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道門羣仙這聯手一擊,鐵心老人臉色終於微微變了。
以修爲而言,他二千多萬年前便已經踏入不朽前期的境界,在體內創造出了一個完整的小千世界,那二十餘位真君加起來,修爲都沒有他來得深厚。雙方哪怕是硬拼功力,諸位真君都贏不了他。
但戰鬥的勝負,從來就不是簡單的加減法。修爲更深便一定能贏?這說法簡直如同“活得久就肯定更聰明”一樣,或許經常是對的,但錯的時候也多得是。
起碼,在這一刻,它就錯了。
諸位真君都很清楚,這位不朽天君來得兇惡,擺明了是要滅人滿門的架勢。雖然他們看不出對方的身份和修爲,但“不朽天君”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此刻乃是整個道門的生死關頭,一不小心大家就要統統死在這天君手下,沒有一絲僥倖的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便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如同白金一樣,傾盡全力出手,甚至於不計生死。
唯有這樣,纔可能打破死局,從絕望裡面掙出希望來。
望生者死,望死者生,能夠從危險裡面活下來的,多半都是敢於直面危險的勇者
有道是一人捨命萬夫莫當,這麼多強者同時捨命一擊,便是成道時間比他們加起來更久的鐵心老人,一時間也有些悚然。
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危險,感覺到了那份彷彿利刃逼近面門的森然殺意。
若是應對不當,就算不隕落於此,也要身負重傷
鐵心老人眼中寒芒閃過,身影突然消失,卻是根本無視了之前還在全力出手的事實,也無視了萬照真君等人試圖鎖定空間的手段,整個人倏忽挪移到了數十萬裡之外,避開了諸位真君聯手的捨身一擊。
然後,他又倏忽挪移回來,出現在了原地。
這一個來回只是剎那的時間,但這一剎那卻極爲關鍵。諸位真君聯手一擊之勢有去無回,縱然明明白白看到了他的消失,也已經收手不及,只能將竭盡全力的一擊打空,沒有能夠獲得半點戰果。
這便是不朽天君的神通,舉重若輕,輕飄飄便躲過了數十位洞虛真君竭盡全力的聯手進攻,讓大家縱然有拼命之心,也沒有跟他拼命的機會。
但是……在這場戰鬥之中,卻發聲了一個小小的意外。
鐵心老人將時間掐得極準,一個來回的剎那工夫,正好躲過了諸位真君的攻擊,但是……在場的諸位聯手攻擊他的強者之中,卻並非都是真君。
在一羣真君之中,夾雜着一位陽神真仙。而這位陽神真仙出手的速度,比洞虛真君們稍稍慢了那麼一點點。
就是因爲慢了那麼一點點,當鐵心老人從數十萬裡之外挪移回來的時候,身劍合一的白金正好衝到他的面前,劍光如冰劍意如火,在他來得及反應之前,便刺中了他的左眼。
因爲擔心攻擊力不夠強,白金將自己的劍光壓縮到了極限,光芒燦爛到了極致,可飛劍的實體卻幾乎化成了一道細細的絲線。這一道細如絲線的飛劍上,此刻凝聚着連大多數洞虛真君都難以比擬的力量。
光芒一閃,從鐵心老人的左眼刺入,貫穿了他的頭顱。
鐵心老人身爲不朽天君神通廣大,自然不會被這區區一劍斬殺。但劍光穿透頭顱,劍意殺入體內,這樣的傷勢絕對不可以等閒視之——事實上,就算之前他當真被道門羣仙聯手一擊打中,只要全力防禦,受到的傷也未必會有這麼重。
換句話說,他仗着神通廣大挪移空間躲避這一擊,想要避免受傷,結果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傷得反而更重
劍氣貫腦的傷勢極爲可怕,尤其那份痛苦更是叫人恨不得發瘋。縱然鐵心老人修爲深厚,也免不了剎那間道心失守,狂吼着一掌擊出,強大的力量將白金所化劍光周圍的空間完全凝固,猶如一塊脆弱的琉璃,在他的掌力之下片片崩碎。
