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宮崇德殿內,宮燈炫目,燭火搖曳,只着了內衫的年輕帝王,正在專注地畫着一副畫?
泰忠遞茶的時候偷瞄了一眼,又是那個人,陛下對那風王的心思,他這老奴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這禁忌之情……唉。陛下每日畫的都是同一個人。今日,那個人騎在馬上,回眸淺笑。?
輕輕執筆,筆尖染上一團硃砂,正欲落下去,突然,心口沒來由的一沉,一件撕裂般的糾痛襲來。李天祁手捂胸口,臉色煞白,手上的筆驟然失力,觸上了畫面,鮮紅的硃砂在那雪白身軀暈染開來,好似一團鮮血,異常?
的刺目。?
心,從那一刻開始慌亂,好似才什麼被抽空。畫面那片殷紅,令他心頭揪緊。腦中浮現的,是衛子君在大殿上泫然欲泣的眼神,她的嗚咽聲,聲聲刺入他的心臟,刺得心頭滴出了鮮血。?
“子君——”一聲呼喚由壓抑的胸膛發出,帶着陣痛,穿過了漫漫塵世月長風,穿過了層層巒峰,穿過了幽幽古蜀道……那聲憂傷的呼喚,讓處於淺淺昏迷中的人,緩緩張開了眸。?
“子君——子君——讓我來爲她拔箭,讓我來爲她拔——你們都走開,走開——”劉雲德在妙州的拉扯下,掙扎怒吼。?
“胡鬧。看你這身傷!”妙州禁錮着他的身體,向着帳外的士兵大叫,“林御醫還沒到嗎?”?
因爲擔心衛子君的身體,李天祁將身邊最好的、他最信任的林樺敬派到她的身邊。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了。?
“李總管,已經去叫了,就到的了。”旁邊的侍衛趕緊答道,這可是陛下最信任的侍衛總管,可不能得罪。?
“讓我來爲她拔箭——”劉雲德已經失力的身體掙扎着,執着地喊着這一句。?
“必須由我爲她拔。”妙州冷冷地道,一張刀削斧鑿般的臉帶着冷酷及不容置疑的神色。?
“我是她最親密的人——”劉雲德不顧一切地喊道。?
妙州聞聽此言一愣,劉雲德便掙脫妙州的束縛,搖晃着衝入大昱軍主帳。?
衛子君臉色蒼白的趴在榻上,右肩及後背赫然插着兩支利箭,鮮血,幾乎已經染紅了整個後背。很少出汗的她,額上已經滲出一片冷汗。?
“子君——”劉雲德輕聲喚着,拿起短刀輕輕劃開她的衣衫,將後背的衣物輕輕剝除,露出了大片脊背,直到露出了那兩處傷口,方纔住手。待努力撐着做完這一切,人便暈倒在地上……?
望着那片雪白光潔的肌膚,看着那優美的背型,那背部柔和的線條讓妙州的臉有些燥熱。?
“四公子?”妙州輕聲呼喚,“要拔箭了,可能要割開一些傷口,會很痛,你抓着我的手吧。”?
“殿下,要忍住啊。”林御醫輕輕拿起纖薄的小刀,緩緩劃入那劍傷處的皮膚。?
“唔——”衛子君一聲悶哼,抓緊了妙州伸過來的手,額上已經**的一片,貝齒緊緊咬住下脣,纖眉痛苦的蹙起。?
隨着那刀片的深入,手越來越用力抓緊妙州的手,皙白無血色的手指,微微顫抖,將那箭陡然拔起時,衛子君一口咬上了妙州的手臂。?
待那背上的疼痛減輕,她似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險入半昏迷中。軟軟地趴在那裡,手上的力道也鬆了。?
妙州輕輕撫着她溼透的髮際,被她壓在臉下的手抑是不捨得抽出來,那溫軟細滑的觸感,令人貪戀,甚至,她的脣,輕觸着他的手臂。?
輕輕拿了浸溼的棉布,擦拭她後背的血,向來堅毅冷硬的面孔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將擦到兩側時,手便止住了,任那血由側邊滑入肋處,卻沒有去擦,反而將兩側微微下滑的衣物,輕輕拉起。?
“明日巳時,叫醒我——”神智只剩了三分的人,依然能夠清晰地下達命令。?
“不要想了,你需要養好傷。”妙州拉起薄被輕輕蓋住她的後背。?
“必須叫醒我,明日未時要攻劍門——”半昏迷中的人張開了迷濛的眸,執着地望向面前人,直到妙州應了一聲,才合上眼睫,安然昏睡過去。?
