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逃避

秋日的風,總是清爽怡人,大叢的桂花樹飄着沁人的甜香,高廣的天空,沒有一絲雲,一排大雁,由頭上平平的掠過。將軍府後園的木芙蓉和木槿,開得正豔,簇擁着那些大片的纏雜在一起的月季與秋葵。

一身白袍的少年,站在水光掩映的假山石旁,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睡眠泛起的波光將她玉白的面龐映得清透。

墨發玉冠,薄靴素袍,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多餘的飾物,顯得她更加的乾淨剔透。如同香雪後垢的秀麗風光。

那樣心思純淨的人,目光乾淨透徹的仿若碧空的人,那樣如月般清華的人,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站在那裡失神了。

昨晚,衛子君又沒有逃脫被當做小雞提走的厄運,當然,這次的行兇者,是賀魯。而且,是她自己逃出來,半路被賀魯提走的。

是的,她自己逃了出來。

初始,他的吻,就像是第一次一般的青澀,他們淺淺的吻輕輕的啜。漸漸的,兩個人的姿勢,由他在她的懷中,變成了她再他的懷中。他吻上她的眸,舔着她的睫毛,吻上她的鼻尖。

然後,他的吻漸漸狂熱,當他撬開她的貝齒,勾纏她的舌,當他的吻開始火熱激烈,當他們都因爲這個吻而開始劇烈地喘息,當他的大手開始撫上她的身軀。她逃跑了。

她拼命的逃,心在通通的跳。只是卻沒有發覺,身上一塊雪白的玉佩遺落了。

她必須逃,因爲她想到了二嫂,那個柔弱的女人,她不能傷害她。

當她逃到日華門的時候,遇到了被一衆侍衛攔住的賀魯。然後便被賀魯提到了伍德門旁的一顆大樹旁。

那一刻,她看到了賀魯痛苦壓抑的眼神,感覺到賀魯抓緊她的手有些微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賀魯捏的很疼,她感覺,事態嚴重了。

她很心虛,她像個犯錯的孩子,或者說更像個被捉了奸的小媳婦。

可是她爲何要心虛?爲何要在賀魯面前心虛?難道她一直都很在意賀魯的感覺?或者她一直都不忍傷害賀魯?還是她一直都在承認了賀魯的存在?

在那裡,武德門旁大樹下,賀魯吻了她。

賀魯的吻帶着濃烈的痛楚,帶着無盡的眷念,帶着再也剋制不住的情感,深深地席捲着她。

心,從那一刻起,亂了。

她想起了張石。

記得,她很累,身心都累,然後那個男人給了他溫暖,慰藉了她,她那時有些朦朧,他很溫暖,那種溫暖籠罩了她,她有些受不住那溫柔的誘惑,她感激他的相救,她感激他,接受了他溫柔的吻。

然後,她吻了二哥。然後,賀魯吻了他。

一個晚上,在同一個地點,她吻了三個男人。然後,心全亂了,她覺得,自己應該被浸豬籠。

那時開始,她想逃。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爲情迷惑了,她感到很無力,不知該如何面對,也許,一直以來,她都在逃避。

在敵人面前,她是那麼的驕傲勇敢,那麼運籌帷幄,那麼的理智,那麼的冷靜地佈下每一個精密的局。

可是在感情面前,她做了一隻鴕鳥,只希望將自己的頭埋在沙地,不斷的躲避。

她怕,傷了別人。愛情,是苦樂參半的,也是痛的,那樣的痛,會是毒藥,燒灼着人的心,他還沒有準備去接受那樣沉重的感情,她還小,不是嗎,她還小啊,不要逼她。

她好想逃,逃的遠遠的,逃回鹿城,回去鹿領谷,和師傅迭雲過幾天清淨的日子,遠離這些讓她無所適從的情感。

她只想過些雲淡風輕的日子,不想被情套上枷鎖,真的不想。人一旦陷入男女之情,就蠢了,她一直這樣覺得。

可是,面對他們的情,她該如何?也許,不去給予,就不會傷害,不去接受,便不會亂了自己的心。

就那麼,讓一切,隨風而去吧。

她就那樣的想着,站在那裡,不動。渾然不覺身後站立的人。直到那人靠近身邊的一刻。

一陣風拂過,帶走了所有的思緒。她轉過身,望着來人,手扶上了他臉上那道長長的刀傷,“雲德,我們去鹿城,我帶你去找師傅,給你療傷。”她淺淺的笑,眸光中溢着柔情,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似乎,也很累……

整個早晨,她都呆在園中。

李天祁來接她的時候,她正靠坐在池塘旁的銀杏樹下,捏着泥人,她捏了師傅,然後又捏迭雲,然後捏了阿史那欲谷,把她惦念的人,讓她心底泛起了柔情的人一個一個的捏出。

風,將她一縷散落的髮絲吹起,絞纏在清透的面頰,她神情專注,專注到沒有察覺後面的來人。

然後,一顆銀杏的果子落在她的頭上,來人上前打落了她手上的泥巴。

“瞧你,髒死了,堂堂大昱風王坐在地上玩泥巴,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李天祁把她扯到池塘邊架起的平整的木板上,把她的手拉低浸入水中,幫她洗乾淨雙手,然後,撩起自己的衣袍,幫她擦乾。他很專注地做着這些,長長的睫毛垂着。

衛子君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的臉。突然,她身體一輕,李天祁將她整個上身懸在了池塘上,他託着她的背,一點一點的壓下去,衛子君便一點一點的倒向池塘。

他嘴角噙着壞笑,“記得,有人曾經將我推進池塘。”

眼見自己的後背離池塘越來越近,衛子君嚇得揪住了李天祁的領口,“別……別仍啊。”

他拖着她的背,壞笑着繼續將身軀壓得更低。

而後,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她,漆黑的月眸好似海一般的深沉,裡面涌動着巨大的漩渦。

他俯身,拖着她的頭,吻上了她的脣。

衛子君有些羞澀,睫毛輕輕顫動,他慢慢地攬緊了她……

水中養的幾隻天鵝,突然叫了起來。將她的神智驚醒。那一刻,她想起了憐吾,那個柔弱的女子,她不能傷害她。下一刻,她輕輕側臉,滑離了李天祁的脣。

他們面色通紅的起身,又坐回那顆樹下。李天祁拿出一塊雪白通透的玉佩,“子君,這是誰的?”

