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前,五馬王朝入侵玉京派的那場戰爭中,白金在身負重傷性命垂危之際突然明悟前世,喚來了前世作爲入道九神君之一“鐵劍書生”的佩劍,一劍斬殺了前來襲擊玉京派的不朽天君鐵心老人,震驚了諸天萬界。
但這一劍之後,他就陷入了沉睡之中。雖然身上沒有任何的傷痕,情況也十分的平穩安全,可卻一直沉睡不醒。
道門上下想了很多辦法,就連身爲不朽天君的金蟾天君也不止一次出手,可終究還是無計可施。最終他們只能將白金安置在冰雲樓中,讓玉京派諸位真君輪流守護,隨時預備應對異常情況。
三百年時光悠悠,什麼異常情況都沒發生,白金就只是在呼呼大睡,怎麼都叫不醒他。
吳解仔細看了他一會兒,沒看出有什麼特別;又仔細看了一會兒那把躺在他身邊的鐵劍,同樣也看不出什麼特別。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正要走出去,天綸真君突然開口問道:“你突破瓶頸,化虛界爲實界了?”
吳解停頓了一下,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弟子數日之前纔剛剛突破,想不到您一眼就看出來了……”
天綸真君咳嗽了兩聲,有些鬱悶地說:“只是你自己還沒發覺罷了,在我這種尚未能夠化虛界爲實界的人看來,你的變化是清晰明瞭的。就像是一團泥巴突然變成了石頭,石頭自己大概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可別的泥巴當然能夠看出來。”
“您這個比喻……真有個性!”
“你直說我不會講話就行,我不介意。”天綸真君那一向冰冷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相比之下,我更介意你究竟怎麼突破瓶頸,化虛爲實的?能給我講講嗎?”
吳解當然不會拒接,便在這頂樓坐下,將自己的修煉心得向天綸真君詳細講述了一番。
這一講,就是一天一夜。
一天之後,吳解終於將自己的心得體會盡數講完,又花了半天的時間來回答天綸真君的一些疑問,直到天綸真君問無可問,這番講道纔算是結束。
“原來如此!你所走的道路強調兼容幷蓄,不將任何念頭視爲雜念。由此衍生出去,一個世界存在的各種東西,不論是好是壞,你都認可它們的存在。所以你要建立一個世界的時候,便能塑造出一個特別完善的‘種子’。在這個種子的基礎上衍生世界,自然要容易許多……”天綸真君喃喃自語,“但是,如果不能把自己的‘道’映射在這個世界裡面,那創造世界又有什麼意義呢?”
“本門九轉真傳曾言,無論什麼樣的世界,歸根究底都可以將其歸納到三千大道之中。我等初始所創的世界,自然也不外乎三千大道之一。又何必在意是否能夠映射自身之道呢?”吳解反問。
天綸真君搖頭:“有些事情,是必須在意的。如果不能以自身之道爲突破點,那麼日後就會導致境界雖然上去了,戰鬥力卻跟不上。空有境界而無神通,又有什麼意義?”
“只要境界上去了,神通什麼的再慢慢補就好嘛。”
天綸真君只是搖頭:“一個像你這樣進步飛快的天才,是不會理解這個難題的。昔年忘情宮中,便有大批大批這樣的弟子,他們對於修行採用了一種放任自由的態度,不在乎究竟用走什麼道路突破,總之覺得情況合適就突破了再說。甚至於突破之後,也並不着急回來補神通……”
“這樣悠閒的修煉,實在讓人羨慕!”吳解讚道。
天綸真君嘆了口氣,搖搖頭,卻沒有再說什麼。
他覺得,對於某些事情,吳解終究是不會懂的。
昔年道空真君重建玉京派的時候,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弟子們強調,修行之道最重要的能力不是前進,而是自保。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保全不了,他又怎麼能夠將自己的理念推廣開來?如果一個人連保護自己理念的力量都沒有,他又怎麼能夠不斷前進呢?
道空真君之所以這麼說,實在是因爲當年那場滅門之災,給他留下了太過慘烈的印象。
當年的忘情宮中,大家生活得一點壓力都沒有,閒散安逸。大家整天除了修道之外就是享受這份恬淡的生活,很多人甚至只專心修煉九轉真傳妙法,連一種戰鬥用的神通法訣都沒修煉過。
結果等到大戰來臨之際,想要後悔都來不及了。
當時還是陽神真仙的馬道空痛定思痛,給自己刻了一塊墓碑,決定從今天開始,那個安逸閒散的馬道空便已經死了,活着的只有銳意進取永不懈怠的道空真君!
