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二老的後事處理完,韓信便從村裡人那問到了這一隊亂兵的來處。
這是武臣派出攻取河東之地的西路軍,主將是酈營,他正率着主力坐鎮晉陽,這一支亂兵是酈營派出前去攻打龐縣的一支。
既然知道了報仇所在,韓信便拜別了二老之墓,單身前往龐城。
從殺死的亂兵首領身上找到了一張大弓,韓信拉開試了試,還算不錯,又收齊了足足三壺箭備用。亂兵留下了一匹老馬,雖然不是什麼良駒,卻也讓韓信增添了不少把握。
村子離縣城並不近,韓信午前出發,快馬加鞭二個時辰才趕到。
至一塊高地,居高臨下放眼望去,只見高地之下殺聲動天,數千義軍正在攻城。
這支義軍差不多二千多人,都是輕步兵,居於軍前的百餘名悍勇之士赤裸着上身,左手扛着盾牌右手持着大刀,從雲梯上爬上城牆和守軍肉搏。
龐縣只是小縣,駐軍不過數百,矮小的城牆也不過高一丈半。平常對付一些流寇馬賊是綽綽有餘,可碰上大軍攻城就沒什麼抵禦之力了。幸好這支義軍來的匆忙,而且成軍不久,所以未攜帶什麼攻城器械,士卒的戰鬥經驗也不足,面對高牆時都是茫然束手,這才讓龐城的守將支撐住了二天。
後來一名秦軍的降卒向首領獻策,建議打造簡單的雲梯攻城。義軍的首領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讓他帶着一羣士卒去打造雲梯,同時派出數支小隊去四周鄉里劫掠糧草,韓信碰上的正是其中一隊。
有了雲梯相助,義軍攻起城來便事半功倍,纔不到二個時辰的時間,龐城的城牆上就漏洞百出,守城的縣尉雖然悍勇無比,可無奈手下的兵卒才六百餘人。義軍靠着人數上的優勢攻上了城頭,穩穩的佔據一角,援軍也源源不斷的通過雲梯攻上。秦軍雖然拼死反撲,想將義軍逼下城頭,卻大勢已去,龐城的陷落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城下的義軍首領見狀不由哈哈大笑,雖然他手下的士卒死傷慘重,可是他毫不在乎,只要功下了城池,糧倉一開,那時候隨便振臂一呼就能重新招募數千大軍。
亂世之中,有糧、有地盤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首領正躊躇滿志的看着龐城,心裡美滋滋的,想着攻下龐縣後怎麼去搶奪數不盡的財富,怎麼去找幾個漂亮的女人開心開心。當然要孝敬酈老大一個,剩下的就是自己享用了。
這支義軍自河南開出時風氣還很好,過了大河後,武臣急於擴張,便大肆招兵買馬,一些山賊、流寇紛紛涌入義軍隊伍,連帶着整支隊伍的風氣也糜爛起來了。在邯鄲、鉅鹿時還有所顧忌,一出了井陘關到了河東,便肆無忌憚的搶掠殺戮,稍有不快便是屠村屠城。行爲舉止,已經和他們自稱的‘義軍’毫無關係,更像是一羣有組織的大股強盜。
首領眯起了眼睛,正心癢難耐,忽然聽見身後一陣騷動,便回過身去大吼道;“吵什麼吵,再吵讓你們上城頭去。”
順着吵鬧聲望去,卻見遠處的山下衝下了一騎,騎士看上去像是秦兵的裝束,不由愕然,心想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一個人就衝了過來,這不是找死嘛。
一名士卒靠近顫顫驚驚的說道;“老大,那人就是殺死餘頭的人,還有我們一百多個兄弟,都是他殺的。”
首領大驚,正在猶豫要不要結陣禦敵,又怕數千大軍結陣只是對付一個秦兵,傳出去會被人笑話他膽小如鼠。這時韓信卻已經停了下來,隔着差不多兩箭地的距離,張弓便射。只見他妙手連珠,義軍中慘叫連連,須臾的功夫就已經十幾人落馬。
那首領見他如此神技,不由膽顫,連忙抽出大刀大吼道;“都給我上去,殺了他。”士卒們便一哄而上,亂哄哄的衝了上前,他自己卻悄悄的縮身退後。
韓信見義軍衝來,不慌不忙的調轉馬頭便跑邊射,箭無虛發,三壺箭放完時已經殺死了近百名義軍。這才韓信把大弓一扔,下馬拔出魚腸,迎面大吼着衝了上去。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魚腸劍舞如飛,輕盈飄逸,宛若凌波,所到處卻是帶起一片血肉橫飛,殘肢斷臂伴着義軍的慘叫聲紛紛落下。韓信赤紅着眼,眼中彷彿要滲出鮮血。他第一次如此憤怒,如此嗜血,恨不得將眼前所有的人都殺盡、殺死。