衛子君望着,愣了愣,“好像你有一塊吧。”

“是。”李天祁肯定答道,“可是,這一塊是你的。”

“我的?”衛子君有些詫異,將手伸到身上一通摸。

“是你昨晚在我懷中時掉落的。”說完這話,兩個人又都面孔紅紅。

“那個,是劉雲德給我的。”衛子君拿回那塊玉佩,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好似李天祁也有一塊這樣的玉佩的,然後她想起了他們相似的面孔,似乎有什麼就要付出水面。

“劉雲德?劉雲德?”李天祁喃喃着,失神了半響。

一會,李天祁收起迷茫的神色,望向衛子君。“子君,二哥告訴你一件事。二哥小時候,失散了一個弟弟。那個弟弟身上有這個玉佩。”

“啊?”衛子君張着脣,吃驚地望向李天祁,“可是,劉雲德是劉家的孩子。襁褓的時候就在劉家了。”

“看你,嘴巴張那麼大。”李天祁食指按住了衛子君的脣,“我會叫人查查的。”

……

太陽都升得老高,二人才起身入宮,豪華的馬車穿過金城坊一路奔宮前橫街而去。

由於那寬大的馬車上面鋪了厚厚的錦被,所以並不覺得顛簸的那麼辛苦,這個時代,是沒有轎子的,只有行山路才坐孥的。

李天祁將頭靠在衛子君的肩上,“子君,我困了。”

“困了,就躺一下吧。”衛子君望了望這長塌,雖然放不下李天祁的身高,但是屈點腿,總還是可以的吧。

“好,二哥昨晚沒睡。”李天祁巴巴地望着她,渴望她給個迴應。

“怎麼補好好歇息,你要每日早起上朝,會很辛苦。”這樣的安慰,他還滿意嗎?

“二哥想你了。想了一夜。”他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衛子君沉默,良久不語,半響,放道:“二哥,我們是兄弟。”

李天祁愣了愣,眸光有些暗淡,“知道,二哥知道,我們是兄弟。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想你。”

然後,他躺在了她的腳上,拉過她的左手放在脣邊摩擦。衛子君感覺臉上瞬間燒灼起來,怕他看見她的窘態,她擡起右手以袖拂面,眸光掃向車窗外。

窗外,豔陽高照,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眸痠痛,大路兩邊的銀杏樹,結滿了一簇簇橙黃的果子,溫暖,沉實,而且樸實無華。

秋風舒爽,透過紗簾吹了進來,將頰上那股羞熱漸漸褪去。

馬車,一路小跑,很快便穿過橫街到了公門。

車簾被宦人輕輕挑起,一雙銀色纖巧的薄靴踏出,然後,那個月華般的身影便落入一衆侍衛的眼中。那樣的身姿,無法被人忽略,那樣的氣勢,無法不被人注目。

衆人都齊齊等着後面那個尊貴無比的人下車,宦人的手都累得痠痛,裡面卻沒有聲息。

侯在一旁的衛子君疑惑地上前觀看,“陛下,下車了。”

“我腳麻了!”李天祁的口氣有些發懶。

衛子君一愣,周圍的侍衛一驚。這口氣!

衛子君咳了咳,“麻了,也得下呀,等會下吧。”他腳麻了?麻的是她好不好!被他枕了一路,她還不是這樣忍着麻下來了?他又嬌氣個什麼勁?

李天祁彆扭地望了她一眼,受了委屈一般,賭氣地起身,纔要邁下一隻腳,人便故意向衛子君直至栽了過去。

想不到他挺大一個人,下個車也下不好,衛子君情急之下伸出雙臂抱住了他。

當她抱住他,她的臉觸到了他的胸膛。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漏跳了兩拍,他的胸膛很暖,有些談草的清香,帶着清爽的甜美味道。

那一刻,她想起了他爲了她曾經怎樣的將折福身軀拋入冰冷的車廂,那時,他的身體凍得沒有一絲的溫度。

那一刻,她的心底泛起了輕柔的心疼。可是,那一刻的同時,她想到了賀魯,想起他那樣決然不棄的跟隨,想起他遠遠觀望的眼神,想起他似是被遺棄般的痛楚,想起他純的像個孩子般的傷感。她的心,又痛了。

爲何要逼她來面對這一切。她的心會痛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放下他。他看她,臉上有絲狡黠,得逞了一般輕輕地抿嘴,有些想笑,好像很甜蜜的感覺,然後牽起她的手。

衛子君臉有些發燒,睫毛垂得很低,不是因爲李天祁,而是因爲那周圍侍衛驚愣的目光,兩個男子這樣衆目睽睽地牽手,明日不知穿成什麼樣了,搞不好她又變成了他的男寵。她這名聲,估計很難甩脫了。

這段日子,西突厥送來的奏摺都堆成了小山,其中絕大多數就是吐蕃不斷攪邊的內容。

吐蕃這個國家,其疆域東與鬆、茂相接,南及婆羅門,西取四鎮,北抵突厥,幅圓萬餘里。由此可見其強盛,而松贊干布又勇猛好戰,十三歲即繼承贊普之位的他,訓練軍隊,平息叛亂,統一各部,建立吐蕃奴隸制政權,又先後降服蘇毗,多彌、白蘭、党項、羊同等部,勢力日益強盛。而今終至成爲大昱的威脅。

看着那些山一般的摺子,衛子君皺了皺眉。

當她看到一個長度拉開來足有三尺的摺子時,心底一沉。

那個摺子有個醒目的標題:于闐與突騎施部族聯合吐蕃欲寇安西。

第三卷 大昱篇 114 心痛

大昱建德二年秋,西突厥于闐以及突騎施部族反叛,聯合吐蕃大軍欲寇安西。

安西四鎮,衛子君初來大昱時置,爲西突厥的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四個重鎮,由衛子君統領的安西都護府兼統,故稱爲安西四鎮。