清晨的山谷,若美麗的水彩畫,羣山峰巒疊嶂,綠樹參差掩映。在離劍門關幽谷三百步遠的對面峽壁上,有一處平坦突出的岩石,剛好平對劍門關的城樓。?
衛子君向着那個方向看了半晌,轉身走向劉雲德所在的大帳。?
一直昏睡的人,未有清醒,英俊的面龐有些蒼白,使得那緊皺的濃眉異常的醒目。左臉被一塊白布包紮覆蓋,上面有些微的血跡滲出。?
顫抖的手,輕輕揭那層布,一條猙獰的傷口由顴骨澤至下頜。撲簌簌的淚滾落,手觸上他的臉,輕喚,“雲德——”?
許是由於頸項上滴落的冰涼觸感,許是那聲微顫的呼喚,許是那輕輕觸上面頰的冰涼指腹,昏迷不醒的人,輕輕張開了眼眸。待看清面前的人時,一絲滿足的笑意浮上脣邊。?
“雲德,你醒了?”流淚的人驚喜撫着他的臉,“快快好起來,等仗打完了,我就帶你去找師傅,他一定可以醫好你的臉。”?
“我變醜了,是不是?”劉雲德輕笑,大手擡起,去擦她的淚眼。?
“不醜,還是那麼好看。”衛子君強扯出一絲微笑,喃喃道:“太好了,終於見到你了。這麼久,你去哪裡了?我一直在擔心你們,迭雲呢?迭雲在哪裡?”?
“迭雲回鹿領谷了,至於我……”劉雲德的面上閃過一絲寂寥,“我一直在你身邊。”?
衛子君驚詫地望着他,“一直在我身邊?”?
“是,我把迭雲送回去,便返了回來。我一直留在西突厥,然後跟着你回大昱,又跟着你來到這裡……我,怕你會有危險……”?
一絲疼痛劃過心底,深深的內衣撕扯着她的心,眼中的淚更是洶涌而出,撫着面前的臉孔,輕喃,“雲德,你別這樣,別這樣對我,你該讓我怎麼辦啊……”?
她該,怎麼辦……不知道,該怎麼辦啊……不想面對的,便是這樣來了,不想沾染的,卻偏偏的惹了滿身,這樣的情誼,叫她如何來償還。異世的情愛離她太遠,這樣男子,就象空谷中的蘭草,潔淨,不然纖塵,是她想放在懷裡呵護的,象至愛親人一般呵護的,只是這男女之情,她如何給得了他……?
託着沉重的步伐,擡頭望天,任是如何,也難以甩脫煩亂的心緒。心中的重擔,一日重似一日。如今,又偏偏生出了情債。?
以前的她,遊刀在商場,看夠了那些男人的嘴臉,各個想將她灌醉拖入客房。他們的愛情,不就是**嗎?男女之情?何其膚淺。?
不想,迷陷在那種情裡,在她的世界裡,親情勝過愛情。愛人可以傷害你,愛人自私,愛人不停的要求。父母從不會傷害你,只會無私的愛,無私的奉獻,無論我們怎樣的對待他們,也是不離不棄。?
這樣的愛,纔是永恆的愛,雲德,給你這樣的愛,不好嗎??
唉——真是不知,該怎麼辦啊。?
“殿下,今日您就不要出戰了,傷口會裂開的。”林樺敬望着走至帳前的衛子君,她穿着一身輕便的騎服,蒼白的臉色近乎透明,略顯的疲態讓她看上去有些柔弱。?
“無妨。”衛子君淡淡的答,清淺的擡眸,那周身散發的氣勢,既淡定而又決絕。?
不做片刻的遲疑,即命人叫來了幾位大將,到帳中仔細交代了軍情。那名叫做方固的參軍即將被她升爲將軍,她看得出,他是一個將才。?
待交代好一切,午時方到,衛子君即帶着二十精兵上了劍門關對面的峭壁。?
那方突出的壁石,也只能站二十幾人,這些跟隨的士兵都抱着大把的弓箭,謹慎尾隨其後。?
輕輕靠坐在峽壁,沉冷的眸光凝視對面的爭一絲動靜。直到,對面響起了號角。?
衛子君站起身,輕輕伸手,“拿來。”?
旁邊的士兵即將手上的長弓遞給她。?
眼看着方固帶兵由正面衝上劍門關,衛子君揚弓搭箭直指劍門關隘,飛揚挺拔的身姿,仿若遠古的戰神,若精美的雕塑,弓如滿月,手臂卻紋絲不動。?
