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吳城作爲吳越之都,會稽之治,傍晚時分自然是熱鬧非常。
沿街吆喝的小攤小販,倚在朱樓上濃妝豔抹,調笑路人的青樓女子,還有穿插在人羣中歡笑追逐的稚童。在這裡,你感覺不到大秦的內憂外患、積難重重。夜色放佛將白日的勞苦恰如其分的遮蓋住了,不留痕跡。
勞作一天的農夫也暫時的放下了心中的憂愁,不用再擔心老婆孩子們那幾張怎麼努力也喂不飽的嘴,也不用再心驚膽戰的等待今年徵發勞役的名單;小販們也推出他們辛苦了一整個白天製作的物事,沿街賣力的吆喝着,相比於勞役,他們更擔心的是明日拿着鐵鎖鏈前來徵稅的衙役;青樓女子們則憂心重重的看着銅鏡,用廉價的水粉掩蓋住自己眼角上泛起的魚尾紋,她們更擔心的韶華易逝、轉瞬紅顏。
夜晚的吳城,彷彿將所有的煩惱都遺忘了,沒有人會擔心大秦的命運,也沒有人會擔心不甘老去的始皇帝。每一個人都在這夢幻般的夜晚中,編織着屬於他們的夢。
虞妙弋此時此刻也正在編織着她的夢。
站在沉香樓前,緊緊的抓住雪燕的手。看着身邊熙來人往的人羣,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羞澀。
晚飯後和父親提出想出來看夜市,大概是受到昨天韓信那句‘應該多走動’建議的影響,虞戚便也應許了,只是讓虞妙弋上街的時候要帶上個丫鬟照應。吳城畢竟是大城,治安一向良好,他也就不太擔心女兒的安全。
匆匆吃完晚飯,帶着早已被被她‘收買’了的丫鬟雪燕,虞妙弋興沖沖的坐着馬車來到了沉香樓。
下了車後,讓車伕遠遠的在一旁等候,她則帶着雪燕來到了約好的沉香樓前。
卻未看見韓信的身影,不由有些焦急在左盼右顧。忽覺肩頭一重,虞妙弋回頭一看,韓信正笑眯眯的看着她,手中拿着幾串黃燦燦的草束子。
遞給了虞妙弋,一邊笑道;“早就看見你的馬車了,正好看見旁邊有賣草束子的,便給你買了幾串。”
又看向虞妙弋身旁的雪燕,見她約莫十五雖歲的年紀,長相甜美,卻一臉的伶俐像。韓信有些遲疑的問道;“這位是?”
雪燕甜甜的衝韓信一笑,一福道;“見過韓公子。”
“韓哥哥,這是我小時候一起相處的丫鬟雪燕。”虞妙弋在一旁介紹道,又補充道;“她和我關係很好的,不會告訴我爹爹呢。”
韓信‘哦’了一聲,便笑吟吟的遞了串草束子過去,“來,小妹妹乖,哥哥請你吃糖,一會一邊玩去。”
雪燕卻不接過,只是一臉促狹笑意的看着韓信,“區區幾串草束子就想打動我家小姐,你也太小氣了吧。”
韓信‘嘿嘿’笑了數聲,有些尷尬的說道;“今天哥哥出門忘記帶錢袋了,下次,下次一定請你吃大餐。”
雪燕‘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自家小姐神色有些着急,知道她經不起逗,這才說道;“小姐,我去馬車那邊等你,你記得別太晚了,要不然老爺問起來我也不好圓謊。”
又正色對韓信說道;“我是相信你才把小姐交給你的,你可要規規矩矩的哦,要不來以後我肯定不幫你們了。”
韓信連忙滿口稱是,待雪燕走遠,才笑吟吟的拉着虞妙弋的手問道;“小弋弋,想你韓哥哥沒。”
虞妙弋滿臉嬌羞的把頭埋在韓信懷裡,也不言語,只覺得心中猶如小鹿亂撞。
韓信見天色還早,便也不急,拉着虞妙弋在夜市中四處亂轉。這種繁華的夜市虞妙弋還是第一次看見,看見什麼都覺得稀奇。一下跑到這邊看看這個,一下跑到那邊看看那個,看見什麼都覺得喜歡。