安西四鎮爲思路必經之地,乃中原與西域商貿與交通的要道,世界的黃金走廊,並且是西突厥的南門,失之,西突厥處境堪憂。

早早便得知了消息的衛子君,馬上糾集了大批軍隊增援安西四鎮的兵力,將現任昆陵都護的阿史那彌射,以及被李天祁封爲濛池都護的阿史那步真的各部兵力調往四鎮,並將四鎮與外界的溝通攔下,藉此控制四鎮中聯合外敵的現象發生。

同時,衛子君派人暗中探訪,故意露出破綻讓四鎮將文書送出,然後中途攔截,得知真正情況並非表面現象,實際是弓月 部族聯合疏勒,與吐蕃一起裡外夾擊于闐,然後將吐蕃大軍引入再去龜茲,奪下龜茲,王庭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外敵面前。

如此,衛子君便明白,于闐被冤枉了。否則,于闐哪裡駐了兩位土吞,怎會不知于闐反叛的消息,看來伏闍信父子兩個經理上次的教訓後,還是安分守己的。

於是,衛子君修改戰略,讓阿史那彌射駐軍于闐,讓阿史那步真駐紮疏勒,明目張膽地控制保護于闐,控制疏勒。這樣的明目張膽,只是想拖住外敵的進攻步伐,告訴他們計劃的敗露。

如果衛子君在西突厥,她一定會將計就計,一舉拿下叛賊以及吐蕃大軍。而今遠在萬里,她不能及時的發佈戰略,便只有先拖住吐蕃與叛軍的腳步,再做謀劃。

剩下的,便是制約弓月。弓月,可能制約,也可能制約不到而進行討伐,這個度很難掌握,在衛子君因爲不知讓誰帶兵前往弓月而發愁時,賀魯卻主動請命要去西突厥討伐弓月。

衛子君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便跨上特颯露,奔去了賀魯府上。自從劍南道一役之後,李天祁便賜了將軍府給賀魯,一爲賀魯居功,二爲私心,他是不能忍受他與子君住在一起,於是便把離衛子君最遠的一處府邸給了賀魯,這樣,衛子君見賀魯的次數的確少了。

每次來賀魯府上,衛子君都是不用通報的,家奴們都認得她。

直接進的院內,衛子君便見賀魯一襲白袍立於一叢帝皇菊面前發呆,渾然不覺有人來到。

衛子君嘴角輕抿,拾起一粒小石頭擲了過去,剛好砸到他的額角。賀魯吃驚轉頭,待見到那個一臉燦然的人時,眼中倏地一亮。

“賀魯,要請命去西突厥嗎?”衛子君走至他的身旁。

“嗯,我不能讓他們毀了西突厥。”他折下了一株帝皇菊,放在手中擺弄。

“可是,你去哪裡,我會擔心你,還是不要去了,我會籌劃好一切,不讓那裡出任何問題。”衛子君看着他擺弄着手中的帝皇菊,突然感覺,他很寂寞,他一個人在這樣的府邸,一定很寂寞。

“我想去。”賀魯低垂眼簾,“去那裡,再走一遍我們一起走過的路。”

衛子君聞言一震,擡眸望向他。

賀魯突然擡起頭,“風,你喜歡過我嗎?”

衛子君一愣,“喜歡,一直都喜歡。”

“那你喜歡張石嗎?”

衛子君沉默了,她想起了那個清雅如風的男子,那個清雅的男子,會讓她心底泛起一絲柔情,就好似可以信任,讓人覺得溫暖,淡淡的,好似草坡上的一縷清風,一種無法言傳的微妙感覺。她一直都很喜歡他,在西突厥時候就很喜歡了。

“喜歡”她回答。

賀魯的臉上泛起一絲痛,“那你喜歡他嗎?”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李天祁。

“賀魯,別問這些,你不懂我的感覺。我喜歡你們每一個,包括我的師傅,迭雲,還有劉雲德,還有很多人,這些都是我的親人,我愛他們,我想照顧他們,想爲他們承擔,會不惜一切的守護他們,所以,不是你想象的。”

“可是,我只喜歡你一個,而且與你的喜歡是不同的,是更深的,想要與你一輩子,想每日摟着你睡覺,一個人睡覺,真的很孤單。”

衛子君聞言有些震驚,她靜靜地望着他,這是他的表白嗎?

而後,她無力的一嘆,“賀魯,我心疼你,想起來,就心疼,想呵護你,不想讓你受傷,想爲你做點什麼,可是卻找不到可以爲你做的事。”衛子君垂低了眼睫,眸中瀰漫了水氣,“賀魯,讓我爲你做點什麼。”

“我,想念,西突厥的日子。”賀魯眸中有了絲飄渺,“那時候,我可以做你的豔寵,雖然知道呢是戲弄我,可是我很開心,我想回西突厥,那裡有我們共同的的足跡,在那裡你親過我,我所有的第一次都在那裡給了呢,我第一次的親吻,第一次的思念,第一次的心慌,第一次的妒忌,第一次的愛戀,第一次想用一輩子去守候的心情,第一次被人看光了,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你。”

他輕輕擡起她的臉,“我想回去,走你走過的路,踩着你踩過的腳印,走在你我共同守衛過流過血的土地,在哪裡,我纔會感覺懂啊你能守在我的身邊,永遠的,便是我守着一個夢也好,我也會守着這個夢一直過到老。”他夢囈一般的述說,絕美的面頰透着光澤,美麗的眸中流轉着華彩。

“賀魯……”衛子君深吸了口氣,眸中的淚無聲的滾落脣邊,“你這樣,我很疼,心裡很疼。”

“別疼,你疼,我會更疼,我沒關係的,我只要你幸福,我會守着你,永遠。”賀魯輕輕爲她拭去脣邊的水珠,然後拇指滑上了她的脣。

“賀魯,我心疼你,想你幸福,想你快樂,不想你受傷害,不想你 爲我付出太多,不想。想呵護你,如果抱着你,就想拍你的背來安慰你。可是我不敢去接受,因爲接受了,就是一輩子,我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所以,認定了,會是一輩子,你懂嗎?我只怕傷到你。”衛子君擡起眸,裡面是一篇清澈絢爛,“賀魯,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好嗎?做我的親人,讓我可以每日看到你。做親人,我就不會傷害你。”

