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章 決戰(中)
城牆上不時有人慘叫着倒下,有秦軍的,也有楚軍的,層層屍體堆滿在跺牆之上,以至於後爬上的楚軍不得不將同袍們的屍體扔下城牆去,以便清理出一條可以蹬城的道路。
)鏖戰雙方短兵相接,到處刀光劍影,無不咬牙切齒的想將對方逼退。
城牆上血肉橫飛,血流成河,秦楚兩軍的士卒都拼死向前,殺喊聲震耳欲聾。隨着齊、趙兩軍的加入,原本就十分吃緊的秦軍防線頓時搖搖欲墜,求援的號角聲不斷響起,東城和北城各段城牆同時告急。
韓信已經將城頭上所有的預備隊投入到了防守戰中,但如此漫長的防線讓兵力吃緊的秦軍顯得捉襟見肘。不得已只好將咸陽宮僅有的衛隊和城內維持治安的巡卒也調了上來投入戰鬥,可卻仍然無濟於事,城牆上浴血奮戰的秦軍仍然止不住一步步的倒退。
失去了弓弩的阻擊,蹬城的楚軍再無阻礙,手持短刃的士卒蜂擁着從雲梯上踏過破損的跺牆,躍上城頭朝着秦軍殺去。
東城牆是趙無忌防守的城段,他面對的是項羽手下第一悍將英布的猛攻,手下的二萬三千名秦軍奮戰了二個時辰,已經死傷過半了。原本寬闊無比的城牆上密密麻麻擠滿了秦楚士卒,雙方士卒都鼓足力氣拼命的廝殺着、吼叫着。短兵相接,用槍戳,用刀砍,用拳打,從遠處道近處,從城下到城上,到處是血肉橫飛,到處是殘肢斷臂,青暗色的城磚早已經浸透了鮮血。
趙無忌奮力的揮舞着手中大刀,不停的殺殺殺,身上密密麻麻滿是傷口,卻絲毫感覺不到傷痛,彷彿這具身子已經不屬於他自己了。趙無忌一刀砍掉了身前一名楚軍悍卒的頭顱,鮮血猛的噴出濺射了他一臉,他卻毫不在乎的一手抹去。擡頭去看見遠處的英布正面目猙獰的揮舞着大刀,所到之處無不所向披靡。
英布的英勇趙無忌這幾月來的交戰中早已經見識過了,他在楚軍中的勇武僅次於項羽,和項羽一樣每次交鋒都喜歡身先士卒,仗着一身強橫的武藝來激舞手下將士們的士氣。趙無忌心中暗自盤算,心想要是能除去此人對秦軍倒是一大助力。
當下拿定了主意,朝着遠處的英布大吼一聲:“英布小兒,可敢跟你趙爺爺一戰否?”
英布聞言大怒,惡狠狠的瞪向趙無忌,赤紅着的眼睛中翻滾着騰騰殺氣。他遠遠的看見趙無忌一身秦軍將軍的打扮,料想他必是秦軍中的大將,便對身邊擋道的楚軍吼道;“讓開。”
身邊的楚軍紛紛躲身給他讓出一條路,英布手中大刀上下飛舞,擋在身前的秦軍士卒無一回合對手,很快就殺到了趙無忌身前。趙無忌見英布殺來,大笑道:“來得好。”
說完揮刀上前和英布戰成一團,刀鋒狠狠的砸在一起,兩人交錯的目光皆是一愕,皆爲對方雄厚的臂力所震驚。兩人心中俱生起了比試之意,放棄了花招技巧,轉而成了簡單的刀刀硬碰,想靠着臂力硬生生的壓倒對方。
趙無忌在北軍中以勇力著稱,臂力自然驚人,而這英布更是天下間罕見的悍勇之士,那更加勝上一籌。十餘招過後,趙無忌便露出了不支之色,英布卻愈戰愈勇。
忽然趙無忌虛晃一刀,轉身就向後方跑去,英布正殺到興頭上,哪裡會肯放過他,便大吼一聲跟着躍去。
趙無忌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猛的縮身大吼一聲:“放箭。”身後頓時涌出十幾名手持弩機的甲士,朝着剛剛落地的英布一陣疾射。
英布在趙無忌喊話時已經心生警惕,一見持弩的甲士便心知上當,急忙滾地想要避開,卻已經來不及了,二隻弩箭‘撲哧哧’穿過身體而過。雖然勉強避開了要害,可卻也傷的不輕。
趙無忌一見得手,連忙大吼一聲帶着士氣高漲的秦軍衝殺上去,想要趁機將英布亂刀分屍,而楚軍卻已經趕了上來將英布搶了下去,兩軍又混戰成一團。
