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的熱氣繚繞,緩緩淡入空中,綠色的嫩芽,輕緩舒展,隨着杯水的晃動,上下搖曳。
踏進武德殿的憐吾,才進門,便直接走去李天祁批閱奏摺的龍案邊,望向那杯茶水。待看清那茶色,眉頭一皺。“ 陛下,臣妾聽聞,陛下將進貢來的頭等蒙頂茶都送去了左驍衛將軍府,卻沒想到居然是真的。想不到陛下素來除了頭等蒙頂不飲的習慣居然也能爲人打破呀。”
褪了冕服的李天祁,由那堆奏摺當中擡起頭,“憐吾急着見我就爲此事?”
“陛下,聽聞陛下將頭等的燕窩,都送給了風王,自己卻在食用二等的是嗎?”憐吾繼續問道。
“這……憐吾,我也未覺得二等有何不好,總之用起來,都差不多。”李天祁繼續理頭開始批閱奏摺。
“既然差不多,爲何陛下又要將特意挑選一等品給風王呢?並且聽聞陛下如廁的絲帛都是將細絲帛送入將軍府,自己卻用粗絲帛呢!”
李天祁有些微怒,“何人竟是如此嘴碎!”
“陛下,你若疼愛臣子,也不是不可,但也不必細微到連如廁之物都要如此上心吧。”
李天祁的面色漸漸冷下來。“憐吾……爲何如此說,他,也是你的四弟呀。”
“伯遠,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嗎?宮中的美女爭搶着獻媚,你都不曾多看幾眼,卻盯着個男人的衣物出神,整日掛着他的玉佩,難道那死物還不如女人嗎。”
“憐吾,你又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與四弟情同手足,兩年不見,略表思念之心又有何不妥嗎?再說那些女人不都是你們選的嗎,我只選了一個。”李天祁不動聲色回道。
“是,就那麼一個,相貌也是好似那人一般,自從那人回來,你連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了。”憐吾越說越激動。
“憐吾……你……別惹我生氣。”
“伯遠,你爲何就是不承認,還不能正視嗎?試問這宮中上下,誰用到過數量極少的頭等蒙頂茶,連你自己都捨不得多飲,卻一股腦的送給人,你說……”
憐吾正待說下去,聽得外面的通報聲響起。“陛下——風王到了。”
“快叫他進來。”李天祁收起了手上的摺子。
衛子君才邁進武德殿,即望見了憐吾,不由驚喜叫道:“二嫂!”待叫過了方發覺不對。不由瞄向某人,發覺某人正在隱忍着一臉的笑意。便急忙改口:“貴妃娘娘,衛風失禮了。”
憐吾見了她也是一臉的高興,“四弟,還是叫我嫂嫂纔好,這貴妃,聽了生疏難受。四弟,陛下找你有事,你們聊吧。嫂嫂先行一步。”
“是,稍後再去拜訪嫂嫂。”
憐吾走後,李天祁即板起一張臉,“坐吧。”又轉頭喚季生:“季生,給風王衝一杯琴魚茶。
沒一會兒,季生便端了一杯茶水過來,衛子君大方的將茶杯端起,掀起杯蓋向水裡一瞟,嚇了一大跳,只見水面飄着十數條小魚,看似應該是死物,卻是上下游動,偏偏栩栩如生。
這玩意,誰敢喝?
李天祁看出她的詫異,笑道:“這是涇縣進貢來的琴魚乾,泡茶喝味道鮮美,並且可以解毒,嚐嚐!”