他從來都不是個嗜殺的人,就算再漠北的血腥殺戮,也只是爲了求生存。但現在不同,從漳大娘的身上他感覺到的是濃濃的母愛,雖然他只是她兒子的替代品,但她們老兩口救了他的性命,何嘗不是等同於父母再造。
魚腸的劍刃在高速旋轉下‘錚、錚’微顫作響,猶如虎嘯龍吟般。韓信大步向前,如同一團銀光纏繞,須臾之間,衝在前面的是近百人就死傷殆盡。一衆士卒都滿臉驚恐的望着如同殺神般的韓信,都相互推攘着止步不前,甚至有見韓信殺來的便掉頭便跑。
這就是正規軍和流寇們的區別,若是秦軍數百人的軍陣,前有刀盾手,後繼有弓弩手、長戟手,層次分明。即使你武功再高,衝撞軍陣也等同送死一般,源源不斷的軍陣最終能將你困死、耗死。
但這些倉促成軍的義軍就不一樣了,他們大多十幾日前還是地裡老實巴交的農民,或者山裡落草的強盜,打仗完全是憑着人多勢衆、一擁而上。手裡的兵器也是各式各樣,甚至還有揮舞着鋤頭的,這種草率成軍的軍隊,打仗無非就是打羣架的模式,如何能困得住韓信這種高手。
義軍攻上城頭的都是精銳悍勇之士,留在營中的大多是老弱新丁,那頭領見營中的士卒已經膽怯,急忙吹號招來城頭上的精壯回援。這些義軍中的精銳都是跟隨武臣一路作戰的老底子,人數雖然只有三百餘人,卻個個久經戰事,是隊伍中的核心力量。
這些人一加入,韓信就倍感壓力,狂熱的腦子也慢慢冷靜了下來,不再一味的蠻幹,而是不停的移動着位子,專門朝着薄弱的地方挪動廝殺。
所幸這些人雖然是義軍中的精銳,卻也遠遠比不上精銳的北軍步營方陣。只是精壯悍勇些,彼此之間也缺少默契,這才讓韓信遊刃有餘,從容不迫的在義軍軍中橫衝直撞。
義軍劣質的鎧甲根本擋不住魚腸的鋒芒,義軍軍中被韓信攪的一片大亂,膽小者紛紛倒退,那首領又是威逼又是利誘,卻也無濟於事。
這時城門忽然洞開,數百名秦軍趁勢掩殺出來,當先一人跨馬橫槍,一馬當先的帶着一衆步卒殺將出來。義軍被韓信已經攪成一片混亂,又被秦軍方陣一衝,頓時四散逃開。
那名秦將也是頗有謀略之人,趁亂當機立斷直接撲向義軍的首領所在,混戰之下將那首領殺死,砍下的首級被高高提起。秦軍一陣歡呼,義軍則是軍心大亂,頓時潰敗如山倒。
韓信又追殺了一陣,這才解氣。遠遠的見秦軍朝自己奔來,便心生警惕,提劍戒備。
卻見那名秦將騎着馬脫離了隊伍,快馬奔向自己,忽然翻身下馬,衝上來跪在韓信身前,拜倒道;“卑職參見韓將軍。”
韓信一愣,疑惑的看向那秦將道;“你是?”
那名秦將一抹臉上的血污,露出兩行潔白的牙齒,呲嘴笑道;“將軍不認識卑職了嗎?”
“趙無忌。”韓信驚喜道,猛的一拍他的肩膀,“怎麼是你小子。”
這人正是韓信初任曲侯時受田市指使想給他下馬威的百將趙無忌,漠北一戰中,趙無忌追隨韓信浴血奮戰,更是斬殺了匈奴的一名相國。回到膚施後論功行賞,又因爲他是龐縣人,所以通過申請被調職回到家鄉爲龐縣縣尉,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原本以爲回到家中後就能享清福,卻不料上任纔不到一個月,就聽到中原叛亂的消息。趙無忌畢竟是北軍的老軍官,敏銳的感覺到中原的叛亂可能會攪亂內部空虛的大秦,而且有可能會波及到河北之地。這數月來便抓緊操練龐縣的戍卒,也多虧如此,纔在義軍的攻擊下強撐了三日。
韓信卻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舊部,趙無忌倒是欣喜異常,連忙問道;“韓將軍你怎麼會在這裡,是不是我們北軍要南下了。哈哈,我就說呢,只要我們北軍一來,這些跳樑小醜們哪會是我們的對手。”
韓信苦笑,這個趙無忌果然是頭大無腦,也不想想他若是代表北軍來救援的,怎麼可能會單槍匹馬一個人來跑來。想開口解釋,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搖了搖頭。
趙無忌卻大大咧咧的,絲毫沒發現韓信苦澀的笑容,反而仰天大笑道;“韓將軍,我老趙可是對你佩服的那是五體投地呀,你要是能來,別說酈營那個兔崽子,就算是武臣、陳勝那羣王八蛋,還不是遲早等死的份。他們那些亂哄哄的軍隊,能兇狠的過匈奴人?”