太陽接近正中,從高高的城樓上望去,身下楚軍的攻勢仍然如潮水一般洶涌拍岸,而咸陽就如同海嘯中的搖搖欲墜的大船。此刻韓信心中早已經心憂如焚,卻強迫自己保持着冷靜,一道道果斷的命令不斷通過傳令兵被傳達下去,手頭上少的可憐的幾隻部隊被他用來四處救火,最後卻發現身邊除了十幾名親兵外再無一軍可用。
韓信已經意識到了,咸陽能不能守得住,就在此時了。
他心中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守軍能不能支撐到時機的到來,他傳達給李信的軍令是否能及時的被執行,以及項羽的種種反應和對策,無一不決定了秦軍的成敗。
韓信額頭忽然冒出了冷汗,他想起了項羽曾經跟他說過的話:過多的依賴兵家詭道之術終究會入末流。他自從軍至今,一直都是靠着謀術以弱勝強,以弱凌強,其中不乏賭博的成分,只是他靠着過人的天資將贏面撐到了最大。雖說每次都能大勝而歸,但好運氣總有用盡的一天,萬一敗了,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但願這一次還能讓自己賭贏!
他強自壓下心中的擔心,仍然面色如常的注視着戰場,因爲他是主帥,如果他都亂的話,下面的人如何還能有信心。
贏可俏生生的站在韓信身邊,身下動天的殺聲和血腥的場面讓她小臉蒼白,她緊咬着嘴脣,面露擔心的看着韓信,見他神色如常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這時城樓下跌跌撞撞的上來一名渾身浴血的秦兵,見到韓信拜倒在地大聲的說道;“上將軍,王將軍請求援兵,北城快撐不住了。楚軍太多了,我們的兄弟已經死傷過半。”
韓信卻面無表情的冷冷道;“我手頭已經沒有了預備隊,他若是守不住了,我只有帶着病榻上的大王、帶着太長公主去增援他。”
“告訴王歧,他身後就是咸陽,就是大秦,若是守不住的話,那就全部戰死在城頭爲國盡忠吧。”
那傷兵張了張嘴,目光中盡是絕望,面露哀求的看着韓信只盼他能改變主意,卻見韓信仍然面色冷峻,絲毫沒改變主意的跡象。這才站起身來咬了咬牙說道:“卑職一定如實轉告,請上將軍放心,我們都是老秦人出身,大不了一死而已。”
說完就一瘸一拐的轉身離去,贏可看着他的背影,心生不忍,看向韓信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望下城去,卻見遠處走來一隊身穿朝服的大臣,領頭的正是丞相孟堅,韓信和贏可對視了一下,皆感覺出了來者不善。
這裡是咸陽城內最高的瞭望城樓,高逾百步,孟堅年過五旬平時又養尊處優,這一段城樓爬上來早已經氣喘吁吁,遠遠的見到韓信便強自緩息下來,正色走了上來。
韓信看着一衆大臣道;“城牆上炮石無眼,丞相和各位大人還請速速退下,以免被流疾所傷。”
孟堅尚未開口,他身後卻跳出了一人,指着韓信的鼻子怒罵道;“好你個韓信,我們老秦人對你推心置腹,甚至將整個秦國都交給你一個外人,你良心卻被狗吃了,竟然想拋棄我大秦。”
韓信已經認出了此人是少府杜衛,杜衛在朝中嫉惡如仇,所以一直受到趙高的打壓,卻也是名能吏,所以被孟堅提拔爲少府。韓信面對他的怒斥倒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杜少府所言在下不甚明白。”
杜衛重重的哼了一聲,冷笑道:“我說的你自然清楚,既然清楚,又何必來問我。”
這是孟堅站了出來,使了個眼色示意杜衛退下,然後看着韓信緩緩說道;“上將軍,杜少府他向來心直口快,還望你不要介意。”
看了眼贏可又說道:“既然太長公主也在這裡,那當着公主的面,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上將軍你。”
“丞相請說。”
孟堅指了指遠處城牆上正在慘烈廝殺的士卒道;“如今城中形勢如何?”