而位於這片空間之中的白金自然也不能例外,他甚至還沒反應得過來,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迅速崩潰瓦解,就連元神也開始震動和崩裂,似乎下一瞬間就要徹底消散,連一點點痕跡都無法留存。
幸運的是,這個時候有好幾位真君已經緩過氣來,同時出手攻向鐵心老人,逼得鐵心老人只能出手防禦,沒有能夠將掌力完全催發,將白金徹底消滅。
空間的封鎖驟然消失,但之前那道璀璨至極的劍光卻已經黯淡了下來,化作無數破碎的光影,伴隨着處處是傷猶如殘破玩偶一般的白金,從天空中無力地墜落。
“我要死了嗎?”白金此刻的思緒有些遊離,他僥倖逃過了瞬間死亡,但如此嚴重的傷勢就算在平時也難以治療,此刻諸位真君都在竭力和鐵心老人廝殺,根本不可能騰出手來救治他——所以,他其實只不過是將瞬間的死亡拉長,在臨死之前多受一些苦楚罷了。
多受一些苦,卻也可以多一點時間。
以他目前的情況,已經無法再施展任何手段,這點時間對他來說,唯一的用處只是思考。
在生和死的邊界上,最後一次思考。
白金很清楚,自己這次是死定了,不會有任何的僥倖。以陽神真仙之身,受了不朽天君的含怒一擊,沒有當場被打得支離破碎已經十分難得,想要活下來簡直癡人說夢。
但很奇異的,他卻沒有半點痛苦絕望之意,心情反而有一點點平靜和坦然。
他修道多年,曾經爲了追求九轉金丹而捨棄苦修數千年的道果,投入九州界輪迴轉世多年;也曾經爲了求證自己的願心,爲九州界劃分三教六道,因此泄露天機遭到反噬,不得不自封玄冰之中數萬年。
他曾經仗劍天下無人可敵,收集三千名劍匯聚萬劍歸宗大陣,立下“身居西金號白帝,天下鋒芒我爲尊”的赫赫威名;也曾經飛昇之後發現自己昔日的門派已經煙消雲散,拔劍四顧心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最後,他再度奮起,在玉京派之中只用了千年光陰便修成真仙,結束了玉京派連續五萬年沒有底子成就長生的厄運,也創造了這附近幾百個國度大大小小的門派之中,數十萬年來最快的成道記錄。
他劍術通玄,很快便得到了冰雲樓樓主天綸真君的賞識,得以接管冰雲樓。在接下來的歲月中,依靠掌中劍威震四方,維持了“冰峰絕劍”的威名。
他知人善用,更着力培養後進。不足千年,便又有年青的飛昇弟子在冰雲樓修成長生,使得原本有些沉寂的玉京派顯出了欣欣向榮的勢頭。
他還驍勇善戰,大小數百戰未嘗一敗,甚至於不久之前,一劍重創了一位不朽天君
……然而,到了此刻,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白金輕輕地嘆了口氣,吐出一些血沫,眼神漸漸遊離渙散。
“我也幻想過會怎麼死,本來以爲死到臨頭的時候,一定會很不甘心,很痛苦很憤怒結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嘛。”
“死亡的確可怕,但不管怎麼說,我這一生已經盡力,此刻回頭看去,沒有什麼可後悔可惋惜的了。”
“白金此生,無怨無悔”
他緩緩閉上眼睛,準備平靜地接受即將到來的死亡。
但是,眼角的最後一抹光芒之中,卻看到了天空中的戰局。
理所當然的,道門羣仙處於絕對的下風,幾乎是被鐵心老人壓着打。
二十多位洞虛真君,乍看上去似乎是個很龐大的數目,但面對一位幾千萬年之前就踏入不朽境界的強者,他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若非有洞虛巔峰的盜泉真人手持青萍劍,一個人就抵住了鐵心老人三成以上的攻勢,此刻他們早已抵擋不住了。
但盜泉真人畢竟境界尚未穩固,青萍劍又纔剛剛奮力一擊殺了紫驊王,此刻無論是人是劍都處在低谷狀態,面對遠比紫驊王更強的鐵心老人,實在是心餘力拙。
眼見着盜泉真人步步敗退,鮮血從口鼻中飛濺出來,將身上黃色的八卦衣染上了點點鮮紅,而他手上青萍劍的光芒更是越發黯淡,那些鏽跡反而越來越清晰明顯——很顯然,他們已經到了極限,快要支撐不住了。
