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萬丈,煙波萬里。
人間,抑或是仙境。
身旁浮雲流竄,足下碧水盪漾。
龍飄雲望着身旁的侄女輕聲問:“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一別數十年,當日那掌心上的娃娃,如今已是窈窕淑女。
洛絳雪沒有看她,她生怕看着她會有氣。她仰首深吸了口氣,苦笑道:“我怎麼敢怪你。”她自懂事起,就把自己處於這下一任繼承人的位置,自小就苦練道術,希望有朝一日不負衆望挑起這重擔,沒想到龍飄雲消失了二十年,龍神並沒選上自己,也沒在本家選別的女子,卻從外面找了個雛兒來接手,她不明白,也不服氣。要知道她爲這付出了多少,結果卻讓別人搶了去,她真的是很不甘心。
龍飄雲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有什麼不滿就衝着我來吧。我們洛家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她還需要你扶助,別忘記家族的使命了。”她既是在安慰她,也是在提醒她。
使命?
洛絳雪很想哭,爲了這兩個字,洛家的先輩付出了一生,龍飄雲付出了一生,而她的青春也爲之葬送。
龍飄雲瞧着她的模樣,雖然很是心疼,但卻不得不硬起心腸,喝道:“記着,你姓洛的。”
洛絳雪渾身一震,她緩緩闔上雙目。
龍飄雲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她,她還是要去她應該去的地方。
洛絳雪睜開雙眼時,她的臉上顯得很平靜,心裡雖然還是有點不快,但很快就平服了,她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在情感上儘管還是有點不爽,但理智上她懂得要顧全大局。
洛家的人從一出生開始就沒有自己。
“各隹齋”是一間古玩店,坐落在月光街的街尾。街名很奇怪,但也不是沒有由來的。傳說在很久以前的某次日全食,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世人恐慌,不可視物,惟獨此處有光亮,如明月照耀,可見道路,故得此名。
這是一箇舊城區,周圍的建築都有歷史意義,所以在別的地方都在改造重建時,這兒依舊是維持原樣,附近的都是百年老字號,而這間古玩店在這開了也幾十年了。
很少人見過這古玩店的老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出現過。即使是交易的時候買家堅持非要見老闆,他也不會出現,反正你愛買不買,不買拉倒。但是他也並非故意傲慢,若是遇上對的客人,就算你不買東西,他也不邀你相見。
平日這間古玩店是由一個老年人打理着,不管大事小事,都由他一手包辦。老人平日總是坐在櫃檯聽着收音機哼着小曲,要不就是戴着老花眼鏡看着一些又黃又舊可能是古董的卷籍。他一向不怎麼招呼客人,有人進來了,都是愛理不理的,任由對方去觀賞玩弄貨架上的物品,也不擔心對方會欺他是個老人家而搶奪東西,因爲擺着的只是贗品或是樣品,只有你想要買的時候他纔會到倉庫裡提出真正的古董。當然你要是喜歡假的,覺得它漂亮實用也一樣可以買走。
來這兒交易的人一般都分辨得出真僞,或者知道這兒的規矩,而他開出的價格也公道合理,不會欺你不懂而以次充好,所以這間古玩店自開業以來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官非。不過倒有一些自作聰明的人自以爲花最少的錢買到寶,當發現買到的東西非古董時,卻又想來訛詐一番或是大鬧一場,街道辦就會很適時的出現幫古玩店解決這些小麻煩。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在別的地方或許不太適用,但在這古玩店,卻是百分百準確。老老實實做生意效益未必很好,但總好過昧着良心採用矇騙手段來欺詐消費者受人唾罵。
不知是這兒地方偏僻,還是老人的態度不好,來這兒的人並不多。偶而有幾個路過的會進來看看,但看到是贗品也就沒興趣了,誤以爲賣的都是仿冒品。但也有些慕名而來的專家學者收藏家,買到認爲是稀世之寶的,而在新聞媒體上大吹大擂,說是在哪個古城挖掘出來的。
對於買家,老人從來都不過問對方的來歷,你買他就賣。不管你拿回去是當花瓶,還是當夜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無賒無欠。也許他根本不擔心好的東西賣不出去吧。
唯一讓人不解的是,古玩店上的古董大多數都是西周時期的銅器。這些銅器保存得很好,如同新造。某些專家給出的鑑定結果是,這些銅器並不是賠葬品,因爲上面並沒有泥土的氣味,排除了是盜驀所得。但又不像是世代祖傳,途經多人之手接觸過的東西。它好像是保存在一個非常好的地方,就像是博物館裡那些玻璃櫃,而且極有可能是真空存放,因爲青銅並沒有氧化的痕跡。看上去倒像是現代工廠生產出來的工藝品,稍加裝扮就成了古物。但是他們用儀器檢測到的年份卻又真的與商品配套來的說明介紹中所提及到的年代相同。