“危如累卵。”韓信面不改色的說道。
“既然是危如累卵,可爲何城中尚有四萬精銳你卻不支援城頭,而是讓他們在營地閒置?”孟堅盯着韓信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
他已經算很客氣了,沒有直接說韓信包含禍心,想留着精銳等待城破之時自行逃亡,棄大秦之安危於不顧。
他心中卻還是隱隱希望韓信能給他一個合理的理由,畢竟這幾個月來的合作,他也感覺出來韓信是個蓋世之才。也或者只有這種人,才能挽救大秦江山社稷的傾覆。
可惜韓信的回答卻讓他失望無比,韓信只是看着他平靜的說了四個字:“無可奉告。”
孟堅勃然大怒,強壓下心中的怒火顫聲道;“我是秦國的丞相,難道連我都沒有過問的資格嗎?”
“丞相大人,軍事乃是國尉的職責,我代行國尉之責,自然不用向您彙報。”
“那我問你,城牆若是守不住的話那該如何?”
韓信遲疑了會,這才說道;“我已經下令發放武器給老弱和壯婦,必要的時候……”
“韓信!”孟堅怒目瞪向韓信,大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面目因爲憤怒而抽搐不止,痛心疾首道;“你居然讓他們上城頭死守,而讓精銳的士兵在營中冷眼旁觀,我倒要問你,就算這樣守住了咸陽,我大秦還將何以立國?”
韓信低了下頭,許久才說道;“我自有打算,丞相請不用擔心。”
孟堅怒目轉頭看向贏可,說道;“那太長公主你怎麼看,難道也任由他胡來,讓我大秦的子民在城頭徒自送死?”
贏可俏臉慘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猶豫了會才小聲說道;“丞相你就不要爲難上將軍了,我們既然已經將咸陽託付於他,就應該信任他,不論什麼時候都應該信任他。”
孟堅怒極而笑,仰天哈哈長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涼之意,嘴裡連連說了三聲‘好’、‘好’、‘好’!
“既然你們贏氏一族都相信他任由子民去送死,那我們姓孟的還有什麼話好說,這江山是你們贏氏的,你們自己做主就行了。”
說完拔出了佩劍,仰天吼道;“老秦人,隨我上場殺敵,今日就是我大秦的忌日,也是我等的忌日。”
一衆大臣紛紛呱噪的隨着孟堅奔向城樓,韓信心知他們此時恨透了自己,自然聽不進去自己的勸誡。便喚來了親兵隊長,讓他帶着身邊所剩無幾的親兵前去保護這些老大人,以免真的一時衝動折損了秦國的元氣。
看着孟堅氣沖沖離去的身影,贏可面露擔心的說道;“韓大哥,你爲什麼不告訴丞相他們你的想法呢,讓他們平白的誤解你。”
韓信面露苦澀的搖了搖頭道:“我是擔心他們不支持我,反而百般阻擾壞了我的計劃,所以纔沒有告訴他們。軍營中我已經下了嚴命,除非是虎符和我的手書同時到達,否則任何人調動不了一兵一卒。”
“要知道我這次是拿秦國的命運做賭博。贏了,秦國就還能支撐下去,若是敗了的話,就萬劫不復了。”
頓了頓深深的看着贏可說道;“到是你,你不擔心我輸掉秦國的社稷嗎?”
贏可嘴角微微仰起,輕輕一笑看着韓信緩緩道;“我原本就是一無所有的,是你給了我、給了大秦一線生機,就算你輸了,大不了重新變得一無所有,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韓信看着贏可有些悽楚的笑容,心中一陣感動,伸手輕輕的握住她的柔荑。
“你不會一無所有的,不是還有我在你身邊嗎?”