一旦盜泉真人支撐不住,道門羣仙的陣勢立刻就要崩潰。到時候,便是一邊倒的屠戮和殘殺。
白金即將閉上的眼睛陡然睜大,心中那瀕死的平靜蕩然無存,只有瘋狂的戰意和不甘在熊熊燃燒。
“不行我還不能死我還要戰鬥”
“戰鬥需要我玉京派需要我道門需要我現在還不是我能夠倒下的時候”
因爲身負重傷神念破碎的緣故,他此刻只能用迷離的目光到處飄移,搜索着跟隨自己多年的寶劍。
“我的劍呢?我的劍哪裡去了?我的劍哪裡去了”
已經開始渙散的眼神看不到身邊那些破碎的光芒,那是跟隨他漫長歲月的寶劍。從當年在九州界煉成這把本命飛劍開始,他便一直帶着這柄劍征戰廝殺,這柄劍對於他來說,差不多已經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他瘋狂地尋找着,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已經燃到了盡頭,更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劍其實早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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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漸漸陷入了彌留,縱然再怎麼不甘、再怎麼憤怒,也無濟於事。
在死亡面前,再多的鬥志也改變不了問題。
白金的意識漸漸沉了下去,唯有那股不甘的念頭,依然在冥冥中迴響怒吼。
“我的劍呢?我的劍呢我要戰鬥”
此刻,他意識的一部分已經從“生”沉入了“死”,但那不甘的怒吼依然在迴盪,在生的世界迴盪,也在死的世界迴盪。
“我的劍呢我要戰鬥”
然後,一柄劍就出現了。
那是一柄平平無奇的鐵劍,沒有半分的光華和鋒芒,看起來簡直鈍得連一張紙都劃不破。
但當白金“看到”這柄劍的時候,卻在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覺,彷彿這柄劍已經伴隨了他無數的歲月,伴隨他經歷了無數的桑田滄海,看盡風雲變幻,戰遍諸天英傑。
它在等待着他的呼喚,已經等待了很久。
不可壓抑的狂喜升起,原本閉上的雙眼再次睜開,煥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
“劍”
一個簡短的意念升起,身邊的虛空驟然震動,那把原本只存在於他意識世界的鐵劍倏忽出現,靜靜地浮在他的面
然而從劍身上騰起的無窮氣勢和歡喜之意卻告訴他,這柄劍並不平靜。此刻,它正在跟他一樣興奮,一樣激動,一樣歡呼
支離破碎的身體不知道從哪裡來了活力,白金伸出手去,握住了劍柄。
一時間,星海之中,諸天之內,不止一個聲音在感嘆。
“兩千萬年了終於有一位神君醒來了”玉皇殿裡,星河神君微笑點頭,“這鐵劍書生昔年神通廣大劍術通玄,可一生都驕橫自私,從來不爲別人着相。他在三十三天聽道千年,終於想通了關鍵,得以踏入造化境界,結果非但沒有半點感恩之意,反而在神門伐道之時大放厥詞,說道門‘愚不可及,自作自受,……如今在紅塵之中轉了一圈,他終於磨去了這自私自利的秉性,此刻鐵劍再次出鞘,卻並非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別人……不枉當年師傅一番苦心
“只可惜其餘八位神君依然在紅塵之中輾轉,不知何時才能醒來”威嚴的玉皇大天尊嘆道,“若是他們九人一起醒來,那就更值得高興了”
“總歸是一個好的開始”星河神君笑着說,“從此刻開始,道門大興之勢,便要拉開序幕了”
古鬆微微搖動,青牛睜開了眼睛,俊逸文士也露出了驚訝之色。
“師弟……難道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了的?”
