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去

天色暗了下來,又是一天過去了,那個人終究還是沒有來。

真的,累了啊!淇安不再擡頭看門口,她微微閉上眼睛。

不論前世今生,原來她都沒辦法妥協,原本她想試試的,試着想放下心底根深蒂固的堅持,可惜,連老天也沒給她機會!

“長蘭,我餓了!”朗聲對着門外說道。

“是,小姐!”長蘭擦擦臉上的淚水,將早已冷掉的飯菜撤了下去,很快又送了一盤上來,從門縫裡放了進去。

“懷禮?”金芸在,兒子已經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一整夜了,飯沒吃一口,水也沒碰一下。

“懷禮,你不去看看憐兒麼?”

洛懷禮在宣紙上不停的寫着“靜”字,對門口的呼喚充耳不聞。

“懷禮,如果蕭七實在是讓你生氣,就休了她吧,不要折磨自己。”金芸拍着門。

門忽然打開了,洛懷禮神色憔悴,卻說,“不行!”

“爲什麼,她做了這種事,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說我們什麼。”

洛懷禮低下頭去,“因爲,因爲我愛她。”

“孩子還會有的,可是小七,卻只有一個。”

金芸看着洛懷禮,心疼不已,“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家門不幸,真的是家門不幸啊!”

第二日,洛懷禮還沒起牀就聽見門外鬧哄哄的,管家把門拍得震天響,“少爺,少爺,快起來,太子爺來了。”

洛懷禮一個激靈,小七的事他吩咐了不許外傳,這種時候,軒轅驥是來做什麼。穿上衣服,問道,“老爺回來了嗎?”

管家擦着汗,“昨日收到消息,老爺今晨會到。”

洛懷禮點點頭,走出門來,“太子在哪裡?”

“直往東院去了,”

趕到東院,就見軒轅驥正抱着小七出門來,小七把臉貼在他懷裡,看不到表情。

又是一陣心痛,洛懷禮連忙上前行禮,“太子殿下!”

軒轅驥看也不看他,“你那位憐夫人在哪裡?”

洛懷禮一驚,看向他懷裡的小七,“小七,憐兒已經成這樣了,你還不放過她嗎?”

軒轅驥摟緊了懷裡的人,看了洛懷禮好一會兒,才扯起嘴角,臉上盡是疲憊,低下頭去,對着小七輕輕說道,“小七,我明白了,我,答應你了。”

走到洛懷禮身邊,低聲的說了一句,“懷禮,你真讓我失望。”

抱着小七就往院門走去,一邊冷冷的吩咐杵在一旁的管家,“給本宮帶路。”

到得西院,金芸和李氏已經圍在龍憐牀前,龍憐白着臉,淚流滿面,一看見洛懷禮,就朝他撲去,“夫君!”

洛懷禮險險接住龍憐撲過來的身子,一邊安慰着她,“沒事的,有我在,沒事。”

“夫君,憐兒怕。”

金芸跪在地上,叩頭,“太子殿下,小七做了這樣的事,我們本不願爲外人知。誰想驚動了您,雖然您與蕭家淵源頗深,可是也不能這樣偏心。憐兒已失幼子,還望太子殿下留情,不要再傷害這個可憐的孩子了。”

洛懷禮也摟着懷中抖的龍憐,毫不示弱的看着軒轅驥,“殿下,你不是這麼是非不分的人。這是家事,我們會自己處理的。”

軒轅驥只覺得心緊得疼,他喘了口氣,“是,本宮當然是非分明,不管是犯了錯,都不能姑息。洛懷禮,帶上龍憐,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卿莫若對小七愛逾非常,洛懷禮比誰都明白,帶上龍憐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他嘆口氣,“小七,我說過了,憐兒什麼也不會跟你爭的,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那個清靈可愛的小七,到底去了哪裡?

