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似只過去了一瞬,又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崔老才顫顫巍巍的擡起頭。
“道……道長?”
“受人恩惠,豈能不報。”
方正收回手指,眼神中顯出些許疲倦,顯然神識傳法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依舊很難。
即使只是一門最基礎的觀想法,少許修行常識。
當下慢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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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天賦異稟,若是少時就得傳真法的話,成就定然了得,現今……卻是有些遲了。”
“知足了,知足了。”崔老身體輕顫,聲音激動:
“想不到,臨到老了竟能見到真法?”
“道長!”
“請受老朽一拜!”
說着雙膝一軟,就要跪倒在地。
“唉!”
方正揮手,一股無形的力量當即制止崔老的動作,更是把他輕輕托起:
“使不得。”
崔老只覺自己身不由己站起,越發驚駭於面前道人的神奇,倒也忘了嘗試再次下跪。
手指輕觸額頭,就能往人腦袋裡塞進去知識。
揮一揮手,就能無形力量出現。
此等手段……
若非親眼所見、親身體會,就算是關係再親近的身邊人告訴他,他也絕對不會相信。
“我自跟隨師傅習得望氣術,數十年間走過諸多山川湖海、拜訪過諸多道佛兩家的聖地。”
“苦苦尋求真法。”
崔老雙目含淚,聲音複雜:
“可惜!”
“始終一無所求!”
短短一句話,卻蘊含着諸多的無奈、淒涼。
與賈家村的賈老不同,身懷望氣術的崔老對世上有無真法確信無疑,爲此不知去了多少地方。
更不知浪費了多少時間。
從年幼時期尋求真法的堅定不移,到中年時期的迷茫無措,到老年之後的不甘遺憾。
他把自己最好的年華都在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存在上。
因此。
差一點妻離子散。
若是能夠早早收心,專心經營的話,他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在小範圍內被人知曉的古玩專家。
“朝聞道,夕死可矣!”
崔老深吸一口氣,雙手抱拳朝着方正深深一躬:
“多謝道長!”
“崔老客氣了。”方正搖頭:
“你給的東西對貧道而言同樣十分重要。”
“對了。”
他轉移話題,免得對方在這上面繼續糾纏不清:
“崔老曾說那位繪製符籙的道友不是呂啓功呂老爺子,那是哪位?不知道能否一見?”
“那人姓王,現今在青州養老,已經是個殘廢。”現在的崔老對方正可謂有問必答,回道:
“道長想要見他倒也不能,不過想要跟他說上話卻不容易。”
“哦!”
方正好奇問道:
“爲何?”
“嘿……”崔老搖頭,捋須道:
“都是很多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了,不過既然是道長髮問,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頓了頓,方道:
“此人年幼時不知從哪學來了煉製符紙的手段,尤其是迷惑他人心智的符紙最爲擅長。”
“靠着這等法門,他身邊每日都有美女環繞,甚至……對一些他看上、對方卻看不上他的女人下手。”
“委實有些下作!”
方正瞭然。
這是很正常的一種心理變化。
驟然乍富之人往往會肆無忌憚的揮霍財富,得到法術的人也會想着用法術來佔便宜。
崔老的身家,就是因望氣術得來。
而這人……
想要的卻是女人。
“因爲他手段高明,人長得也不錯,一開始旁人只認爲他對付女人有手段,能讓女人神魂顛倒。”
崔老繼續開口:
“沒人想到他是用法術影響他人的心智。”
“直到有一天……”
他搖了搖頭,道:
“此人得罪了一個得罪不起的人,剛剛迷住了一個女人,就被女人的丈夫給找上門來。”
“結果……”
“他的雙手、雙腿乃至下面那根東西都給人給廢了,只是留下一條性命在苟延殘喘。”
嘖!
方正無語。
這倒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活該!”
蘇晉更是冷着臉道:
“這種人,讓他活着都是便宜他了!”
“呵……”崔老笑道:
“如果他不是王家的人,以他得罪的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豈會等到真正惹不起的人出手?”
“王家?”蘇晉皺眉:
“很厲害嗎?”