陰沉男子搖頭:“談不上計劃好了,只是有些準備而已。”
他的目光掃過古鬆,掃過青年,冷冷一笑:“你們不要以爲鐵劍書生醒了,事情就這麼算了。實話告訴你們,我的考題纔剛剛開始”
“什麼?”俊逸文士大驚,“鐵劍書生醒來都過不了關?師弟你這一關究竟是什麼啊他可是造化神君,便是在當年忘情宗的逍遙神君,也未必是他對手啊”
“總之你們等着看就好。”陰沉男子嘴角微微勾起,“不需要等很久的……”
玉京派之中,即將墜落到地面的白金此刻已經重新站定。他的身體依然支離破碎,似乎隨時都會土崩瓦解,但他眼中的寒芒、身上的氣勢,卻讓天空中的鐵心老人都爲之膽寒。
最重要的是,鐵心老人認得那把劍。
“鐵劍書生”鐵心老人幾乎一字一頓地,猶如呻吟般說出了這個名字。
入道九神君之一,昔年神門最厲害的劍客,困頓在不朽巔峰數十億年,最終通過參悟九轉真傳而突破瓶頸,踏入了造化境界,卻還沒來得及展示他的實力,就因爲在神門伐道一戰中對道門袖手旁觀忘恩負義,而被大神君打落凡塵
那時候大神君曾經宣言:汝等既然以九轉真傳踏入造化境界,便當是道門中人。身爲道門中人,忘恩負義欺師滅祖,我今日便替太上執行門規,將你們打落凡塵日後你們要麼改弦易張迴歸正道,要麼就自己重新走出一條造化之路來吧
這兩千萬年來,諸天萬界都在思索,都在尋找,都在等待,等着包括鐵劍書生在內的九位神君歸來,等着看他們究竟是選擇歸入道門,還是自己重新走出一條造化之路來。
直到今天,九神君之一的鐵劍書生終於醒來了,而且還按照大神君所說,改變了當年自私自利的作風,成爲了一名正道中人。
鐵心老人的心中有幾分感慨,但更多的卻是不安和恐懼。
他沒有試着逃跑,因爲他知道,在那把鐵劍面前,自己這區區不朽前期的天君,根本沒有能夠逃得掉的可能。
所以他只是注視着白金,深深地注視着,彷彿想要將白金的一舉一動都仔細看清,印在心中一般。
然後,白金將鐵劍緩緩一抽,彷彿是從無形的劍鞘裡面抽出來一般。原本樸實無華的劍身上,登時就有一股劍氣沖霄,讓天空和大地都在轟鳴顫抖。
他舉起劍,指向鐵心老人。
鐵心老人沒有求饒,也沒有還手,眼神之中滿是絕望。
鐵劍揮落,鐵心老人的身影也隨之墜落,跌在塵埃之中,再無半點氣息。
在場這麼多的洞虛真君,卻沒有哪怕一人看明白究竟怎麼回事。
一片沉默之中,剛剛還大發神威力克強敵的白金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雙手抱住鐵劍,仰天就倒。
衆人爲之茫然,但卻有一些身影突然出現,打破了這片茫然。
那是四個籠罩在黑氣之中的身影,他們沒有半點猶豫,徑直繞過還沒反應過來的諸位真君,衝到了白金的面前,便要將他連人帶劍一起抓走。
從接到消息開始,這些人已經在暗處等待了很久,就是爲了等待這一刻。
入道九神君?他們決不允許這九位神君當真加入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