總之古玩店的一切,上至老闆,下至貨物,都是那麼的神秘。
這一天,店裡依舊是冷冷清清的,沒有客人。入冬後的天氣寒冷,老人坐着覺得不舒服,就站起來活動筋骨,他拿起雞毛毯子輕輕掃着貨架上的東西,嘴裡哼着黃梅小調。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隨手摘下花一朵,我與娘子帶發間,從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雙雙把家還。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
老人獨自一人演繹着男女兩種音調,端的是維妙維肖。
突然玻璃門被推開,一陣冷風吹了進來,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皺了皺眉感到不快,埋怨的看向來人。
進來的是名女子,她繫着條圍巾身穿黑色大衣,剛推門的手把門掩上後迅速地放進兜裡取暖。她看到老人,便對他笑了笑。老人便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老人已是第二次見到她了,上一次是兩天前的凌晨。他睡得迷迷糊糊卻聽到樓下有聲響,以爲有賊,便下來看看。店不是很大,有兩個門面,東西有序的擺放着,合理的佔用空間,而樓上則是起居室,一向都是他一個人住在這裡,難免會疑心有樑上君子進來,不過他也不害怕。他打開了燈,卻看到她一臉茫然的在貨架旁走着,看到他出現只是微微一愕,然後就問他這是什麼地方,又問他借了電話。要是別人在此時此地看到這麼一個女子,肯定會疑心是什麼山精妖怪,要麼就是古畫中走出來的仙子,因爲要是盜賊的話見到有人出現就算不害怕,更不會問他這是哪兒,除非對方很高明故意那麼說。老人沒有審問她,只是拿出電話讓她撥打,接着又打開了店門。過了大約半小時,一個一臉睡意的年青人開着一輛黑色的敞篷車來到門外,接着她向他說了聲謝謝,便上了那車走了。換作別人準會思疑這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出現,要知道他是裡裡外外檢查過店裡沒有人才關上門上樓睡覺的,那她是怎麼進來的。不知老人是不是太老了,還是看到過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他只是目送着她離開,便進店裡繼續重複他每天的工作,剛纔的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
女子沒有去觀賞那些所謂的古董,而是直接走到盡頭掛着字畫那邊。牆上掛着的都是歷代名家的作品,什麼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的《顏勤禮碑》、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唐伯虎的《仕女圖》等,當然全是仿印品,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了。要知道哪有什麼墨寶會這樣隨意的掛着,就像街邊賣對聯的那樣,一條繩子牽過,一個夾子夾着。但其中有一幅卻很特別,它不是掛着,也不是用膠水貼上的,倒像是鑲在牆裡的。
這是一幅垂釣圖但並沒落款,不知是哪位名家的作品。正中是用大篆寫着四個字“水閣無門”。圖中一名老翁頭戴斗笠盤膝坐在一塊大石上,手持着一根魚竿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奇怪的是那魚鉤竟然是直的,不知是沒畫好,還是想表達某個意思,旁邊還有一個竹簍,裡面有幾條大小不一的魚欲躍出來。這些魚很奇怪,竟然長有角。水很清,也很急,這從水裡那幾個圓石可以看得出來。溪水的源頭是一個瀑布,從一個山洞口飛瀉而下。與旁邊生長的樹木搭配來看,那就像是一個龍頭,這麼一來就酷似是龍吐水了。另一側的上空,一名女子手挽弓箭踩浮雲而下。不知她想射哪兒。如果仔細留意的話,會發現,這女子竟然與驅魔龍族歷代供奉的那個畫像中的女子極爲相似。
究竟這是一幅什麼畫,畫中想表達的又是什麼意思?
女子走到畫前,並沒有任何遲疑,伸手按向那似是龍嘴的瀑布……畫中射出一蔟白光,將她罩着。光芒漸淡,人越縮越小,到最後白光消失,人竟然不見了!
一切如常,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莫非這是魔畫,專門吸人的?
老人在一旁看着,他並沒有驚訝,更沒有去查個究竟,彷彿他早就知道結果似的。他繼續拿着雞毛毯子拍着牆上的字畫。
“嗚——”又一陣風吹了進來,從門外走進一個年輕男子,他左瞧右看,還到處摸着敲打着那些所謂的古董,一臉好奇的樣子,他看到一旁搞衛生的老人,便笑嘻嘻的走過來打招呼:“老伯,你好呀。”
老人對他點了點頭,他認得,他就是那天開車來接剛纔那女子的年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