衛子君謹慎地望了他一眼,低頭淺淺抿了一小口,一股鮮美的醇香即充斥口腔,沁人心脾,不由擡頭淺笑:“好喝。”
李天祁的臉上頓時溢滿溫柔之色,望着她風雅迷人的飲茶動作,她的每一舉手投足,又看得近乎癡了去,特別是她輕吹水面時嘟起的紅脣沒來由的讓他的心一顫。不由用力拍拍自己的額頭,待自己回過神來,方道:“那魚乾可以吃的,知道你喜歡吃魚乾,回府便都帶回去吧。”
看到他奇怪的表情,衛子君並未理會,只是將不覺甚燙的茶水送入口中,眼神從茶杯上方擡起時,就見他緊盯着她,然後將洗筆的瓷杯端起來送到脣邊。她不由稍愣了一下。
愣神的當兒,就見他優雅的張口,就要將那焦黑的洗筆水飲入口中。
“唔……咳咳……咳……”由於急着要提醒,衛子君一口茶水全部嗆在喉嚨。
見她被嗆到,李天祁急速放下瓷杯,起身走至她身邊,輕拍她的背。“子君,住到宮中來如何?我在宮中僻一處風王府給你。”
“不可。”還未完全止咳的衛子君急忙制止,“這於禮不合,況且,我要守在父母身邊。”
“可以將家人一起接過來。”李天祁心疼地輕撫她的後背,暗暗嘀咕:不過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居然讓他反應這麼大,也是的,子君一直都臉皮薄,一定是給人家看得害羞了。
“不可,家父母久居爺軍府,已經習慣,斷是不願搬來搬去。”待不再咳了,方將李天祁的手拿開。
“如此,你來上朝便是要早起,會很辛苦。”李天祁依然站在她的面前。
“不是說好了不上朝嗎?爲何又提此事?”衛子君稍稍有些不耐。
“不上朝也可,我知道你嗜睡,那就睡醒了來批摺子吧。”李天祁雲淡風輕道。
“批摺子,乃當個天子的份內之事,旁人怎好插手。”
“那便上朝。總之批摺子、上朝,選一樣。” 李天祁蠻橫地道。
“若是都不選呢?如何?”衛子君的倔脾氣來了。
“那便由令尊代勞。”李天祁又使出了威脅的招教。
“李天祁——”衛子君站起來,怒道:“我說過,以後不要以家父來脅迫我,你最好用些能讓我看得起的招數。”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孔,李天祁很沒有風度地道:“沒有,就這一招,但是對你很管用。”
衛子君氣得聲音大了起來:“李天祁,衛家已經不再欠你了,你的命已行還給你了。”
“你救我就是爲這個?”李天祁的聲音冰冷下來。
“對,不爲這個還會爲什麼?爲了效忠你嗎?真是做夢!”衛子君極盡嘲諷。
但,真的是這樣嗎?那樣不待細想的出手,那樣竭盡所能的攔住那箭勢……
李天祁氣得手直抖,“你不效忠沒關係,令尊效忠就行,我即刻讓令尊進宮。”
衛子君怒火升騰,“李天祁,你還有沒有別的招數?”
李天祁無賴地叫道:“沒有!就這一招!就這一招!”
衛子君也叫起來,“不好用了!這招對我沒用,沒用了!”
李天祁喘着粗氣,“沒用!?我現在就用!你看着!馬上用!BBS.JOOYo O .nET”
“你敢!李天祁,你敢用,我就殺了你。”衛子君一把揪起李天祁的領口。
旁邊的內侍季生,蹬大眼晴望着這一幕,他的陛下和風王,都身體前傾,每罵一句便要把臉向前使勁一探,好似恨不得想把面前的臉孔吞吃入腹,整個兩隻鬥雞。
立在門口的內侍省的內常侍泰忠,一聲輕嘆,他們一向喜怒哀樂都隱藏很深的陛下,怎麼一到這衛風面前,或者涉及到衛風的事,便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呢,高興也高興的像個孩子,生氣也能氣得大吼。
“你殺,你殺,給你殺。”李天祁居然仰着脖子靠向衛子君,活像一個不講理的潑婦。
“殺就殺,你以爲我不敢。殺了你,爲我死去的將士報仇。”衛子君一把掐住了李天祁的脖子。
李天祁被掐得一頓咳,旁邊的泰忠和季生驚恐地不知該不該去拉開,眼見李天祁的臉憋得通紅,都慌張地跑上來。
“下去——”李天祁一聲怒斥,兩人聞言又都乖乖下去。
脖子上越來越重的力道,令李天祁升起一絲薄怒,“你還真殺呀。”氣得一個使力,便將衛子君抱在懷內,氣勢洶洶地張口咬住了她的脣,極力吮咬起來。
那強壯的雙臂用力裹緊她的向軀體,緊得似乎想把她揉碎。
“晤……”出乎意料的襲擊,令衛子君登時愣在當場,待反應過來想去反抗時,脣瓣已被肆虐得發痛。
等到他的身軀被衛子君用力推開時,李天祁愣在了當場,他剛剛做了什麼?
泰忠和季生更是驚愣的無以復加。他們的陛下,居然,居然在親一個男人。
正當三個驚愣的男人,對着一個極度氣憤的“男人”發呆時,外面響起一聲通報,“陛下,荊王求見。”
稍後,一身黑緞繡花碎袍的李鴻翊走了起來,一進門,他便望見那兩個都在急速喘息的人,眼見那兩人的面色都帶着一抹詭異的紅,不由心下有些納悶。
納悶了一陣,又覺得這面帶紅雲的四弟,說不出的嫵媚,心中微動,便貼了上來。
“四弟,見了我也不抱一個,方纔還給了我一個白眼,不行,我要討回來。”李鴻翊邊說,邊上前抱住尚微微喘息着的衛子君。“來,四弟,親一個,好久沒親到了。”一張邪魁俊臉向着她的臉便湊了過來。
衛子君急忙掙扎轉臉,結果他又跟着轉過去,二人轉來轉去,李鴻翊不小心一口吻上了衛子君的脣角。
兩人頓時呆住了,李鴻翊不可置信地望着衛子君,摸了摸自己的脣。然後看向李天祁。這一看不要緊,只見李天祁正瞪着一雙冒火的眸,狠狠地盯着自己,那架勢,完全是要將他折吃入腹。
李鴻翊撫着脣結結巴巴地道:“你們談,你們談,”說罷,轉身落荒而逃了。
衛子君冷冷望了李天祁一眼,“失信於人的是你,卻要逼迫別人守信,真是可笑。”說罷,輕身便走了出去。
泰忠望着自已呆呆立在那裡的陛下,突然生出一絲憐憫。這陛下對那風王可是上極了心思的,單瞧瞧那些封賞,好似想把天下都要給他了一般,這樣的封賞已經超乎尋常,他這宮裡的老奴,經歷人事悲歡的,什麼情都是一目瞭然,陛下對那風王……只怕陛下還不明瞭自己的心思。
“泰忠”李天祁叫了一聲,“把涇縣進貢來的琴魚乾都給風王帶回去。”
“是, 陛下,”泰忠拿出一張紙,“陛下,您看看,這是您吩咐給風王的禮品單子,是否有錯。”
李天祁拿過掃了一眼,“嗯,沒錯,再把進貢的西瓜用冰鎮起來,每日都送過去幾個。”
“是。不過……”泰忠猶豫片刻又道:“陛下,這裡很多一等貢品都不多了,給了風王,那您用什麼?”