“別哭,只要你願意,我不逼你,只要我能守着你,守着你就好。”賀魯輕輕爲她擦拭淚痕,溫柔地攬住她,口中喃喃着,“守着你一輩子,每日都可以看到你,感受到你……”

兩個人擁在一起,沉默不語。良久,衛子君平緩了一下呼吸,突然拉住賀魯的手,綻開了一抹笑靨,“賀魯,我帶你去逛西市。”她眸中的淚花尚在晶瑩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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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漸黃,秋風輕蕩,一對璧人攜手走在繁華的西市,他們挨個攤位看着,手拉着手,走在前面的少年,墨發玉冠,一襲白衫,修長纖細的身軀,散發着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清冷如月的面頰,泛着溫柔的笑,純淨的眸光好似秋日高廣的碧空,清澈,絢爛,裡面一絲柔柔的風飄過,轉頭看向身後的人。

身後的那位男子,也是一襲白袍,身材頎長,姿容絕美,潔淨得好似一朵空谷幽蘭,猶如不是人間煙火的仙子,寒玉般的面頰溢着清淺的笑,他輕輕地抿嘴,在享受着這清淺的幸福。

衛子君走到一處攤位,停下了。她擡頭示意店主,卻發現,這個攤位就是上次李天祁給她買簪子的攤位,她脣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

她看中了一支雪白通透的白玉簪,質料似乎與她的上次在這裡買的那支是一樣的,只是這個花頭不是梅花,而是細小的蘭花,她覺得這簪子與他潔淨剔透的氣質很配,於是她沒有徵詢他的意見,便買了下來。

她轉身,看向他,攬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低,然後抽出他頭上的簪子,將那隻白玉簪子插入他的髮絲。

賀魯擡起頭來,她讚了一句,“很美。”

賀魯看着她,先是淺笑,好似個羞澀的男孩,幸福的淺笑,然後他的眼中溢出了淚光,他將她,緊緊抱在懷內,緊緊的,生怕這一鬆開,她便會這樣的離去了。

衛子君將頭埋在他的肩上,斜陽的光輝將兩人的白衣印上一層緋色,氤氳着,婉轉流蕩。

她的淚,打溼了他的肩膀……

三日後,賀魯帶大軍出發了,走的那一日,衛子君沒敢去送,只怕當着百官的面淚灑當場,即便她知道大軍此時正在皇宮的校場接受天子的訓話,即便知道他們相隔那麼近。

他走的時候,她在崇德殿批摺子,當那聲出發的號角響起,她突然覺得心裡空了。她想起了,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她曾靜怎樣的調戲他,他曾怎樣的救過她,他們曾經怎樣的抖起,他又怎樣義無反顧地跟來了大昱。

想起他,泛起的都是心疼,除了心疼還是心疼。疼得她的手一抖,一團墨滴到了摺子上,將那些剛批好的字跡,淹沒了。

大軍走後,李天祁急匆匆地回到崇德殿,當他望見那個月華般清透的身影,心頭溢出一股甜蜜,如果總是能夠這樣的望着他,身邊總是有他走來走去,多好。

衛子君見他進來,輕輕擱下手中的筆,“這幾日批完奏摺,我想去西突厥。”

李天祁身體一僵,“是因爲他嗎?”

“賀魯雖然年輕,但他帶兵打仗還是有考量的,弓月交給他,我很放心,他的魯莽,只是偶爾的。”她沒說的是,賀魯一直是冷峻沉靜的,有着與他的年紀不該有的沉冷,只是在她的面前他敞開了心扉,纔會說出孩子氣的話,纔會因爲緊張她而做一些魯莽的事。

“那是爲何?”李天祁緊張地追問。

“我擔心西突厥,擔心阿史那步真,他是不該被派遣回西突厥的,因爲他一直有野心。可是此次不得不用他的兵力,他的駐地不但離疏勒近,而且人數比阿史那彌射多了近一倍。”衛子君蹙了蹙眉,“如果讓他守于闐我更不放心,于闐一破,吐蕃必長驅直入。”

“反正西突厥是你的了,你想怎樣安排他都行。”李天祁一頓,“但是,你不準去,我派鄭綽堂去,他打仗起來,也是少有對手的。”

衛子君看了看手中的筆,沒有出聲。

李天祁上前拉起衛子君的手,“子君,我看你去個地方。”

他拉着他穿過了月華門,穿過了兩儀殿,穿過了甘露門,衛子君便見到了越來越多穿梭的宮女,她明白,這裡是後宮。

“二哥,爲何帶我來後宮?”她疑惑地問道。

“來看個人。”李天祁淡淡回道。

才過了彩絲院,前方涌來一羣女子,居然各個都是身着男子的長袍,梳着男子的髮髻,一路嬌笑着走來,待看到走來的二人,呆愣了片刻,然後齊齊跪下行禮。

“都起來吧。”李天祁皺眉,瞥向他們那身男裝。

衆女子起身,都望向了李天祁,那目中明顯的帶着迷戀。也是的,這樣的皇帝是個女子都會喜愛吧,不但儒雅俊逸,高貴不凡,而且日理萬機,勤政愛民,最主要,他是皇帝,大昱最有錢的主子,哪個見了不想攀附一番。

衆女子看完李天祁,順便瞥了眼衛子君,那一刻,心中頓時開明。想必,這個便是那風王了。

而這些女子中的其中一個,更是驚詫,想不到這風王竟與自己有些相像,只是,好似與那個清透的人一比,怎麼感覺自己好似一團泥巴。

衛子君也注意到了這個女子,雖然有些訝異,不過依舊面色如水,沒有一絲表情,見她直直盯着自己,便向她露出一絲淺笑。

李天祁拉起衛子君越過那些女子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側頭道:“風王的風采你們又怎學得來萬一,從今以後,宮內不得再着男裝,違令者斬。”走了幾步又道:“馮昭儀,如果有心儀的人,朕給你做主,你們也是,如果願意在這裡終老,朕也會養你們到老。”然後,再也沒有停步。

那一刻,衛子君突然覺得那些女子很可憐,從來聽說後宮爭寵不斷,各個手段高超。而今她發現,李天祁的後宮都是些可憐的女子,她嘆了一聲,“二哥,那些女子很可憐。”

“知道,很可憐,但是,我要了她們,她們會更可憐,會變成惡魔,會互相殘殺。”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臉是冷酷的。