沒多一會兒,韓信就愁眉苦臉的抱着一大堆買來的小玩意,心想看來女人的購物慾望是不分時代的,一定是天性。
透過胸前高高的一堆物品,韓信的眼光看向不遠處的馳道,卻見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奔過,上面一大漢的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吳城是大城,所以即使是在鬧市區中,也設有專門供馬車和坐騎行走的馳道。秦人又極重律法,所以即使是鬧市中擁擠不堪,也很少有人會佔用馳道的空間,所以並不妨礙騎士在馳道策馬。
韓信猛的想起來了,這不正是新認的大哥項羽,便高呼道;“大哥,項大哥。”
項羽聽見身後有人喊他,聲音又有些耳熟。便一拉馬繮,烏騅便長嘶一聲,轉過身來。順聲望去,卻是和自己結拜沒多久的韓信。
項羽頓時大喜,急忙下馬走了過來。重重的一拍韓信的肩,哈哈笑道;“沒想到在這裡能看見二弟,我剛剛還聽子期說你在我家中,便急忙回來相見,卻沒想到這麼巧在這裡碰見你。”
韓信放下了一大堆物品,苦笑着揉了揉肩,心想項羽好大的力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自己和他有仇呢。
正打算告訴他那個假陸賈的事情,卻發現項羽臉色有些不對勁,直直的看向自己身後,回頭一看才知道項羽是看見了身後的虞妙弋。
虞妙弋微笑的走了上去,“項大哥。”
項羽這纔回過神來,連忙正色道;“原來是虞小姐,項某失禮了,剛剛沒留意到你也在這邊。”
韓信見項羽居然有些忸怩神色,全無平時那副豪氣沖天的樣子。不由心中好笑,心想這個大哥還真是臉皮薄,看見女孩子居然會害羞,看來悶騷型的。
卻沒猜到項羽早已對虞妙弋傾心。
見項羽神色又恢復如常,便對他說起了陸賈的事情,最後有些歉意的說道;“大哥,是我疏忽了,讓那個假陸賈給跑了。”
項羽搖了搖頭;“二弟,我已經很感謝你了。至少知道了那個陸賈是假的,我們楚人之間的心結也就解開了,要不然憑空了多了許多猜忌。”
又嘆道;“只是可惜了。”
韓信奇道::“可惜什麼?”
“可惜那刺客居然是名女子,看來項某今生是報仇無望了。”依照項羽的性子,是絕不會對一名女人主動動手的,所以他會有此一說。
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羣,項羽皺了皺眉,和二人道;“這裡人多眼雜,交談不便,虞小姐肯定也喜歡清靜。不如我們找一家酒肆坐下來好好聊聊,如何?”
韓信和虞妙弋自然不會反對。項羽牽馬走在前頭帶路,二人則跟在身後。
沽月樓位處城西繁華之處,又背臨江景,登上樓閣便可一覽江景。在加上老闆經營有道,上下打點的妥妥當當,所以生意是極好,爲吳城官宦富豪買醉的首選之地。
正值晚膳時分,所以韓信三人來到沽月樓之時,已經是座無虛席,到處是喝酒笑罵之聲。
到了樓下,自有伶俐的門房前來接過項羽的坐騎,項羽又掏出了一枚半兩,遞給一人讓他把韓信懷中抱着的一大堆東西送回虞府。
三人一進門,眼尖的掌櫃就趕緊屁顛屁顛的迎了出來,一邊笑着一邊給項羽打千道:“項爺,怎麼今天這麼有空來光臨小店,昨個我們沽月樓可是從臨淄來了位齊地的大廚那,要不項爺也來嚐嚐鮮?”
