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瀚海已經十二天了,水匱乏的同時,食物也開始短缺。爲了減輕負重,隊伍只帶了十餘日的口糧,田市原本估算十日足夠走出沙漠,實際上卻有了些偏差。不得已韓信只得下令將食物統一收集,定量分配。
乾渴和飢餓折磨着每一名秦軍士卒,絕望開始籠罩整個隊伍,只是靠着嚴格的軍紀才勉強維持着。不滿的情緒開始蔓延開了,關於這次絕望的遠征是韓信一力促成的消息不脛而走,士卒們坐下來休息之時紛紛交頭接耳,望向韓信的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
韓信對這些自然心知肚明,他不過是個曲侯出身,只是被臨時委任爲軍侯。而且這隻秦軍的主將並不是他,而是王涇。無論是從資歷還是從職位的合法性上來說,韓信都無法讓士卒信服。
右軍的五營還好,奚達一直對韓信關照有加,臨走前也再三叮囑部下多加配合。齊姜、範雍、吳歇三人這三月來和韓信都相處的甚爲融洽,雖然對他迅速上位頗有微詞,但還是支持他的。欒季一直沉默寡言,一路上卻恪守職責,韓信的一些提議他也沒有拒絕,有他在,中軍二營的士卒就算不滿,也能彈壓的住。
問題就出在王涇的右軍三營上了。
王涇是少年得志,出身將門又武藝了得,自然是飛揚跋扈、性格張揚。主將如此,帶出的部下也可想而知。三營連出門都是橫着走的,惹下天大的事,也有王涇這個護短的主幫扛着。
剛進瀚海時,王涇就病倒了,所以三營也失去了主心骨,代理軍侯丁峰和邱石等人得到了王涇的吩咐,也就低眉順目的聽着韓信的指揮,沒有發難。但越往後,先是缺水,後來又是即將斷糧,士卒們人心浮動,丁峰等人對韓信的不滿也是越積越多。
這一日清晨,丁峰剛剛睡醒,便聽到帳外一片哭聲,心煩氣躁的走了出去,見一羣人圍着,便上前大吼道;“吵什麼吵,出了什麼事。”
問清楚才知道是他曲裡的一名百將昨晚死了。秦軍帶的輜重極少,也只有丁峰這種級別的軍官睡覺纔能有個小帳篷,其他將士都是互相依偎着在野外倒地便睡。這名百將丁峰也是熟悉,是名脾氣極好之人,平時對部下體恤非常,一直很得士卒們的擁戴。
昨日這名百將就病怏怏的,丁峰也沒放在心上,卻不料一晚上過去,他竟然死了,這下他幾名部下便哭成了一片。
丁峰直直的看着那百將的屍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任由他們哭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整個三營的人都湊了過來,羣情沸騰,場面漸漸有些失控。
這時一名地上哭泣的士卒一把抹去眼淚,站起來對丁峰大聲吼道;“大人,這十五天來,我們三營已經死了四百多名弟兄了。如果是在戰場上死在匈奴人的刀下,我刀疤子絕無任何埋怨,可讓我死在這種鬼地方,我不服。”
士卒們紛紛鼓譟,大聲喊道;“我們不服,我們不服。”
丁峰被衆人齊齊責問,頓時心頭冒火,怒吼道;“你們以爲老子想來這個鬼地方呀,誰願意來誰是孫子。好,我們不走了,我們要回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韓信昨晚巡視營地到很晚,現在也是剛剛起身。這三個營都是分地駐紮的,相互之間隔着二百餘丈。遠遠的聽到三營的營地人聲沸騰,韓信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正好見齊姜和田市等人急匆匆的走來,便急忙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齊姜面色十分難看,焦急的說道;“韓信,大事不好了,三營那邊炸營了,士卒們都吵嚷着要回去。”
韓信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問道:“那王涇呢?”
“不清楚,沒看見他,他這幾天病的不輕,可能還在帳篷中吧。”
“那是誰帶頭的?”
吳歇咬牙切齒道;“還能有誰,不就是丁峰邱石他們幾個,早就說過這幾個傢伙不是什麼好鳥,專門惹事。”
聽完這些,韓信懸着的心才稍微寬了些。
這至少說明了兩個信息,一個是王涇並沒有直接參與,他纔是軍中主將,若是他直接號召反對韓信的話,那韓信就沒有一點機會了。還一個就是三營雖然炸營了,但還沒有到崩潰的地步,至少還有丁峰等人主事,所以並不是最壞的情況。
當下沉吟會當機立斷道;“田市,集結好二曲。”
“是。”田市大聲應道,轉身迅速的離開。二曲是韓信一手帶出來的隊伍,也是韓信唯一一支能完全調動的部隊,所以韓信才讓田市將其集結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齊姜一愣,眼神有些複雜的看向韓信。“你想讓將士之間手足相殘嗎?”