“很厲害。”
提及王家,就連崔老也不由表情一肅,正色道:
“琅琊王氏,可以算得上夏國第一大豪門了,千百年來,這一家族誕生了三十六位皇后、九十二位宰相……”
“時至今日,依舊把持諸多東西,你說厲害不厲害?”
蘇晉表情一滯。
他的出身也不低,自然明白崔老話中的含意,常人接觸的富家少爺其實算不得真正的富貴。
又富又貴才叫富貴。
如十年前所謂的京城四少、海州一皇,曾風光一時,各個家族資產上百億,現今又如何?
沒落的沒落,失蹤的失蹤……
真正的公子、少爺從來都不爲普通人所知。
“琅琊王氏。”
方正若有所思:
“想不到,這個家族到現在還在?”
“在的。”崔老眼神微動,道:
“老朽聽說,琅琊王氏之所以能夠每逢劫難都可避開,傳承千年不敗,是因爲家族有善於推演之人。”
“道長若想找同道,可以登門拜訪,興許能見到。”
“是極。”方正點頭:
“不知琅琊王氏在哪裡?”
“王家有幾門分支,老朽知道的也不多,道長可以直接去青州問問那人。”崔老想了想,在房間裡翻了翻,尋到一個香囊:
“那人名叫王奇,也許是因爲作惡太多,此人並沒有兒子,兩個女兒也被他的仇人擄走不知所蹤。”
“姓王的被廢之後,十分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千方百計求人尋找他的女兒,當時給不少人發了信物。”
“因爲我也懂些法術,所有也得了這件香囊。”
他遞給方正,道:
“此物是他女兒的,據他說若是有人幫他找回女兒,就可以從他身上得到符籙傳承。”
“當然。”
“道長自是不在意傳承的,但可以當做信物前去拜訪,那傢伙現在活着跟死了沒什麼兩眼,有信物在興許還願意說句話。”
方正接過香囊,此物造型很像小時候電視節目裡的某個搞笑玩偶,用料倒是挺紮實。
一二十年過去,依舊未顯破損。
“好。”
點了點頭,他拱手道:
“多謝崔老。”
“唔……”
想了想,他又道:
“我應該還要在海州待上幾天,崔老若是有什麼想問的,可以過去,貧道隨時恭候。”
“真的?”崔老大喜:
“太好了!”
…………
目送方正進入酒店,背影徹底消失不見,崔老才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
“師傅。”
蘇晉音帶好奇:
“剛纔,發生了什麼?”
他只看到方正在崔老額頭點了一下,隨即師傅態度大變,就連精神都變的亢奮起來。
“那種感覺……”
崔老擡頭,眼神迷茫:
“很難用言語形容。”
“不過你小子運氣逆天,我求了一輩子的東西臨到死了才僥倖遇見,你卻可以直接繼承。”
“嘿嘿……”蘇晉撓了撓頭:
“師傅您老當益壯,肯定能長命百歲,以後的日子還多得是。”
崔老搖頭。
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
雖然按方正所言,他屬於天賦異稟之輩,但施展望氣術也不是沒有代價,只是代價多少而已。
年輕時氣血充足、恢復力強,倒也可以勉強支撐,進入中年後就感覺到明顯的吃力。
現今,
更是感到氣血虧空、時日無多。
“可惜!”
他輕嘆一聲:
“若是能早得真法,爲師怕是真能多活一二十年,一切都是緣法,不過我已經知足了。”
本已絕望,卻在臨終前得傳真法,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回吧!”
擺了擺手,崔老緩緩閉上雙眼:
“我要好好整理一下方道長留給我們的東西。”
*
*
*
酒店客房。
方正盤膝端坐,緩緩展開手中的卷軸,他的動作很慢、很小心,唯恐破壞上面的符文。
表情更是十分凝重。
“天罡術!”
“竟然是另外一種上古神文,而且記載的還是一門功法!”
手指輕撫,真氣當空交織匯成一個個上古神文,飄在半空之中,此起彼伏、上下變換。
經由分辨,卷軸上除了記載了一門叫做天罡術的功法,還提及了另外一位上古神靈。
連文字也有不同。
“吞天神?”