項羽隨手掏出一枚半兩仍了過去,笑罵道:“哪這麼多廢話,老規矩,找個清靜點的地方,菜每樣上幾種。”
掌櫃接過半兩,眉開眼笑道;“項大爺還有兩位貴客,請跟小的來。”說然就打着揖在前面帶路上樓。
穿過了一樓和二樓的大堂,三人隨着掌櫃來到了三樓的雅間。因爲建樓甚難,酒肆一般都是最多隻建到雙層。沽月樓建立之初,花了大手筆請能工巧匠來修繕到三層,單從氣勢上來說就壓倒吳城中衆酒肆。
外面大堂雖然吵鬧聲不斷,這裡面卻是隔了十數層竹簾,倒也十分清靜。位屬高樓,臨窗江景可以一覽無餘。看着江邊的燈光點點,被清涼的江風吹着,到也十分愜意。
室內的佈置是典型的吳越風格,小巧玲瓏卻不失大氣,裝飾也非常考究。能在客滿爲患的時候讓店家幫自己隨時留着如此雅閣,可見項羽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隨着項羽和虞妙弋兩人盤膝坐在榻上,韓信總是覺得渾身說不上的不自在。虞妙弋還好,自幼出身於富貴之家,對這些倒是習以爲常。
韓信自幼出生寒門,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第一次來,多少有點不自在。兩隻手一會放在膝上,一會又學着放在桌上。
項羽看出了韓信的拘束,微微一笑,也不言語,忽的抓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笑道:“今日能得見二和虞小姐,真乃人生一大快事,來,羽先自幹三杯。”
喝酒用的是楚爵,項羽滿上滿滿三杯,一杯足有半斤之重。項羽喝完後卻面不改色,仍然談笑自如,豪氣不減。虞妙弋忍不住讚道:“項大哥好酒量,不愧爲小霸王。”
“哦?”項羽放下酒杯,笑着看着虞妙弋,問道;“虞小姐也知道項某的諢號呀,慚愧慚愧,那不過是小時候同伴打不過我纔給我取的惡名。”
虞妙弋聽他說的也有趣,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啞然失笑道;“難道要學萬人敵的項羽卻如此自謙。”
“哈哈。”項羽側過身子,一臉笑意的看着虞妙弋,韓信也有些不解的看着她。虞妙弋知道韓信不清楚這件事情,便掩口輕笑解釋道:“這得說起項大哥小時候了,他叔父項公請人教他詩歌,他沒學多久就厭倦了,後來請人教他武藝,沒過多久項大哥又不想學了。項公就大怒,後來項大哥就說:學文不過能記住姓名,學武不過能以一抵百,我要學就學萬人敵的本領!”
“這件事當時傳遍了整個吳城,大家都覺得項大哥必將不是常人。”
項羽哈哈大笑道:“這只是我小時候貪玩,不想上功課隨便找個藉口,沒想到到被外面傳成這樣了,哈哈哈….”
三人皆大笑,氣氛一時也融洽了很多。不多一會,酒菜便紛紛上了上來。
不愧爲吳中第一樓,菜餚味道皆鮮美異常。虞妙弋還好點,對這些早已習以爲常,再加上本來就用過晚膳,所以動筷也不多。韓信就沒那麼矜持了,自顧自的大吃大嚼。幸好項羽也是天生豪爽之人,吃喝也甚爲隨意。
三人邊吃邊談,不知不覺聊了大半個時辰。大多時候都是韓信和項羽在那聊着,虞妙弋在一旁用心的聽着。
項羽起初和韓信結拜只不過是見他救了自己一命,再加上見他器宇軒昂,甚合自己胃口。這才臨時起意要和他結拜,其實並不是很瞭解韓信。這番一交談,發現韓信胸中所藏竟然遠多於自己,不由心生佩服。
兩人本來就年紀相仿,都是有着男兒抱負的青年才俊,話又十分投機,只恨相見很晚。
二人興致極高的說起了七國舊事,項羽正眉飛色舞的評價着羽林軍的戰力,這時候隔壁雅間突然傳來了大聲的喧譁聲。雖然隔了竹蓆所傳來聲音不大,但在項羽聽來卻十分刺耳。
項羽皺了皺眉,不悅道:“何人膽敢打撈我等興致,二弟和虞小姐請稍候,我去看看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