周圍的士兵都張大了眼晴,崇拜的望着他們的主帥,便是連倚靠在崖壁的妙州,那千年不變的冷硬的臉,也是微微一動。?
漲滿的弓,驟鬆,銀色的利箭,帶着催金裂石之勢,撕裂空氣,尖嘯着破空而出。?
對面守在劍門關隘口的士兵倒下了。?
衛子君的後背,滲出了鮮血。?
“殿下——”身後的士兵望着那片鮮血發出了驚呼。可是他們又無能爲力,他們的力量,無法達至這種射程。?
“四公子——我來射——”一直沉冷的妙州,終於忍不住了。?
“你比我射得準嗎?”指尖輕夾羽箭,再度揚弓,雪亮的利箭,挾着風雷之音,穿越峽谷,直直穿入對面士兵的胸膛。?
一箭,又一箭,精準而狠厲的箭,將那險惡的雄關打開。?
直到那幼嫩的肌膚抵不住粗糙弓弦的摩擦,指肚滲出了鮮血。?
直到,大昱的精兵幾乎沒有傷亡的衝過了劍門關。?
大昱軍前有方固,後有嚴敬光,兩股大軍前後合力圍殲,不出兩個時辰便攻佔了劍門關。?
此險關被破,大昱軍便一路勢如破竹,挺進漢源坡,佔領普安,進佔涪城,沿途吐蕃守軍皆未戰即潰,不戰而降,大昱軍順利西進。攻破劍門四日後,大昱軍直通蜀郡城下。?
當大昱軍先鋒趕到的時候,正值吐蕃軍大肆攻城,大昱軍乘勝一鼓作氣,擊潰了攻城的吐蕃軍。吐蕃軍死傷無數,四散敗逃而去。?
戰後的蜀郡城下,血流成河,漸斜的陽光,灑在潰敗的鐵甲兵器之上,閃着頹廢的幽光。賀魯久久地矗立在城牆,一直遙望,望着遠方。?
直到,當那如烏雲翻滾的昱軍席捲而來時,當那抹身影出現在賀魯的視野時,賀魯由城牆跳了下去。?
一直向着那個身影奔跑,向着夕陽下那個異常耀目的身影,那個便是混在人羣中也會發光的身影。?
他躍上了她的馬背,由身後將她緊緊抱住,將頭埋入她的頸項,深深的吸了口她身上的氣息。斜陽將溫暖的紅色光影投到他們的身上,天邊,雲舒雲卷,彩霞漫天,一排大雁由空中掠過,漸飛漸遠,直直飛入夕陽橙紅的光暈之中……?
“賀魯,快放開,幾萬大軍看着呢。”衛子君尷尬着去掰賀魯的手。?
“看着?你身爲突厥一男寵的時候怎麼不怕羞?你當着衆臣的面抱我的時候怎麼不怕羞?嗯?你這妖精!”賀魯將臉向前伸,該得自己的鼻尖可以撥弄到她的耳朵。?
周圍的士兵見到這情景,都漲紅着臉垂下頭,又忍不住從頭盔下挑起眉眼偷看。通過這些日子的共同經歷生死,一起風餐露宿,這些士兵對衛子君已經是又敬又愛。她勇敢堅毅的性格、儒雅智慧的風姿、無堅不摧的氣勢,都已經在他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在他們心中佔有了無可替代的位置。所以,自己敬愛的人,便是有什麼特殊的嗜好,他們也不會取笑,只會垂低着頭,來回避這令人尷尬的場景。?
“賀魯,你想死嗎?”眼見周圍士兵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衛子君用手肘憤怒的向後一頂。?
“唔——”賀魯吃痛一叫,險些栽下馬去。?
衛子君一驚,“賀魯,你受傷了嗎?”?
“小傷,兩軍交戰時傷了一點,都已經好了。你沒有事吧?”賀魯出神的望着她的背影,細細查看她的周身,修長的大手覆上她的纖背,輕輕撫摩。?
一旁的妙州,濃眉一皺,抿起堅毅的嘴角,冷冷轉過臉去,不再看那兩個人。?
大手輕輕的撫,好似這樣撫一撫便很知足。突然,手上一頓,他發現了她後背的肩胛處有一絲血跡,他伸出手指輕輕捻揉了一下,那血跡便殷染開來。?
“嗯……”衛子君痛得呻吟了一聲,“賀魯——你做什麼??
“你受傷了——”賀魯心痛他大叫一聲。?
隨即兩手環過她的腰,奪過繮繩,一夾馬腹,向着城門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