軒轅驥冷冷一笑,“不是要稟公辦理麼?既然有罪,怎麼能少得了原告。”

龍憐拼命搖頭,淚如雨下,“夫君,憐兒不要去,不要去。”

“來人!”軒轅驥一聲令下,“將一干人等,通通帶往大理寺。”

洛懷禮低下頭去,抱緊了龍憐,“不要怕,憐兒,不會有事的。”

從頭至尾,淇安都安靜的縮在軒轅驥懷裡,沒有說過一句話,做一個動作。只是覺得昏昏沉沉的,連說話也成爲一種負擔。

就在此時,官道的大路上,兩騎飛馳。

胡太醫氣得滿臉通紅,一邊瞪着洛英大罵,“你家洛小子是被貓兒抓了眼睛嗎,小七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即使小七真要做,也不會這麼笨,她早已得我真傳,神不知鬼不覺一針就解決的事,她怎麼會那麼笨搞得人盡皆知?

洛英心急如焚,今日才知小七竟然是胡太醫的弟子,一手金針使得出神入化,越加覺得龍憐之事顯得可疑,就怕懷禮閱歷尚淺,要是一氣之下做錯了什麼事,就真的無可挽回了。

公堂之上,莫若一臉肅殺,龍憐站都站不穩,一直倚在洛懷禮懷中。蕭榮帶着幾名蕭家老將居然也在列,凜然不語。

洛懷禮看着小七,心中痛極,“小七,一定要把事情鬧這麼大嗎?憐兒已經失去孩子,你還不肯放過她嗎?太子殿下和莫若對你的寵愛,天下皆知,就算今日找出一堆證據證明你的清白,將憐兒收監處死,又怎麼能堵得住悠悠衆口?”

軒轅驥將淇安輕輕放下,默不作聲的退到一旁。

淇安走到堂中央,安靜的跪了下去,沒有往洛懷禮望上一眼。

莫若沉痛的看着小七,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一抹嫣紅染透了膝上衣襟。

使勁吸一口氣,莫若看向龍憐,“憐夫人,可是蕭七強灌你紅花,又命侍衛將你打下蓮池?”

龍憐縮在洛懷禮懷中,只哭得抖,卻不作答。

金芸在一旁哭道,“大人,您既然已經知道了,何必還問?讓這孩子再回想一遍,豈不是又一次折磨?”

莫若像是強壓着什麼,又深吸一口氣,“龍憐,本官在問你話。你只須回答,是,或者不是。”

龍憐又是一抖,洛懷禮拍拍她的背,“憐兒,回答他,沒事的。”

龍憐只是哭,頭也不肯擡。

莫若霍地站起來,一雙眼凌厲的看向龍憐,胸膛急劇起伏,忍了忍,又坐下去,“龍憐,你再不回答,就當你是誣告了。再問你一次,是或不是。”

“是!”龍憐嚇一跳,抽抽噎噎的答道。

“是,那就好了。”莫若喃喃的念着,微微閉上了眼睛,眼角有晶瑩在閃爍。

片刻之後,莫若睜開了眼睛,從堂上走了下來,蹲下身去,“小七,可會後悔?”

淇安微微一笑,“永不言悔!”

莫若也笑了,儘管眼睛還溼着,大掌撫摸着她的頭,“那就,如你所願!”

利落起身,揚聲道,“公公,進來吧!”

側簾掀起,洛懷禮一驚,竟是皇上身邊近侍高公公。衆人齊齊跪下身去,恭迎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蕭家小七,因妒生恨,犯下大錯,念及蕭家滿門忠烈,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當庭判蕭七與洛懷禮和離,從今而後,再無干系。削去公主封號,逐出蕭家宗譜,貶爲庶民。欽此!”

淇安深深俯下身去,雙手接起了聖旨。

不止洛懷禮愣住了,連龍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止住了哭泣,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小七。

“小七!”回過神來的洛懷禮撲過去,“不要,小七,我不要。”

淇安擡起眼來,輕描淡寫的一笑,“洛將軍,皇命難違啊,不是麼?”

“小七?”洛懷禮還要再說什麼,卻被軒轅驥一伸手擋住了,“洛懷禮,犯錯的人就該付出代價,這不是你和你們家二夫人堅持的嗎。如今聖旨已下,當能出了你們心頭惡氣了。”

轉過頭,看向金芸,“老夫人,蕭七所爲有辱家風,但是看在蕭家過去與洛府的交情上,小七將會從洛府帶走一件寶貝,洛家是否可承諾永遠不再追究和討回?”

