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皇二十六年,剛剛一統六國的始皇帝便將目光轉向了統一戰爭中無暇顧及的北疆,命青年將軍蒙恬率大軍北上抵禦當時屢犯邊境的匈奴。蒙恬到達北地後,與頭曼單于統帥下的匈奴發生了激烈的戰爭,數度大勝,成功了遏制住了匈奴人南侵的勢頭。更是在始皇三十三年時,率步騎三十萬大軍出塞,一場大戰重創了匈奴人的主力,令單于奔走漠北,倉皇北顧。
其後四年間,大秦在北地的戰略上一直處於攻勢,數萬大軍遊離在長城之外,輪番對匈奴人進行着不間斷的打擊,令其不敢南下。面對秦人不斷的進攻,匈奴只有不斷向北遷移,以躲避秦軍的打擊。自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
然後攻守之勢卻在始皇三十七年重新改變,聽聞始皇帝已死,蒙恬失勢,匈奴人認爲期盼已久的報仇時機已久到來。匈奴重金結好東胡,和其罷兵休戰,相約共同南下。頭曼又遣使者,命令一直遊離在漠南的白羊部落和樓煩部落聚兵共往攻秦。
而此時大秦,卻已經危機四伏。
昔日始皇帝在時,每逢和匈奴大戰,皆是舉國之力。而這一次的秦匈戰爭,卻成了北軍一家和匈奴人之間的戰爭。
爲了集結糧草,王離下令在北地進行穀物管制,有官府統一收集糧草並出售,商販不得私自交易。又遣大軍南下從周邊的太原、恆山、廣陽三郡取官府的存糧,同時向咸陽方面告急請求糧草支援。
太原、恆山、廣陽是內地郡治,並不屬北軍節制。越遷南下取糧又沒有皇帝的詔令,依律不合,三郡的官員自然不會配合。越遷卻有王離的帥令在身,哪願意和這麼文官墨跡講理,直接縱兵搶糧,遇到冥頑固執不懂變通的官員,甚至直接殺死。一時間,北軍飛揚跋扈的名聲傳遍大秦,彈劾申訴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飛往咸陽。
這時候,咸陽新的朝廷卻沉默了,並未對北軍囂張的氣勢做出任何懲罰,哪怕是一點點紙面上的申斥。
朝廷似乎感覺到了,這三十萬驕兵悍將並不是他們的一紙調令、一道申斥詔令就能對付的。蒙恬在任時,他的忠心耿耿讓許多人都忽略掉了北軍的強大實力,待蒙恬下獄後,北軍被如同失去了牢籠控制的野獸,散發出來的氣焰讓咸陽感到恐懼。他們驚恐的發現,大秦居然沒有任何一支力量可以制約的住這隻野獸。
一時間咸陽人心浮動,原本被囚禁在陽周的蒙恬又突然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權貴們紛紛不顧禁令,前往探視。
咸陽宮內,趙高和李斯相對默然無言,現在這種形勢都超過了他們的意料。趙高原本以爲能死死的吃定王離,將他收爲自用,卻不料匈奴在此時卻大舉南下,倉促之間的形勢變化讓他措手不及。
自商鞅變法以來,大秦的機制便是國家機器爲戰爭服務,統軍大將在戰時擁有極大的自主權,完全可以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爲藉口拒絕服從朝廷的調度。況且北軍遊離在北地已近十年,早已自成體系,當初始皇帝只是仗着他的威望,以及蒙恬對大秦的忠心,纔將這隻軍隊牢牢控制在手。
可惜,胡亥不是始皇帝,他沒有他父皇那‘千古一帝’的氣勢。王離也不是蒙恬,他沒有蒙恬那赤膽忠心,也沒有蒙恬那威望和名聲。
商議了許久,趙高和李斯終於做出了決定。朝廷下詔北部數郡全力配合北軍徵收糧草,同時,咸陽徵調民夫將糧草運往上郡。
於公,北軍是大秦的屏障,若是北軍敗了,那北部十幾個郡就徹底糜爛了,連同咸陽都會在匈奴人的馬程之下。於私,趙高和李斯並不想和北軍鬧的太過僵硬,王離此人還是能爭取的。
二世皇帝的詔令發出後,王離在膚施已經籌齊了夠二十萬大軍用三月的糧草,又得到了咸陽方面的糧草保證,便定於十月初八誓師遠征。
膚施城外的大草原上,浩浩蕩蕩的十四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王離這次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將中軍、前軍、左軍、右軍以及上郡的駐兵悉數集結,共計六萬騎營、八萬步營以及一千餘名戰車兵。
巨大軍陣的中央,王離帶着蘇角、涉澗等一衆將領站在前日才臨時搭建出來的點將臺上,注視着臺下的十幾萬虎賁之師。
王離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日上三竿,便鼓足力氣大聲吼道:“誓師開始!”