衛子君沉默,他說的,是對的。

又穿過了凝陰閣,延嘉殿,便道了承香殿。

李天祁推開厚重的殿門,吱呀一聲,好似歲月的響聲,便是這樣吱吱呀呀的將時光流走。衛子君感覺會看到滿室蛛網的破敗景象,可是出乎意外,裡面很潔淨,看來是經常有人打掃。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每年次日,我便來她這裡,爲她撫琴,她生前最愛撫琴。”李天祁走至琴案坐下,揭開了覆蓋在上面的黑布,指尖清掃,優美的旋律傾瀉而出。

想不到,他的琴撫得如此之好,這是她不知道的。

一曲已畢,李天祁沉默不語,良久方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衛子君聞言,走上前去,輕輕撫了撫他的肩。李天祁捉住她的指尖,側頭,“子君,爲二哥撫一曲吧。”

“二哥想聽什麼曲子?”衛子君輕聲問道。

“還是那日在餘杭談的廣陵散吧。”

衛子君坐下,輕輕撩開寬大的袍袖,覆上了琴絃,指尖輕輕撥動,清越的琴聲在她手下流淌而出。

李天祁立在衛子君身旁,嘆了口氣,“子君,博古通今,知情識趣,儒雅風流,倜儻卓異,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

衛子君聞言一愣,“二哥過譽了,子君沒有那麼完美。”

“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人能比得過你了。”

衛子君微微側頭,“二哥,比子君好的大有人在,你是怎麼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沒有了!冠絕古今,只有你,只有你啊……想那日大運河上,二哥題給你的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穠纖得衷,修短合度……雖爲玩笑戲弄,但今日看來,那甄妃雖貌美,又怎及得上你半分風采。似你這般風采,恐怕便是個醜八怪,也會奪人心智,攝人魂魄的吧?”

“二哥取笑子君了,子君若是面貌醜陋,二哥早嚇跑了。”她輕笑。

“不會,子君生成什麼樣子,都是子君。”李天祁嘆了一聲,“榮耀秋菊,該是你,華茂春鬆,還是你,骨氣奇高,詞采華茂。子君,你叫我,情何以堪。”

шшш★ TTkan★ ¢ ○ 衛子君聞言,手一抖,一個破音彈出。

她沒有停下,調整呼吸,繼續彈了下去……

第三卷 大昱篇 115 回返

大昱建德二年,初冬。大昱左屯衛大將軍,瑤池都督,被封爲西域行軍大總管的阿史那賀魯在疏勒以南地帶打破弓月,將西突厥的反叛隱患扼殺在萌芽當中。

與此同時,吐蕃名相祿東贊糾集二十萬大軍奔赴西突厥,沒有直攻于闐,反而翻閱姑餘山直奔西突厥疏勒而去。

得此消息,大昱右驍衛上將軍鄭綽堂被封爲邏娑道行軍大總管進攻吐蕃。此役,鄭綽堂帶領十萬大軍,欲長驅直入,一舉擊敗吐蕃,大昱軍由西平郡直入吐蕃大非川,並於積石河口擊退吐蕃軍,駐軍烏海,不料想卻在那裡遭遇了吐蕃二十萬大軍的埋伏,打敗退走,輜重也全部丟失。隨即吐蕃名相祿東贊之子,驍勇善戰的欽陵率領三十萬大軍,繼續襲擊參與的昱軍,終於將昱軍逐出大非川。之詞,邏娑道一役,大昱慘敗。

聞此消息,衛子君心頭一沉,此役一敗,不但沒有阻止吐蕃進攻西突厥,反而會令那些已經進入西突厥的吐蕃軍士氣大振,猶豫吐蕃軍已經繞至疏勒後方,當務之急,便是調遣阿史那彌射快速趕至疏勒前方紮營,以待吐蕃進攻疏勒之時與阿史那步真同時進行夾擊。

衛子君又命阿史那步真以練兵爲由,伺機軟禁疏勒王。疏勒王遭禁,便無法與吐蕃裡應外合。然而就在此時,被賀魯擊退的弓月部,重新糾集起來,在疏勒以西與來犯的吐蕃勾結會和。而後,衛子君又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吐蕃的貢鬆貢贊又糾集了二十萬大軍隨着祿東讚的腳步,大舉進入西突厥。

事態嚴重了,對方里應外合加起來便有五十萬衆之多。而賀魯他們三個加起來不過二十萬人,並且都是駐紮在各個都護府的昱軍,地形不熟氣候不適應的弊端全來了。而對方人數之衆,真若攻城,一舉可破。

衛子君頗爲憂心,目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是派遣西突厥各部的援軍。可是派誰領兵呢?並且萬里之遙,她又如何得以操控。

西突厥的一切,都牽動着她的心脈,那是她要誓死保護的一塊土地,在那一刻,她感覺到西突厥對她是多麼的重要,便是她揮着刀,將敵人的鮮血留在那片草原的時候,也沒有此刻的感覺強烈。

她想起了那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牧民,每一個令她泛起了柔情的人……

只是那麼一瞬間,她已然做了決定,她要親往西突厥!

初冬的氣候有些微寒,園中的花草也都盡數枯敗零落了,曾經那樣明豔 的木芙蓉,臉葉子都掉落個乾淨。

窗外的陽光漸漸傾瀉,衛子君批完最後一個奏摺,便起身了走出崇德殿,踏過漢白玉的石階,繞過迴廊,她遇到了才由尚書省出來的張石。他手裡抱着一摞厚厚的文書,穿着淡青的棉袍。

二人乍見,都停住了腳步,又好似有什麼改變了一般不去直視對方的眼,張石垂眸望向自己手中的文書,衛子君側頭望向旁邊大紅的廊柱。

稍頃,二人一起轉臉,幾欲同時開口,然後兩人都噗嗤一笑。

“先生穿了這麼多,可是身體耐不住苦寒?”衛子君笑着看向他厚厚的棉袍。

“可汗功力深厚,張石怎可相比,這般沒有一兩肉,瘦的像只鴿子的身子只有多包裹幾層。”張石淡笑,望向衛子君輕薄的衣袍,一臉羨慕狀。

衛子君 呵呵一樂,“先生操勞國事,日理萬機,可要護好身子,想必全國的錢財米糧都在先生手上。”她想着那疊文書呶呶嘴。“先生保重,可能有段時日不能相見了。”