李天祁揮揮手,“無妨,朕用二等的便可。”
唉!泰忠又無聲的嘆息了一番。
“妙州—— ”李天祁向着門外叫了聲,妙州應聲而入,“你去他身邊吧。朕此次把這麼大的攤子推給他,只怕朝中一些勢力容不得他,對他下手,他對自己從來都是粗心大意,又是中毒又是被刺的,總讓人提心吊膽。”
“是。可是陛下也剛剛遇刺。”
“我沒事,皇宮高手如雲,還能把我怎麼着。剛剛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陛下,未捉到刺客。臣將那銀箭自己看過,上面餵過一種叫做箭毒木的毒藥,見血即封喉,可是這毒藥已經在大昱禁止售賣的,只有我皇宮的藥局尚有此藥。”
“查查最近誰拿過此藥。”又嘆了聲,“不過想必查都沒用的誰又會留下把柄給人查呢。”
……
炎熱的夏季,沒有一絲風,連樹要都被烤得有氣無力。以至那個素來清華如月的面孔,被燻蒸得有些微紅。
坐於龍案前的衛子君,看着那一堆堆山高的奏摺,狠狠地看了李天祁一眼,無奈地又打開了一本。
坐在一旁的李天祁,合上一本摺子,偷瞟了她一眼,然後得逞地奸笑。
她說他總用那同樣的伎倆,卻不知這伎倆可是百試不爽呢。他昨日修書一封給衛叔瀾,今日如她乖乖來批摺子了。這個小懶蟲,是不可能半夜起牀的上朝的,所以,一定是選擇批摺子,這樣,他不想參政也沒法子了。
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扇向那面頰微紅的人兒,悄悄由袖中拿出絲帕,湊到她滲了細汗的鼻尖,輕輕一擦。
衛子君驚訝擡頭看他,即望進了一片溫柔之中。二人呆愣對視片刻,都突然尷尬轉臉。
“子君,你看,又是這樣,這些各地的鹽院鹽監已經花去了國庫大把銀子,卻還要貪污舞弊,真是可恨。”李天祁將摺子一合,看向衛子君,“我想改革鹽政。你看,這鹽業生產運輸和銷售諸多環節,都要配置大量官吏,以致機構臃腫,又滋生腐敗,這些官史假公濟私,中飽私囊,損耗流失不斷增多,以至我食鹽的收入越來越少。這鹽業壟斷經營的管理成本太大了。你說,開放鹽業市場如何?那便可以栽掉這些臃腫的機構。”
衛子君頭也不擡地道:“開放?一樣沒有多少銀子可以收。那些奸商會避稅的。”
“子君,有何良策?”李天祁欣喜地將頭湊近她,聽她如此一說,他心中便知道,她有更好的方法。
衛子君瞥了眼他湊過來的頭,“借商銷鹽。”
李天祁俊眸微眯,“說說!”
“依然壟斷製鹽亭戶,避免食鹽外流,然後朝廷由亭戶手中低價購買食鹽,再加價賣給商人,由他們自行去管理運輸銷售環節。如此,朝廷得到的差價利潤,比稅收會高很多,並且消減了運輸銷售機構,也不必再去操勞管理。”
子君——,李天祁興奮地大叫一聲,一把抱住了她,衛子君吃驚轉頭,兩張臉孔對到一起,李天祁燙到手般急速地撤回手臂。空氣中瀰漫起尷尬的氣氛。
爲了打破這奇怪的氣氛,衛子君開口道:“那個……我近日打算去一越鹿城,我要去看看師傅,還要找兩個人。”
“讓別人去不行嗎?”
“不行,有個地方別人找不到。”
李天祁嗤的一笑,“行了,我知道,不就是你師傅的家嗎?”
“是,所以必須白已去。”
“既然想去,讓妙州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