親衛叱喝。卻見帳門霍的被揎開,一陣冷風灌入,讓他整個人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許多
章邯見親衛神色有些慌張的跪在地上請罪,便鄒了鄒眉不悅的問道:“什麼事情,怎麼如此喧譁。”
“回稟上將軍,韓將軍在外面吵着要見您,我們說上將軍你正在休息讓他明日再來,他卻堅持不肯走,說有要事求見您。所以卑職纔不得不前來稟告,還望上將軍恕罪。”
“好了,我知道了。”章邯揮了揮手,說道:“讓他進來吧。”
很快韓信就走了進來,走到章邯面前徑直單膝跪下,滿臉焦急的說道;“上將軍,我剛剛得到的消息,北軍現在已經萬分危急了。”
章邯面色波瀾不驚,並沒有多大起伏,只是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天黑前我已經得到了消息,蘇角的五萬大軍被楚軍殲滅了。這項羽果然了得,若是他毫無作爲,倒是我章邯走眼了。”
韓信一愣,他今夜正好輪值巡夜,抓到了一名北軍的逃兵才得知了這個消息,所以連夜趕來向章邯彙報,卻不料章邯早有所知,便不解的問道;“既然上將軍已經知道了,那爲什麼還不出兵救援呢。”
章邯平靜的看着他,淡淡的說道;“我已經修改了計劃,明天午時就出兵救援北軍。”
韓信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說道:“上將軍,您是我大秦的名將,不可能不知道軍情如火這個道理的,從我們到鉅鹿,快馬加鞭也需要二個時辰,明日去救援,我恐怕北軍早已全軍覆沒了。”
“你想多了,要知道北軍是百戰精銳,是蒙恬大將軍一手帶出的虎賁之師,有足足二十二萬大軍,戰力還在我軍之上。項羽即使取勝,也必然自身損失慘重,纔不到一天的時間,北軍萬無可能就如此迅速崩潰的。”
韓信焦急的說道;“上將軍,正是因爲北軍精銳強大,將士們信心無比,所以才所向披靡,每戰必勝。可這樣一支軍隊卻是非常危險的,一旦自信心被擊敗,那必然軍心大亂;項羽正是看清了這點纔不惜一切代價猛攻北軍的,就是想擊垮他們的自信心。而且自從蒙恬大將軍無罪被誅後,北軍上下早已經離心,士氣大不如從前了。”
章邯盯着地上的韓信,緩緩說道:“韓信,有句話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打算,我不相信我大秦二十多萬最精銳的軍隊一天不到的時間就會被十萬楚軍全殲。”
“退一萬步說,就算王離全軍覆沒了,我一樣有把握能徹底的擊敗重創後的楚軍,還有那一羣烏合之衆的諸侯軍。”
韓信心中一涼,他聽出了章邯的意思,就算到了這種萬分危急的時候,章邯仍然是想着如何謀權。從這點上看,他和王離並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一個手段高些,一個手段低些,僅僅如此。
韓信仍不死心,哀聲求道;“上將軍,我和項羽交情不淺,我很瞭解他,相當瞭解。他是那種能放下一切的人,所以他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迅速的全殲北軍,而不會等到上將軍你前去營救。”
章邯的臉慢慢沉了下去,上了年紀的人都有個通病,那就是固執,剛愎自用,章邯雖大部分時候能從諫如流,可有些事情上也不例外。
果然,他不悅的說道;“你不用再勸了,我意已決,明日午時再出兵救援。”
韓信緊緊咬着牙,他內心突然憤怒起來,無比的憤怒,他緊緊的盯着章邯,盯着這個對他有知遇之恩、待之如親子的老人。緩緩的低下頭去,忽然雙膝跪下,猛的在地上磕頭,哀求道;“上將軍,請你準我前去救援。”
章邯緊緊地盯着地上拼命磕頭的韓信,看着他的額頭已一片血肉模糊,章邯的面色先從憤怒,再到痛惜。
“韓信,你起來吧。”章邯語帶哀傷,沉默許久纔開口說道。韓信停住了磕頭,卻仍跪在地上,額頭上鮮血流淌,也不去擦拭任由流下。
章邯轉過身軀,背對韓信而立,緩緩說道;“你知道嗎,我已經五十九歲了。古人云五十知天命,我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麼追求了,只想保我章氏一族永世富貴而不是重蹈李斯家族的覆轍。”
“我的弟弟和二個兒子都不是大將之才,他們只有中人之資,甚至不如。所以我心中很清楚,一旦我去世,那我的家族必須要有個強有力的外援,這纔是永保富貴之道。所以我看中了你,想培養你繼承我的位子,而且你極重情義,料想必感激我的恩德,澤顧我章氏一族。”
“韓信,你想想,到時候你手握重兵,有了足夠的資本和朝中的奸臣昏君對抗,就算你想再進一步,也未嘗不可,難道這些都不讓你心動嗎?你還不願意放棄你那份可笑的執着嗎?”
章邯緊盯着韓信的眼睛,卻露出了失望,他雖然看見了韓信眼中的慾望一閃而過,可也僅僅是一閃而過而已。
韓信仍然跪在地上,低下了頭去道;“上將軍,北軍裡面有我的兄弟,有我的袍澤,有我生死之交,我曾經承諾過與他們生死與共,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拋棄他們。”
“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上將軍,你說的那些我都很動心,也都想得到。可是功名富貴再好,失去後也能再得到,有些東西,卻是不能輕易失去的。如果上將軍您堅持不許,那韓信只好一人單身前往了。”
韓信站起了身子,毅然轉身便要離開,章邯卻在背後喊住了他。
“韓信,我已經老了,很多事情我都無法像年輕的時候一樣去做了。你帶上你的本部人馬吧,記住,他們都是大秦的好兒郎,不要讓他們白白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