“可汗要去哪裡?”張石微詫。

“西突厥,不過不要聲張,只告訴了先生而已,對家慈都是說了謊的。”衛子君壓低聲音,像個幹壞事的孩子,聲調卻是一派輕鬆。

張石突然感覺手上的那疊文書很重,他看了看她,“等我,我要去靖恭坊,可汗捎上我一程。”

“可是先生,我是騎馬,沒有坐馬車。”衛子君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景道。

張石回首望了她一眼,“那便騎馬。”然後急匆匆地往尚書省走去。

沒一會兒,他空着手出來了,二人向着宮外走去。

斜陽微斂,火紅的一團掛在天邊,連雲,也被蒸得紅了。

衛子君跨上閃着金光的特颯露,向張石伸出右手,“先生想坐前面還是後面?”

“不習慣在人懷裡。”張石將手伸給她。

衛子君揚聲一笑,張石便騰空而起,落在了她身後。“先生果然輕的好似鴿子。呵呵……”她戲謔地輕笑。

“先生坐穩了,”話落,已是催馬而去,張石身體一晃,急忙樓主了她的腰。

冷凜的風,刮過耳畔,吹出了一股嘯聲,面前的人卻好似風雨無懼,未有一絲放慢速度,她的馬騎的很好,姿勢很美,帶着決然的氣勢,好似面前便是刀山火海也是一往無前,未有一絲恐懼地踏過去。

他將頭靠在了她的背上,她的背很纖細,卻可以爲他阻擋寒風。

不知是路,太過短暫,還是那馬速度太快,好似他還未有看仔細她的背影,那馬便停了下來。

“先生,到了。”看着張石笨拙的動作,她將他攔腰抱了下去。

此時的張石確實說不出什麼,斟酌了半晌,只有兩個字,“保重。”

衛子君點頭,彎起了脣角,然後轉頭,向着落日的方向,疾馳而去。

她的背影,被夕陽的光芒染上了一層絢麗金光。

他望着她馳去的背影,在斜陽的餘暉中漸趨漸遠。

這樣的人,誰能追上她的背影?誰配與她並肩?誰能用一縷柔情,來羈絆她的腳步?

聚散無形,迴腸自結成。留不得,離別又潛生,何人更憔悴?只怕是,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一路急趕,在第五日的時候,衛子君終於來到了高昌,那一刻,她想起了賀魯,想起了她在這裡看重了特颯露。望着這篇留給她無盡感嘆記憶的土地,未敢有片刻停留,繼續向西趕去。

行到鐵勒的時候,她看到了一抹雪原上的落日,那樣的氣勢磅礴,恢宏壯麗。

心,在那一刻鼓盪起來,好似漫天的雲霞都比不過那火紅壯麗的雪原,那素白的雪原,在這一刻流轉着無數的絢爛華彩,讓她的人,也癡了去。

她感到有風漫過了草原,捲起無盡的紅雪,帶着晶瑩的橙紅,瀰漫而過。臉上,霎時一片涼意,有細小的水珠析出,她輕輕擦臉,然後催馬,向着那片紅光馳去……

直到,那片連綿的氈帳出現在事業,知道那頂巨大的牙帳在昭示着威嚴,知道那飄舞的狼頭招展着權柄,她心中輕輕道:我回來了。

震天的吶喊響起,通道匍匐了守衛王帳的士兵,黑壓壓的一片,連綿到牙帳的大門。

當她走過那長長的甬道,當她立在牙帳門前轉過身,看向那些匍倒在地的附離,看向那招展的狼頭,她似乎聽到身後牙帳大門開了,然後一聲嬌嗔出口,“風……你不來餵我吃藥嗎?”

她眼中有了溼意,狼頭出現了重影,她輕輕點起眼角的水珠,於指尖彈落。她,想念阿史那欲谷了。很想他。

然後,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疾步走向牙帳後側的那片氈帳,因爲得到消息,那些妃眷們都涌了出來。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她長高了一點。

“羝藍……”衛子君輕呼,緩緩向前踱着,挺直的身軀散發着屬於王者的氣勢,她向着羝藍伸出了右手。

終於,羝藍飛奔了過來,“阿哥……”她撲到她的懷中,嗚咽起來,“阿哥壞……扔下我就走……也不來接我……也不來看我……”她越哭越傷心。啜泣着控訴她的罪行。

衛子君攬緊了她,“阿哥壞,阿哥這不是來了嗎?”

“我日日都去帳外往東邊看……可是日日都不見你回來……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可你拋下我就走了……”由於傷心孤獨,她的小身體也跟着劇烈地抽搐着。

衛子君心頭一嘆,將她抱的更緊,曾經只想着順着她的心意,不想去強迫她,因爲向着怕她離開故土會不快樂,纔沒有將她強行帶走,如今看來,在哪裡不重要,與誰咋一起纔是重要。

“羝藍,等仗打完了,與我回大昱吧。”

許是這等待太久,這相聚不易,許是這分別讓她懂了自己的心,也許是害怕孤單,害怕在一度的分離,羝藍委屈地點了點頭。

衛子君一個用力,將羝藍抱起,向着牙帳走去。

從大昱趕來,這一路,她沒有換過一次衣服,沒有洗過一次澡,夜夜和衣而眠,凌晨便出發,在這急速奔走的七日裡,她只吃過四頓飯。

羝藍撫着她有些尖了的下頜“你瘦了。”

衛子君輕笑,在她的鬢邊印下一吻。

才入了牙帳,她便開始找來衆臣,商議軍情。

輕輕斜靠在那久違的汗位,她才感到了濃重的疲倦。由於長途跋涉,她的袍衫佈滿塵埃,髮絲也有些凌亂,可是越發顯得她的面孔清透潔淨,好似任何東西都無法玷污她的潔淨。

望着那個重新歸來的身影,老臣們有些激動,喉頭咕嚕咕嚕着,終於平靜下來,好似以往她在時那樣,開始彙報起這段時間西突厥的各種情況。

衛子君擡手製止,“這些,遲些彙報,先說軍情,胡祿居闕啜……”