方正眼神微動:
“狼首、蛇身、鷹翅、虎爪、蠍尾……,這位吞天神的模樣倒是很像九元子遇到的那些荒神。” 上古神靈大致分爲三種。
一種是類人神靈。
如閻君,
雖然可能長着三頭六臂、眉生豎眼、腳踏烈焰,但總體而言,都是由人的相貌演化而來。
第二種,則是異類的組合體。
如龍,
如這吞天神。
由各種生靈的某一部分拼湊出神的外形,最後自然是千奇百怪,看上起像是畸形怪胎。
第三種,也是最爲少見的一種,沒有固定的形態,只是類似風、雲等虛無縹緲的存在。
三種神靈不止外形不同,祂們庇佑的上古先民也有不同。
受類人形態的神靈庇佑的人族,多數已經開化,即使在上古時期也懂得種植、冶煉技術,而異類神靈又被稱之爲荒神,也許是因爲祂們本就是異類,所以治下百姓多處於很原始的狀態,飲毛茹血都很正常。
當然,
到了現在,除了朝廷下發衆神譜上的神靈,其他的全都是邪神,遇到了全部要誅殺。
“怪了!”
方正摸了摸下巴,面泛疑惑:
“難不成,從異世界來到這邊的,不止是一個人或者一位上古神靈,而是有好幾位?”
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
反倒是卷軸上所記的天罡術,讓方正來了很大的興趣。
因爲認識的上古神文不全,其中怕是還有錯漏之處,所以暫時不能修煉,只能粗略瞭解。
此術把人體當做一件法器來煉,極致強化人體的五臟六腑,修成之後肉身堅不可摧,關鍵是……
可以延壽!
“天罡術能讓人精血強悍,恢復力、防禦力驚人,堪稱頂尖肉盾,且因爲精元充足又不外泄,在體內另造一個內循環,如此只入不出、精元不衰,理論上甚至能長生不死。”
“唔……”
方正輕輕搖頭:
“長生不死大概率做不到,但讓無漏武師多活一二百年,應該沒有問題。”
想及此處,他的呼吸不由一促、心頭狂跳。
他已是無漏,若是能多百年壽命,定能成就武宗、真人,到時候修爲高深又能多活幾百年。
興許……
有遭一日,能成爲千年老怪物!
“崔老!”
“真是多謝了!”
輕聲道謝一句,方正目泛異芒。
‘萬萬沒有想到,現代社會也有異世界的傳承,甚至涉及到上古神靈,而今此界又沒有修行高手,豈不是相當於一座未曾發掘的金山在等着自己來開發。’
‘如此……’
‘倒也不必着急去異世界了!’
…………
“啊!”
一聲慘叫。
程滔從牀上猛然坐起,口中尖叫:
“鬼啊!”
“鬼啊!”
“小滔,小滔。”一位婦人面露驚慌急急上前,把他摟在懷裡,輕拍他的後背低聲安慰:
“沒有鬼、沒有鬼,不要害怕,娘守在你身邊哪,不要害怕……”
“有鬼!有鬼!”程滔面色慘白、眼圈發黑,臉上的皮肉凹陷,短短几天就形貌大變:
“有鬼!”
他大吼一聲,推開婦人赤着腳就朝外奔去。
“攔住他!”
婦人面色大變,急急道:
“快,攔住他!”
幾位守在附近的安保人員當即上前,把一臉驚慌的程滔死死抱住,重新按回牀上去。
“啊!”
被數個彪形大漢壓制,程滔依舊在拼命掙扎。
此時的他渾身皮肉乾癟,就像是披了一層人皮的骨頭架子,爆發出來的力量卻絲毫不小。
幾人拼命壓制,竟也有控制不住的跡象。
即使拿繩子捆上,依舊瘋狂抖動。
“道長。”
程父面帶擔憂,朝着身邊一位鶴髮童顏的道長開口:
“您看,我兒子這幾天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只要一閉眼就會做噩夢,根本就睡不着覺。”
“打了鎮定劑也沒用!”