兩千萬年的光陰,他憑藉着一份九轉真傳,陸陸續續教導出了許多弟子,漸漸開創了道門三大旁支之首的玉京派,也引領着整個道門,走向了一個和昔年截然相反的方向。
現在的道門弟子,注重的是神通要配合自身功法,重視的是戰鬥力要跟上境界的提升。甚至於道門精銳修士們,幾乎每一個都擁有超出本身境界平均戰力以上的本領。能夠以陽神真仙之身和洞虛真君過招的比比皆是……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戰力,他們才能夠有本事守住如今的家業。
但在這份輝煌戰力的背後,則是無數弟子們的隕落。若是在昔年的忘情宮中,這些隕落的弟子們至少有一大半是能夠修成長生的,甚至於還有很多都能夠更進一步……
對於這樣的情況,道空真君十分難過和痛苦,但直到死,他也沒有後悔。
吳解辭別了閉目思索的天綸真君,離開了冰雲樓,來到了玉京派核心所在,大道堂。
玉京派本有五城十二樓,外門五城已經毀在了當初那一戰之中,內門十二樓則取代了外門五城,成爲了如今的“玉京外門”。而真正隱藏在虛空之中,和當年一樣不爲世人所見的,只有秘密中的秘密,大道堂。
大道堂是玉京派諸位真君的住所,它的本體是一位道門前輩留下的洞天法寶。那件法寶已經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小千世界,必要的時候,可以催發它的力量,施展出堪比不朽天君的攻擊——這也是道空真君當年準備的底牌之一,不過並未用到。
大道堂乍看上去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屋子,門口也沒有人看守,但進門之後便發現其中別有洞天。這間小屋子兩邊的牆壁上都有水波一般的光芒流動,左邊那扇牆壁乃是進入那小千世界的門戶,右邊那扇牆壁則是從小千世界出來的門戶。
玉京派的任何一位真君,都可以自由進出這個小千世界,在其中觀察和感悟,理解如何構築和完善自身世界的要領。
小屋裡面有一些桌椅,可以隨便就坐。位於正對着大門的那扇牆上,有道空真君親手所寫的“慎微慎獨、不畏不懈”這八個字。
這八個字並非門規,只是他對於後輩弟子們的期許。每當他要講道的時候,都會讓徒弟們聚集到這裡來,先給他們重複一遍這八個字的意思,再慢慢講述自己對於大道的理解。
他的最後一次講道是在三百年前,那時候他和勾龍淵聯手困住一夢天君許久,更在道門羣仙趕來相助之後順利將其斬殺,可謂威風八面。但爲了那一戰,他強行突破了自己的極限,使用禁法衝進不朽境界,受了極爲嚴重的內傷。
等到得勝歸來之後,他便在這大道堂中最後一次講道,然後指定孔璋真君爲玉京派下一任的掌門,便從容逝去。
相比之下,勾龍淵雖然也使用了秘法,可他畢竟是黑龍之軀,無論肉身還是元神都比道空真君堅固許多。所以只是身負重傷需要休養很久,等到傷勢痊癒之後,反而能夠因禍得福,順利踏入不朽境界。
其實無論道空真君還是勾龍淵,都已經擁有了衝擊不朽境界的實力。只是他們很清楚,在門派力量沒有積攢到足夠強大的情況下衝擊不朽境界,對於整個門派而言有害無益。
所以他們便一直按捺着,耐心地等待,一直等到了合適的機會。
兩位真君衝關,最後的結果是一人逝去,另一人衝關成功,這樣的成功率,已經十分難得。
須知一般的情況下,十位洞虛真君之中,也未必有一人能夠衝破瓶頸,踏入不朽境界!
而如今的玉京派之中,其實不朽境界的戰力還不止一個。金蟾天君王超,可是貨真價實的不朽天君。
這位金蟾天君,其實就是當年重振青羊觀的那位王祖師。他飛昇之後便在三十三天殘骸之中潛修,憑藉着三十三天殘骸那快得驚人的時間流速,他苦修了無窮歲月,終於踏入了不朽境界。
但這番苦修,對他的精神也造成了極大的損害。他差不多已經將前塵往事盡數忘卻,只能記得一些極爲重要的事情——比方說他是誰,比方說誰是他的朋友、誰是他的敵人,再比方說……他要做什麼。
這些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事情,金蟾天君都用秘法記錄了下來,不斷地反覆提醒自己,這纔沒有忘卻。
吳解不明白爲什麼金蟾天君能夠順利度過滅道之災——按說一位長生者活到一定的歲數,就會開始漸漸遺忘往事。等到他將自己昔日最重要的道心忘卻,就會元神崩潰而死。金蟾天君已經混到連“我是誰”都要靠用秘法反覆提醒才能記得,他又怎麼能夠一直保持着道心的呢?
但轉念一想,茉莉在空曠的天書世界裡面枯守了億萬年的歲月,不僅沒有忘卻道心,甚至連往事都沒忘掉——既然茉莉能夠做到這麼離譜的事情,那麼金蟾天君能夠保持道心,似乎也不是那麼奇怪。
諸天萬界這麼大,總有一些特殊的人才嘛……
按道理說,金蟾天君身爲如今的道門第一強者,應該由他來執掌玉京派纔對。但金蟾天君差不多已經忘卻了一切,就連他的老部下哈十三來到他面前,他都只能說“我看你似乎有點面熟”……這樣的人,實在不能成爲一派之長。
所以如今的玉京派掌門是洞虛巔峰的孔璋真君,而金蟾天君便代替了道空真君,坐鎮大道堂。
吳解進了大道堂,先向金蟾天君行了一禮,口稱:“弟子吳解拜見祖師,願祖師萬福金安,早日修成大道,證道造化!”