贏可面色一紅,低下了頭去,被握住的手只是象徵性的掙扎了一下,便任由韓信握着。韓信擡起了頭,看着有些耀眼的陽光,忽然說道:“是時候了。”
李信,但願我沒有相信錯你!
太陽已經過了城頭,城下亂哄哄的擠着大批的聯軍士卒,城頭上傳來震天的廝殺聲讓他們熱血澎湃。軍官們則是滿臉興奮的告訴他們咸陽城馬上就要被攻下了,裡面的財寶、女人都可以任他們搶掠。
士卒們興奮的嗷嗷直叫,迫不及待的排起隊伍在雲梯下等着輪到他們上城,有些等不及的士兵甚至推推嚷嚷的大打出手。就在這時,一直緊閉的東城門卻忽然大開。
正在城門處的是魏國的士兵,他們見城門忽然開了,都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幾名最先反應過來的魏國士兵揮舞着兵器大叫着衝進城去,旁邊的人這纔想起了項羽許諾的重賞,便急忙蜂擁而上,唯恐落了人後。
衝進城去的士卒卻呆若木雞的停了下來,映入他們惶恐眼神中的是密密麻麻的青銅戰車。隊列最前方一架高約一丈的巨大戰車前的馬匹正不耐煩的打着響着響鼻,車上的甲士們則是目光冰冷的注視着身前的魏軍。
本來吵雜紛亂的城門忽然間靜了下來,魏軍一個個都滿臉驚恐的看着身前可怕的青銅戰車,看着領頭的那名渾身甲冑的軍官手中高舉的佩劍緩緩落下,嘴中吐出了一個字:殺!
“啊!”不知是誰先驚恐的喊了出來,很快尖叫聲就被滾滾而來的青銅洪流碾成了粉末。東城外的一萬魏國在秦軍無敵的戰車部隊前,很快就被壓成了一團團肉泥。
在先秦時代,秦人的戰車部隊以巨大的衝擊力和破壞力聞名於關東六國。秦人的戰車通體以青銅爲主,由四匹戰馬拉拽而行,車上配有甲士三名,一爲御手,一爲持弩射手,一爲長戟手,皆是身穿重甲。馬匹的要害部位也配有甲冑護衛,以防止敵人對馬匹的攻擊,車掾兩側配有利刃,一旦戰車飛奔起來,便如同雷霆所向勢不可擋,輕易的撕破敵人精心佈置的防線。
昔日長平之戰時,白起派出將趙軍攔腰截斷的五千輕兵,就着秦國威名遠暇的戰車部隊。這支部隊僅僅只有五千人,卻將四十五萬強大的趙軍攔腰生生截成兩半,可見其巨大的衝擊力有多麼駭世驚俗。
不過戰車部隊也有它顯而易見的缺點,那就是對地勢的要求極高,若是在平原之地衝起來自然勢不可擋,可是一旦到了丘陵山地就如同深陷泥潭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戰車使用一久,對手便明白瞭如何對付戰車的方法,馬刺和絆馬繩可以輕易的將威力無比的戰車變成一團廢鐵,而一輛戰車的造價和保養費用更是天文數字。久而久之,秦國便漸漸拋棄了這支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的王牌部隊,轉而由更加輕便靈活的弩騎兵和遊騎兵取代,剩下不多的戰車更多的是作爲天子的儀仗所用。
韓信在咸陽城發現這些戰車時如獲至寶,作爲後世人他當然知道這些古代的裝甲車一旦出現在一馬平川的戰場上那將意味着什麼。爲此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去收集戰車,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偷偷將尚未完工的秦皇陵中的青銅戰車偷了出來,總算湊齊了二千餘乘,配以甲士六千。
車粼粼,馬蕭蕭,千萬句匯聚而成的沖天殺聲被咸陽城內衝出的青銅洪流生生打斷。
沉寂了數十年的強大秦國戰車部隊,在咸陽城下再次燃燒起了他們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