點將臺旁的高臺上,巨大的戰鼓被高高掛起,數名上身赤裸精壯大漢竭力的揮錘砸向大鼓,鼓聲震耳欲聾。點將臺下,數十隻丈餘長的號角被數名士卒架起,號聲響徹天際。
騎士們勒緊繮繩,駕馭着喘着粗氣的戰馬徐徐@前。步卒們排着整齊的方陣,呼喝着口號齊步。巨大的戰車前,打着響鼻的高頭戰馬已經渾身重甲在身,僅露出銅鈴大的馬@眼和喘着熱氣的馬嘴,車上的御手和力士同樣重甲在身,御手駕馭着戰車從陣前小跑馳過,力士則緊緊的握住他們的重戟和弩機。
臺上的王離見大軍威武至此,不由心情激盪,只覺得如此虎賁在手,天下還有什麼他王離建立不了的功業。他的祖父和父親,也不過是仗着這隻虎賁之師纔能有赫赫戰功,如今他王離一樣可以辦到。
王離高高伸手,鼓聲和號角聲隨即停下,軍陣齊齊停住,皆勒馬止步看向王離。
王離擡頭仰望蒼天,揮開衣襟屈膝跪下,身後齊刷刷跪倒一片將領,王離的聲音貫徹雲霄:
“浩浩蒼天,佑我秦軍!”
“冥冥地靈,助我神威!”
“天子誓軍,執法如山!”
“從命者賞,違命者斬!”
華陰剛落,臺上一名文官打扮的男子大聲道;“請天子劍。”一名士卒向前,高高的舉着手中的劍,上前跪倒在王離身前。
王離站起,雙手平起接過寶劍,‘鏗’的一聲寶劍出鞘,持劍厲聲道;“奉二世皇帝詔令,北伐匈奴,諸軍將士,應當奮勇向前。”
臺下如潮般的呼喝聲響起,將士們皆高舉手中兵器,大聲呼喊着。秦人對戰爭的渴望遠遠超過了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國家,他們渴望勝利,渴望着用敵人頭顱換來的功績。
軍歌如雷般響起,每一個士卒都齊聲高歌着;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王離高舉的大手重重揮下,“出師!”
浩浩蕩蕩十四萬大軍北上,氣勢當然非同小可。大軍綿延數十里,韓信則跟着右軍走在隊伍的最中間。
因爲還在上郡境內,仍然屬於大秦的腹地,所以大軍前進就沒那麼嚴格要求行列了。
韓信騎在馬上,有些心不在焉。
上次和贏可說了那些話後,她就再也沒找過韓信了。本來韓信前日想去王離府中向她辭行,可遠遠的看着王離府前那高高在上的金色匾額和川流不息的車馬,又不禁心生退縮,在門前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上前去。
若說對贏可一點好感都沒,那肯定是自欺欺人的說法。只是韓信始終忘不了秒弋看着他離去那淚眼婆娑的樣子,每當想起,心中總是隱隱作痛。至於對贏可,更多的是出於同病相憐的憐惜。韓信何嘗不知道贏可對她的心意,只是他承擔的已經太重太重了,秒弋在等着他,他只能狠下心來對贏可裝聾作啞。
如果贏可真的放下了,那樣也好。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大秦公主,天之驕女,而自己不過是草芥出身卑微如微塵的窮小子。他肯答應護送贏可北上,也之是爲了利用她的身份來爲自己謀個好前程。
想到這裡,韓信便安慰自己道:既然只是相互利用,那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
雖然這麼想,可是難免還是有些情緒低落。幸好大軍出了上郡後,到了九原郡內,行軍就開始變得謹慎起來了。偵騎四處,行伍之間則嚴格的按照秦軍作戰時的標準。
韓信作爲曲侯,自然不會輕鬆,要時刻巡視隊伍,紮營時要安排行軍部帳,這樣一來便也沒有時間想着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了。
大軍越過了舊長城,進入了九原郡內。這裡原本是大秦的長城所在,始皇三十三蒙恬收取了河南之地,並以此置了九原郡,便將長城向北推了七百餘里,這裡的舊長城便廢棄了,只是作爲九原和上郡的分界線。
在九原郡中行進了三日,趙籍的後軍便和大軍會和了。韓信見右軍行跡有些狼狽,士卒和裝備似乎多有折損,便猜想後軍可能是在長城外遭遇了惡戰。
二日後,又進入了九原郡治九原城,休整一日後,大軍繼續折向西北,九原郡兵大半隨行。又在路途中匯合了從雲中趕來的雲中郡尉韓力所部,大軍已近二十萬,旌旗蔽日,馬踏如雷,從雲中越過了長城出現在草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