金蟾天君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問:“你就是當初那個進入三十三天殘骸的晚輩吧?我記得你好像是初入洞虛的樣子……唉!年紀大了,又記錯了……”
吳解急忙搖頭:“祖師您沒記錯,當年我的確是初入洞虛。”
“那麼……是我不知不覺睡着了,一覺睡了幾十萬年嗎?”金蟾天君皺起眉頭,“爲什麼我覺得似乎才過了很短的時間?好像我剛來到這裡坐下,也就是講一兩次課的時間,你怎麼就已經洞虛後期了?”
吳解沉默了一下,說:“弟子的進步速度,的確是有點略快……”
“怪不得!”金蟾天君並沒有仔細考慮這“略快”究竟是多快,只是恍然大悟地點頭,然後很高興地說,“進步快是好事啊!要是我玉京派弟子都像你一樣進步這麼快,那纔好呢!”
“這個恐怕不大可能……”吳解在心中暗暗嘀咕。而杜若和茉莉則已經哈哈大笑——金蟾天君的想法,實在是太過於一廂情願了!
“不過你的修爲進步這麼快,神通能夠跟得上嗎?”金蟾天君讚許過之後,又有些擔心地問,“神通跟不上修爲,那就等於是個靶子,專門給那些能打的晚輩們用來越級挑戰而已……”
吳解笑了笑,說:“弟子煉成了一柄神劍,對於遁法也頗有心得。別的不敢說,憑藉這柄神劍加上遁法,面對同等級的對手,應該還不至於會輸。”
金蟾天君點了點頭,也沒問他究竟煉製的是什麼神劍,修煉的是什麼遁法,只問:“那麼你要前往這大道界嗎?”
“弟子今日前來,只是出關之後拜見各位祖師和前輩而已。”
“哦……我也說嘛。你如今已經是洞虛後期,就算要參悟小千世界,也要先把自身的道鞏固了再說。畢竟唯有以自身之道作爲核心,分化念頭構築世界,纔算是真正的不朽天君。現在你需要的不是參悟什麼,而是好好地反省自身……”金蟾天君說到這裡,忍不住又笑了,他輕輕拍拍自己的頭,和藹地說,“我真是老糊塗了!你既然不打算去大道界參悟,必定是已經明白了這一點……好吧,希望你下次來看我這老頭子的時候,已經是玉京派新一代的不朽天君了!”
吳解拜退,心中不由得有些嘀咕。
這位祖師對自己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一點吧……下次來看望他的時候就是不朽天君了?就算再怎麼樂觀,從洞虛到不朽的這一關,自己縱然有天書世界作爲參考,也依然要打磨自身道路,尤其是要好好琢磨念頭分化之後,怎麼才能將“和諧”之中分化出一個個因素,從而構築世界……
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按照吳解的計劃,準備在這一步上花費個五六百年的時間,務必要做得足夠完善。
雖然沒有理由,但他的心中卻隱隱有些擔心——或許在自己進入不朽境界的時候,會遇到一些額外的阻力,如果不能準備得比較充分的話,只怕會有大麻煩!
走出了大道堂,吳解又前去拜見了玉京掌門孔璋真君。孔璋真君對於他的進步速度十分驚訝,但也非常的高興。
就算不是出於玉京派掌門的身份,而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他也很樂於見到吳解能夠突飛猛進。
畢竟……他的親生兒子一瑕子,當年便跟吳解一樣是成就了無瑕金丹。後來踏入陽神境界之後,因爲所選擇的道路不能包容並蓄,和昔年成丹時候的念頭不能很好地契合,所以一瑕子的修爲一直困在陽神中期,元神和肉身分離的那一步始終無法完成。
從那時到現在,已經八十多萬年過了去……
身爲一瑕子的父親,孔璋自然十分擔心——陽神真仙百萬年便要面臨滅道之災,雖然有他的庇護,一瑕子渡過第一次的滅道之災應該沒有問題,但如果始終找不到前進方向的話,一瑕子自己恐怕會漸漸無法忍受……
幸運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同樣身爲無瑕金丹的吳解飛昇而來。
和當年因爲滅門之禍的慘痛教訓而突破的道空真君不同,吳解是堂堂正正依靠自己的修煉突破了陽神境界的瓶頸,並且順利地走通了無瑕金丹的大道之路。這給了一瑕子一個巨大的鼓舞,也讓孔璋真君看到了希望。
只要吳解能夠更進一步成就不朽天君,便能用點化之法幫助一瑕子褪去原本的道路,到時候無論選擇什麼樣的道路,以他的修爲和積累,必定能夠很快成就。
到那時候,玉京派便能再多出一位洞虛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