衛子君擲出十隻金箭,“速去遣十部兵力,兩日內必須出兵。”

正要繼續吩咐下去,外面有探馬急報。

“可汗,吐蕃已經發動進攻,將疏勒包圍,阿史那步真與阿史那賀魯二人被困城中。”那進的帳來的士兵氣喘吁吁地奏報。

衛子君聞言,輕輕垂睫,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緒,這是在她預料之中的,並且,她做了更壞的打算,以疏勒目前的狀況,很可能會被一舉攻破。她不怕疏勒被吐蕃攻破,他們奪走,她可以在奪回來。可是現在不同了,賀魯在城裡,她沒想到賀魯會進城。如果賀魯被俘虜會怎樣?會被羞辱還是會被斬首?可是,只怕他是不會讓自己被俘的,他是寧肯戰死的。

想到這裡,衛子君擡眸,掃向衆臣,“胡祿居闕啜,速去調遣兵力,兩日後你帶領大軍直接去疏勒,屆時必定會見到吐蕃攻城,我會在疏勒城內等你,我們一起夾攻吐蕃。”說罷,起身走下汗位。

“可汗&不可啊,您單槍匹馬怎麼能去,太危險了。”聽出那話中的深意,老臣帕孜勒擔憂地阻止,就算他知道他的可汗有千般能耐,又怎能孤身一人衝入幾十萬大軍而毫髮無傷。

衆臣都呼啦啦出來跪了一地,紛紛出聲勸阻。

衛子君擺了擺手,制止了衆臣的勸說,未有一絲猶豫的,大步向外走去,走至中途,她突然站住,回頭看向被她放在角落的那個小小身影,此刻正瞪着一雙灰褐色的眸,裡面充滿失去與恐懼的慌亂。

她向她展顏一笑,“羝藍,等着阿哥回來。很快就回來。”

第三卷 大昱篇 116 退敵

吐蕃,這個一直窺視中原沃土的馬背民族,一直以來都是在劍南一帶穩打穩紮,企圖逐步擴大其佔領區域,而此次吐蕃之所以將目標瞄準了西域戰場,並趕在冬季進攻突厥,已是由於從大昱至該地的道路遙遠險阻,軍需供應困難。二十冰天雪地,大昱軍長途跋涉,氣候不適,凍傷無數。而此次,吐蕃的另一大優勢是有了熟悉當地地形的弓月聯盟,相對來說,昱軍便是水土不服而且兵力懸殊,劣勢立顯。

而最令衛子君擔憂的便是此次的領軍先鋒是祿東贊,這位在吐蕃歷史上極其輝煌的人物,這位使家族統治吐蕃政權長達五十年之久的人物,此人不但沉勇有謀,善於機變,且明毅嚴肅,用兵節制。此人帶兵,衛子君不敢小覷。

這一切,都是衛子君憂心的原因。況且那個令她萬分憂心的人尚在外敵的包圍之中,這不得不令她以她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前行。

長風呼嘯,飛雪瀰漫,那個如月華般清朗的少年,在漫漫風雪中,挺着單薄卻絕傲的身軀,和着嚴寒一起,和着北方一起向南馳去,那曾經剔透如玉的面頰,被寒風颳得通紅。臉頰上刺骨的冷痛她卻好似未有所覺。

經過了不眠不休的跋涉,衛子君終於趕到疏勒,當她的馬躍上那片可以俯瞰一切的高坡時,她看到了那片混戰在一起的兩軍。嘶喊聲沖天而起,鮮紅的血液在曠野瀰漫。吐蕃軍人多勢衆,勇猛如虎,大昱軍寡不敵衆,被圍困在敵軍中央,數量在急劇減少。

她仔細的搜尋,在那片黑壓壓的重甲中,發現了那個一身銀白盔甲的身影,他與少量的昱軍被無數的吐蕃軍圍住,在拼死抵抗。

衛子君沉冷地看着場內局勢,她看向吐蕃的帥旗,旗下一個有着虯鬚的將軍,一身黑鐵玄甲,正在指揮作戰。她曏者那個方向用力看了一眼,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由高坡架馬衝了下來,好似一股白色旋風,捲起千堆雪,向着吐蕃軍席捲而去。

白衫白馬的身影,溶在白雪中,吐蕃軍未有一絲察覺,直到那股旋風呼嘯而至。

她奪下了一個士兵手中的穹刀,騰空而起,飛躍黑壓壓的重甲,白湛湛的刀鋒,如一隻鋒芒犀利的銀箭,向着吐蕃的帥旗,直射而去。長袖鋪展間,刀芒驟閃,吐蕃帥旗應聲而斷,同事,一顆滿布虯鬚的人頭,帶着一股血箭,飛上了高空,然後噗地一聲,落在了鋒利的刀尖。

衛子君飄然落於跟隨而至的馬上,身軀挺直,手中的長刀挑着吐蕃主帥的人頭,她輕輕的扯着僵繩,向着那些士兵緩緩步去。

清澈的眸,射出森寒的殺意,玉立挺拔的身軀,散發着迫人的氣勢,隨着她緩慢的前進,所有的吐蕃軍都向着兩旁退去……眼見主帥的頭顱被她高高舉在刀尖,吐蕃軍觀之膽寒,未有一人敢驅身上前。

直到吐蕃軍中有人高喊了聲,“衛風……他是衛風……”霎時,吐蕃軍亂作一團,蜂擁退後。那些與昱軍糾纏在一起的吐蕃士兵,聽到那聲呼喊,都回頭看去,當他們看到那抹決然的身影,那刀尖上滴血的頭顱,頓時都猶如喪了膽般奔逃而去。

諾大的雪原,霎時清冷一片,目之所及,屍骨成山,鮮血與白雪,交織成刺目的顏色,看起來令人觸目驚心。

衛子君輕輕扔掉手中的刀,那顆頭顱,咕嚕嚕滾到了昱軍腳下。

“風王……”所有被救的士兵懷着激動的心情,齊刷刷下馬施禮。只有一人,騎着馬,又人羣中緩緩踱了出來。

銀色的盔甲濺滿了鮮紅的血,不知是他的,還是敵人的,雪白的戰袍已經破碎不堪,只是那絕美的面孔依舊,褐色的瞳眸,彷彿兩汪深不見底的幽潭,染上了雪原上銀色的流光,冰冷,淡定。他注視她,那抹冰冷的流光霎時化作春日的池水,溫婉盪漾。

他驅馬向她走去,默默注視着她,將所有的悸動,悉數融入那沉默的注視,他躍上她的馬,由身後將她緊緊抱在懷內,他的脣鼻擦着她的後頸,不斷的摩擦,然後,他呢喃道:“真香!”