金芸看看小七,又看看洛懷禮,只覺得心中紛亂不已,聽見太子問話,茫然間急急點頭。

軒轅驥滿意的點頭,再看向面前的人,“懷禮呢,也答應嗎?”

洛懷禮慘然一笑,只看向他身後的小七,“小七,你明知道,無論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好,今日各位都可以作證,對蕭七從洛府帶走的東西,洛家已經承諾永不追究和討回。”

朗聲說完,軒轅驥轉身,扶起淇安,“小七,從今而後,你不再是洛家婦,也不是蕭家女,嬉笑怒罵,燒殺擄掠,全憑你所願,再也不需顧忌。小七,可不可以答應,這樣的你,一定會得到幸福。”

蕭榮也帶着幾個家將跪下去,俯地不起,老淚縱橫,“惟願從今以後,天高任鳥飛,再無牽絆。”

淇安深深的望着眼前幾人,知道軒轅驥爲她放棄了拉攏蕭家軍的可能,也知道蕭家軍爲她放棄了對蕭家聲名的執着,於是深深的彎下腰去。“各位,就此別過。”

她不知道會不會幸福,可是她相信,一定會比現在快樂。

提着裙襬,燦然一笑,宛若雪後初霽,清婉動人。瀟灑轉身,淇安朝門口走去。

“小七!”氣喘吁吁趕到的洛英兩人,只來得及在淇安爬上馬車前攔住她。

淇安看着洛英,再看向胡太醫,調皮的眨眨眼,“老頭,你來晚了哦!”胡太醫愣住,洛英心中也泛起不安,“小七?”

淇安向洛英一禮,“洛叔叔,小七在這向你告別了。”

“小七?”洛英驚疑不定。

淇安輕笑,“洛叔叔,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這是我的選擇,洛叔叔,能成全了我麼?”

洛英看着追到門口的洛懷禮,再看看與他只有一步之差的龍憐,有些明白了,忍不住,語氣有些哽咽,“小七,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是!”淇安堅定的點頭。

洛英撫摸着淇安的頭,看着她近日來蒼白憔悴了許多的臉龐,深深嘆息,“終究是洛家負了你。小七,洛叔叔只是太心疼。”

鼻子酸酸的,淇安投入了洛英的懷抱,“謝謝你,洛叔叔。”

洛英拍拍她的背,放開了她。

淇安吸吸鼻子,走到胡太醫面前,“老頭,我終於有機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你看,我說過有機會的吧?”

俏皮的側着頭,淇安笑着看他。

“傻丫頭!”胡太醫笑罵道,也是一把抱住了她。

“師父!”她湊到胡太醫耳邊低聲的說,“不要告訴洛懷禮我們的關係,我不想再生枝節。她既然付出了這樣的代價,我便成全了她。”

胡太醫沒有說話,只是覺得眼眶熱,他這個善良的徒弟啊!

“小七!”洛懷禮又叫一聲,哀傷的看着她。

淇安轉過頭來,嘴脣動了動,龍憐立刻緊張的偎到洛懷禮身邊。

淇安輕嘆,走過去,到他面前站定,“洛懷禮,對不起,所有的事。”這一聲道歉,是真心誠意,不能說是誰負了誰,只或許天意弄人,誰都沒有全情付出,所以纔有這結局。

目光微微一轉,看到龍憐,似嘆似憐,“將軍夫人,你想要的,我已經成全,你不想要的,上天也成全了。”

再向四周掃視一圈,“各位,後會有期了。”

坐上馬車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留在身後的,是誰的悔,誰的痛,誰的不解,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一波未平息,一波又起,洛家衆人回到家中,現也是人來人往,一片混亂。

“這是怎麼回事?”洛英問道。

管家臉色惶然,看向一旁的長蘭。

長蘭躬身一禮,表情淡淡的,呈上一本帳簿,“稟尚書大人,長蘭已經覈算出小姐當日的嫁妝,扣去這大半年住在洛府的花銷,這是剩下的部分,長蘭已經與帳房對過了,準確無誤,請老將軍過目。”