韓信搖了搖頭,道;“我沒這麼衝動,這種時候一旦流血,局面就更加不可控制了,我只是擔心萬一真的炸營了,有編制的軍隊在那,能儘可能的多裹走些士卒。”
又看向齊姜道;“齊司馬,請你速去通報欒軍侯,讓他控制好部下,千萬不要再出事。”
“好。”
韓信踏進三營營地時,數千亂卒一見他來了,便呼啦啦全衝過來,將韓信一衆人圍在中間,有些亂卒甚至掏出了戰刀,直指向韓信。
韓信卻絲毫不懼,怒目環視四周,最後落在當前的丁峰臉上,厲聲道;“丁峰,你代爲軍侯,卻鼓動部下作亂圍攻上官,你想造反嗎?”
一旁的邱石滿臉的不屑搶話道;“韓信,少在這裡裝大頭了,你不過是一小小的曲侯,也不知道通過什麼花言巧語騙的了大帥相信,當了個勞什子軍侯,來裝什麼裝呀。”
韓信面不改色道;“我是軍中副將,王軍侯不能理事之時便是由我統帥,你可有什麼異議?”
邱石頓時啞口無言,丁峰這時候陰沉着臉插話道;“韓信,你還有臉說這些,我問你,是不是你鼓動大帥,讓我們這一萬多兄弟來這種鬼地方送死。:
韓信也不否認,大咧咧的點頭應道;“對,是我向大帥提議的。”士卒見韓信親口承認,頓時躁動起來,又見韓信慢悠悠的大聲大聲道;“不過丁曲侯,我要提醒你,我是奉大帥之命越過瀚海前去襲擊匈奴人的王庭,而不是你口中說的送死。”
“放屁。”邱石怒吼道,刀鋒直指韓信,“你看看這是什麼鬼地方,才幾天的時間,我們死了多少兄弟。老子再也不聽你的廢話了,兄弟們,想活命的跟我走,我們殺回大軍中去。”
說完轉身就走,丁峰猶豫了下,也大步跟着上前。邱石這一鼓動,果然很多士卒站他那那邊去了,呼啦啦大半個三營幾乎全跟着丁峰和邱石。
韓信面色猶豫,緊咬牙關,卻遲遲沒有下令田市率部攔截。
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躁動,士卒分紛紛讓了開了,久未露面的王涇騎着馬緩緩的走了過來,原本躁動的軍中忽然安靜了下來。
王涇自從生病後白天就在馬車上休息,晚上則是在帳中。他得的是草原上的痢疾,這是幾天的折磨,原本一條精壯的身子看上去瘦了很多,臉色也十分蒼白,哪還有當初那神采飛揚的樣子。
他陰沉着臉,目光從諸人臉上緩緩掃過。經過丁峰和邱石臉上時,他們都慚愧的低下了頭去,不敢擡頭對視。
王涇緩緩說道;“黃司馬。“
“屬下在。”一名三十餘歲的漢子拱手應道,他是三營的行軍司馬黃季,正是他趕去喊起了正在昏睡中的王涇。
“依我大秦軍律,部下以下犯上、圍攻主將該當何罪。”
黃季微微一遲疑,還是老老實實的說道;“依律當斬。”
丁峰和邱石臉色大變,這才知道後果,急忙跪下身去。
王涇看着二人,久久才說道:“現在在用人之時,你二人的頭顱暫且寄存下,若是再犯,一併處置。黃司馬,將着二人拖下去,杖五十。”
黃季無可奈何,只好暗說一聲得罪了,然後一揮手,幾名士卒上前將二人按到,霹靂扒拉的打了起來。二人也不敢頂撞,只是低着頭咬着嘴脣抗着。
王涇又看向韓信,道;“韓軍侯,你認爲這麼處置可妥當。”
韓信點頭道:“少將軍處置的合情合理。韓信沒有異議。”
王涇又看向剩餘諸人,提高聲音道;“這次遠征是我父親王離力主的,經過了我北軍的高層商議後決定的,目的是爲了打擊匈奴人空虛的後方。如果誰再膽敢質疑,按律當斬。”
說道這裡王涇又咳嗽幾聲,面色赤紅,他的身體仍然非常虛弱,說了這麼大通話已經覺得有些疲倦了。