衛子君心中一聲輕嘆,然後,她側頭輕笑,“已經多日沒洗澡了,你確定鼻子沒有問題?”

賀魯嘟囔了一句,“難怪這麼香,比往日都香。”

衛子君無奈苦笑,“賀魯,下去吧,特颯露很累了,一路以來都沒有好好休息,你這一身鐵甲,怕是要壓壞它。”

“不。”賀魯攬緊她,“它的耐力我知道,你只知道心疼它。”

衛子君搖頭,舉手向後敲向他的額頭,“行了,趕緊入城,要籌備守城,他們馬上會反撲過來。”說罷,驅馬走向後方高大的城門。

立於城頭的阿史那步真,見着那對騎馬而來的身影,幽蘭的瞳眸眯起,沉冷的面龐浮起一絲別有深意的笑。

入得城內,未有一刻停歇,衛子君即召集衆將,商議對敵之策。

她輕輕靠坐於主位,清冷的眸掠過衆臣,額前垂下了兩縷髮絲,劃過清透的面頰,她輕輕按着太陽穴,企圖讓自己疲累的精神,更加的清明。

“衆位將軍,都說說吧。”她揉上了額角。

“殿下。”此次跟隨賀魯前來充爲副將的方固站了出來,“末將認爲可以再城頭澆水,讓城頭結冰,如此,牆壁圓滑無法着力,梯身也易滑,吐蕃軍很難爬上來。”

衛子君看了他一眼,點頭,“方將軍此法甚妙,只是疏勒歷來少水,百姓用水已是節約,若將那少之又少的水淋上城頭,只怕百姓要吃苦了。況且,這漫長的城牆,恐怕不是用一點水便能達到理想的效果。”

冷靜的分析,長遠的目光,常人無法達到的事業,令方固更加崇拜這個風王。“如此,殿下,可是有好計了?”

衛子君望了望他,淡笑,“我突厥缺水缺糧,卻惟獨有一樣不缺的。”衛子君望向衆將,見衆人一時無法反應,便彎了彎脣道,“鐵,我突厥產鐵,唯一不缺的就是鐵。”

“殿下的意思?是用鐵塊砸他們?”一個副將問道。

衛子君噗嗤一笑,“非也,那太浪費了,是把鐵燒溶,然後淋到敵人的頭上。”

此話出口,衆將嗡的一聲,議事廳便開了鍋一般,熱烈地討論起來。

“對啊,鐵水,只怕他們沾到便被燒焦了,哈哈,秒啊。”

“而且居高臨下,根本不用等他們爬上來短兵相接,在中途就給他們澆下去了,哈哈。殿下好計啊。”

“哈哈哈,我就等人爬上來,擡臉的那一刻,澆點到他臉上,不用浪費太多,一點就夠了,哈哈哈。”

衆將越說越興奮,衛子君心中卻在隱隱糾痛,她知道,這很殘忍,真的很殘忍。但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她要保護自己的國土,便要不惜一切手段來對付侵略者。

真是,無奈啊。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很累,很疲倦,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她緩緩站起身,向着衆將點了點頭,緩緩走了出去。

外面,下雪了,由一片一片地飄落,變成了劈天蓋地的灑落。望着漫天鵝毛大雪,心底泛起一絲柔情。她伸手接過兩片雪花,看着雪花與掌中融化,突然,她心中一凜,似是想起了 什麼,轉身快步走回議事廳。

“今日吐蕃必趁着夜色攻城,今晚要做好一切防守準備。”她進門便是這樣一句,衆將聽了都一愣。

“殿下,這大雪之夜,道路難行,吐蕃又才敗走,怎會如此快便再整裝攻城?”有人提出了疑問。

“越是大雪之夜,人便以爲敵人不會再度來犯而掉以輕心。祿東贊是個多謀之人,必會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況且,大雪瀰漫,視野短小,我們只能窺視到二十步以內景物,吐蕃軍正好以雪掩身,待我們發現再準備防守,已是來之不及。”她的語氣是肯定的,令衆將覺得,她說那樣,應該就是那樣的。

“殿下明斷。”衆人齊聲贊同。然後便應着衛子君的吩咐,各自分頭準備去了。

疲累至極的衛子君在囑咐好一切以後,便回到房間,命人備好洗澡水,簡單的泡了泡,便沉沉睡了,許是太過心焦,許是不斷的跋涉,許是那曠野的風太過刺骨,她半夜開始發熱了,只是沉浸在睡眠中的人爲有所覺。

夜晚來臨,衆將都亢奮不已,所有的士兵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遠處的雪原,然後雪花飄飛,天地間如被籠上了濃重的霧,看不清任何物事,直到過了四更,將士們都困了,乏了,都垂着頭,無精打采,吐蕃軍是不會來了。

然而,就在衆將都昏昏欲睡的時候,吐蕃軍來了,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息。當奉命值守的士兵發現吐蕃軍的時候,他們已經快到了城下。

大昱軍一陣興奮。都焦灼地望着吐蕃軍熟練地搭着雲梯,看着他們一個個地爬了上來。就在吐蕃軍爬到中途之時,大昱軍一個手癢的士兵舀了一碗鐵水,淋了下去。只聽得一聲慘叫響起,那聲音痛苦淒厲,哀號不絕。其他吐蕃軍聽得這不斷的嚎叫頓生恐懼,便是被砍斷手臂也沒有這種叫法的吧。

接着,他們的厄運來了,如岩漿一般的鐵水,不斷淋下,爬至中途的吐蕃軍各個都由半空跌了下來,各個都是慘叫不絕於耳,各個被淋得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不到半個時辰,吐蕃軍撤了,撤得很迅速,撤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了滿地焦黑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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