一邊又端出身後的一個盤子,走到金芸和李氏面前,“兩位夫人送給小姐的珠寶手飾,全都在這裡,請夫人過目。”

把盤子往兩人面前一放,又拿着一疊銀票走向洛懷禮,“洛將軍,您曾爲小姐添置的衣物手飾,因爲已經穿過了,無法原物奉還,因此長蘭一一折了現給您,請清點一下。”也不等洛懷禮答話,把銀票放在他身旁茶几上。

忽然聽得外面驚天動地一陣轟響,洛英一驚,“這又是怎麼回事?”

就見長卿灰頭土臉的進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工頭模樣的人。

長卿抹抹臉,走上前來,與長蘭並排站着,朝洛英拱拱手,“我家小姐犯下錯事,有污洛家清白家風,各位大人必定是一想起都咬牙切齒。長卿就想,這樣的污點,還是抹去曾經存在的痕跡比較好,因此小姐待過的東院我已經炸了,保證一絲痕跡也無。東院重建的圖紙,我已經交給旁邊的工頭,工錢也已經付過,三月後就可完工。”

洛懷禮呆呆的望着地面,一絲痕跡也無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連她曾經因爲好玩貼在窗戶上的魚尾巴,也不見了?

長蘭和長卿對看一眼,點點頭,於是跪下,恭恭敬敬的朝洛英行了個禮,“長蘭(長卿)拜別尚書大人。”

洛英長長嘆息一聲,“小七,就交給你們了。”

眼看着那兩人相視一笑,走出門去,那腳步輕快的像要飛起來。

“長卿,快點,不然追不上小姐了。”這是長蘭的聲音。

“好!”長卿難得的聲音帶着興奮。

洛懷禮只覺得心空空的難受,這一日,漫長得像一年,如此難熬。

“小七!”他抓着衣襟蹲下身去,想要緩解心口的疼痛,明明是她做錯了,爲什麼今日生的一切,讓人混亂又疑惑,彷彿,是他錯了。

洛英頹然的坐在主位上,像是突然老了好幾歲。

金芸茫然的看着門外,覺得太陽白花花的晃眼。

馬車裡,長蘭扶着淇安,一邊不停的喊着,“長卿,慢點,不要抖着小姐了。”

淇安笑眯眯的看着長蘭,“長蘭,馬車不能再慢了,再慢就比走路還慢了。”

長蘭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姐,有沒有不舒服,要不然我們停下休息一會。”

“不,我很好!”淇安伸手撫着肚子,滿臉幸福,“寶寶,也很好。”

這個孩子,是在愛着的時候孕育,也要在愛的環境裡,出生,長大。

她想,龍憐的愛情真的要比她深上很多很多。前世,她與張楚渝相愛那麼多年,兩相比較時她仍然偏愛着楚楚。身爲一個母親,她永遠無法想像能下得手去傷害自己的孩子。所以與龍憐的戰爭,她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龍憐先服下紅花,又得芳菲一掌,冷水中浸泡流產,或許,會永遠失去做母親的希望。她既然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來爭寵,想必,真的已經愛到瘋狂。所以,她成全。

“小姐,以前蕭家主母姓宋,要不我們以後改姓宋吧?”

“姓宋?”淇安驚奇的聲音,靜了一會兒,笑了起來,“原來真的是天意,好,就姓宋。寶寶,聽見了沒,你以後姓宋哦!”

“宋長卿?嗯,也挺好聽的。”聽着馬車裡兩個女人的聲音,長卿也跟着喃喃自語了兩句。

老將軍說過,帶兵打仗要靈活,管它什麼招式,管用就好。做人也一樣,什麼虛名假譽,蕭家人從來不在乎,只要人還是那個人,姓什麼又有什麼打緊。長卿又一次佩服起自家將軍來,莫非將軍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所以早早教育衆人?要不然小姐怎麼能那麼容易說服那些羣情激憤的熱血男兒們,輕易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