這時趙無忌的一羣部下也亂哄哄的趕了上來,剛剛韓信的神勇他們已經在城頭早已見識,一城安危皆賴他所救。又聽他竟然是縣尉大人天天掛在嘴上的大英雄韓信,便紛紛拜倒,到是弄的韓信哭笑不得。
又見一名穿着紗帽黑服的文官在一羣小吏的擁簇中出了城門,來到韓信面前一拜到底,恭敬的說道:“下官龐縣縣令文高參加韓將軍。”他已經從趙無忌派回報捷的士卒那裡知道了韓信的身份,便滿懷喜悅的帶着一衆屬官興沖沖的趕來迎接。
文縣令又有些疑惑的看向韓信四周,見他只有一個人,便詫異道;“韓將軍,不知你的部下在何處。”
韓信還沒來得及說話,趙無忌卻不屑的說道;“文大人,你們讀書人就是見識少,不知道咱這些好漢們打仗的手段。要知道我們韓將軍可是率着不足萬人的軍隊就橫掃了漠北,攻下了匈奴的王庭,那可有匈奴的二十萬大軍呀,整整二十萬大軍呀。哼,區區這幾千流寇,韓將軍一人來足矣,哪用得着大軍跟隨。”
那文縣令也是個書呆子,不通軍事,見到流寇攻城是嚇得六神無主的躲在桌子底下,也難怪趙無忌會瞧不起他。他聽趙無忌這麼說,便‘哦’了一聲,將信將疑的看着韓信。
韓信聽見趙無忌幫他如此吹噓,不由面色一紅,剛想出口澄清,忽然心中一動,遲疑了一會又問道趙無忌;“老趙,附近像你們這樣還沒有被叛軍攻陷的城池還有多少?”
趙無忌歪着腦袋想了會,便答道;“應該還有三四座吧,界休縣、鄔縣前兩天還來我們這求援呢,老子援個屁,自己城裡也才六百的士卒,還沒人來救我呢。隔着遠點的茲氏和榆次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依照我對叛軍的瞭解,他們都是分兵圍着幾個縣城,然後重兵攻下其中一個,再依次攻打下去。前兩次是攻下了離石和霍人,這次是輪到我龐縣,這麼想來其他幾個縣暫時沒什麼大礙。”
韓信點了點頭,忽然面色一緊,語帶鄭重的對文高和趙無忌說道;“文縣令,還有趙縣尉,我是奉北軍大帥王離上將軍之命,特地前來河東聯絡我大秦駐軍的。卻不料來到後才發現河東竟已糜爛至此,又見龐縣爲叛軍所攻危在旦夕,所以才忍不住出手相援。”
其實韓信說的話漏洞百出,龐縣遠離北地已經臨近上黨郡,韓信就算去聯絡也該去北面的晉陽城去找郡守,爲何會繞個大彎來南面的龐縣。文縣令和趙無忌卻是連連點頭,一副感恩不盡的表情。
趙無忌是韓信的老部下,對他又是推崇至極,韓信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自然不會有半點懷疑。至於文縣令,他早就被義軍的勢頭嚇破了膽,正終日惶惶想要逃跑,又怕棄城逃跑日後被追究職責,現在有個將軍肯出頭總攬一切,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就這樣,韓信稀裡糊塗的成爲了這四百多名殘兵的頭領,隨後又大張旗鼓的打着北軍特使的旗號四處救援太原郡其他被圍困的縣城,聚攏其兵收爲己用,很快就聚齊了四千多兵卒。
在河北大地上,除了北面盤踞的北軍,以及佔據了大半河北的武臣所部,又崛起了一股新的勢力。雖然微不足道,雖然另外兩方彈指間就可以將它徹底碾碎。但它畢竟形成了,而且還在努力在雙方的夾縫中茁壯成長,一點點的壯大。
終於,佔據了晉陽城的酈營在聽聞南面有一股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秦軍,相繼擊敗了他派出的幾隻隊伍。頓時雷霆大怒,馬上點齊兵馬,浩浩蕩蕩二萬四千大軍出了晉陽,迎面朝南撲去。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