“現在更是被嚇得像是瘋了一眼,如果不用繩子捆上,我怕……他真的會傷到自己。”
“唔……”道長輕捋鬍鬚,看了看幾天前程滔的照片,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慢聲道:
“令公子,怕是惹了不乾淨的東西!”
“什麼?”
“啊!”
雖然程父、程母對此有所預料,聽到對方這麼說依舊是一臉震驚。
“八九不離十。”
道長面露凝重:
“幾天時間,令公子就被吸得精元枯竭,怕是一個女鬼,最近令公子做了什麼事嗎?”
“這……”夫妻倆對視一眼,都是一臉迷茫。
他們倆經營生意,整日整夜忙的焦頭爛額,根本沒有時間關心兒子,更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小洪!”
程父眼神一動,朝站在門口的一人招了招手:
“我問你,小滔最近這幾天有沒有做過什麼特別的事?或者是去過什麼特別的地方?”
“沒有啊!”小洪搖頭,想了想,眼神微微一動,低聲道:
“倒是有一件事。”
“什麼事?”
程母急道:
“你快說啊!”
“這個……”小洪張了張嘴,面露尷尬,隨即低聲道:
“前幾天,就是滔哥犯病的那一天,海大的一個女生跳樓自殺了,那女人跟過滔哥一段時間。”
“自殺?”
道長捋須,搖頭道:
“爲什麼自殺?應該是因爲程滔程公子做了什麼吧?”
“這個……”小洪看了看程父程母,無奈嘆了口氣:
“是。”
說着,把事情原委一一道來,包括拍攝了視頻,在場幾人都是自己人,他自然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這孩子……”
程母抽了抽鼻子:
“惹那種女人幹什麼,那個叫珍珍的也正是,自己想不開尋了短見,幹嘛纏着我們小滔不妨。”
程父陰沉着臉點頭。
場中幾位安保人員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卻也沒有開口出聲。
“道長。”
他看向道長,悶聲道:
“既然知道了原因,是不是就能施法把她除掉?”
“這……”道長眼神閃動:
“理論上沒有問題,只要這女鬼不是太過厲害,貧道自能降服,不過降服鬼物會消耗壽元。”
“道長!”
程母急急道:
“多少錢,您直說就是!”
“一百萬夠不夠?不夠的話兩百萬!”
程父眉頭一皺,似乎是有些埋怨程母自作主張,不過終究是搖了搖頭,沒有出言否決。
與兒子的性命相比,區區兩百萬又算得了什麼?
“好!”
道長雙眼一亮:
“兩位愛子心切讓人感動,貧道也非無情之人,且人鬼殊途,今日正是貧道維護正道之時。”
“貧道施法之時不能有外人打擾,諸位請先出去。”
“好!”
程父、程母對視一眼,帶着人朝門外退去:
“道長您小心。”
等人盡數離開,道長眼珠一轉,面上的道骨仙風蕩然無存,嬉笑開口:
“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這世上有鬼?”
“讓我來看看!”
他挽起袖子,朝着被捆成肉糉的程滔走去: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道長非道長,實則是一位醫生和心理專家,不過他發現當心理醫生遠沒有當道長掙錢。
索性轉行。
來到程滔面前,道長翻了翻他的眼瞼、拔了拔舌頭,眉頭皺起。
“不應該啊……”
“啊!”
他話音未落,陡然尖叫出聲,整個人直接癱倒在地,褲襠溼透,想要後退卻哆哆嗦嗦用不上力道。
但見一股黑煙從程滔面部升起,當空匯成一道虛幻的人影,人影雙目猩紅,死死盯着道人。
“唳!”
鬼嘯聲響起,房間裡陡起寒風。
“媽呀!”
道長尖叫一聲,不知從哪冒出來一股力量,撐着他四肢着地朝大門撲去。
“站住!”
於滿倉鬼體一閃,出現在道長面前,一雙鬼目死死盯着他:
“原來只是一個樣子貨?”
“騙子!”
他音帶失望,隨即道:
“不想死的話,按我說的去做。”
“啊?”
道長一愣,急忙點頭:
“您說,您說,我一定照辦!”
隔壁房間。
正在推演上古神文的方正似乎察覺了什麼,側首朝這邊看了一眼,隨即搖了搖頭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