韓信心中一陣感動,接口大聲道;“我知道大家對這次遠征都有很多疑慮,確實如你們所說,是我向大帥提議的纔將諸位置之於險地。可一旦我們越過了大漠,那面對的就是空虛至極的匈奴人的大後方,那裡有他們的王庭,有他們的財寶,有他們的女人,都是在那裡等待着我大秦的勇士前去收割。”
“我不敢保證你們每個人都能活着回去,但我能保證。活着回去的人都能衣錦還鄉,戰功在身。你們不再是卑微至極的小卒,而有的是爵位和軍職。我大秦最終軍功,你們的父母妻子也會因爲你們的戰功而蒙蔭。”
韓信霍得拔出了劍,大聲道;“若後退,瀚海中的沙浪最終會吞噬缺少補給的我們;向前,則是功名財富等待着我們。這次遠征要是失敗,我韓信自會自刎在你們面前,我們本來就是卑微如草芥般的黔首,在軍中不過一碌碌小卒,既然賤命一條,何不以此一搏富貴。”
這時田市已經帶着部下趕到,見韓信已經控制了局面,正說出此番話,便當機立斷振臂高呼;“誓死追隨,一搏富貴。”他身後的千餘名士卒也跟着齊聲呼喝起來,漸漸的,三營中的士卒也被感染,韓信的話已經成功的煽動了他們內心對富貴的渴求,也紛紛揮臂高喊了起來。
待安置好隊伍從新上路後,韓信猶豫了會,還是策馬來到王離的馬車前。這輛小馬車十分簡陋,是爲了照顧王離才臨時用木板打拼起來的。
車伕見韓信前來,便勒繮停了下來,韓信伸手敲了敲門板,木板打開了來,露出了王涇蒼白的臉頰。
“少將軍身子還好吧。”
“恩,這些天已經好了許多,應該過幾天就會恢復了。”
韓信點了點頭,“那樣就好。”
“今天的事情多謝你了。”
王涇擡頭看了眼韓信,“不用謝我,我也不過是爲自己的小命考慮。事已至此,若是隊伍還鬧分裂,那肯定是大家一起完完,都要死在這異地他鄉。我若是跟着丁峰他們走,不用多久就會變成瀚海里的一具乾屍。還不如一直信你,跟着你活命的可能性要大些,我王涇可是一直很愛惜自己性命的。”
韓信看向王涇的眼光有些詫異,彷佛第一天認識他。
韓信原來一直以爲王涇不過是個志大才疏的世家子弟,今天才發現他不愧爲大秦第一將門之後,卻有不凡之處。
王涇又淡淡的說道;“我相信我父親的眼光,他雖然未必是名絕世名將,可看人的本領還有的,他讓我悉數聽從你的,我就算心中不服,也會按照他說的去做。”
“所以韓信。”王涇緊緊的盯着韓信,說道;“你千萬別辜負了我父親對你的信任。”
韓信正色道;“少將軍請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
就在隊伍快要崩潰之時,田市卻發現了前方的湖泊,八百里瀚海已經到了盡頭。令人欣喜若狂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軍,所有人都拼命的鼓起全部力氣策馬向前。
一見到碧波盪漾的湖泊,秦軍們就像着了魔一般,下馬狂奔上前,趴下身子去大口大口的喝着水,然後撲通通紛紛跳入湖中,相互潑着水大聲的歡笑着,如同劫後餘生般。
韓信見士卒們已經疲憊虛弱至極,若是此時碰到匈奴人的軍隊,絕對可以輕而易舉的就將秦軍殲滅。便當機立斷,決定在湖泊邊修養三田,已養足體力再戰。
在瀚海中,沒有經驗的秦軍留下了近兩千具屍體,馬匹損耗也非常嚴重。爲了翻越瀚海,秦軍幾乎丟棄了所有的裝備輜重,一些士卒甚至兩手空空失去了武器。就是這一隻如同叫花子一般的軍隊,當他們出現在漠北之時,大秦最後一次,也是最遠一次對匈奴的遠征創造的輝煌,由他們開啓了。
PS:端午快樂,各位大大多吃糉子~話說明天是高考,正好有一位書友參加高考,江南在這裡爲他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