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臥薪嚐膽的故事,自然也就明白韋清元話裡的意思。但我還是不相信他會輸,他那樣一個人。或許不是每一件事都在他的掌控中,至少他是謹慎細微的。
我的思緒百轉千回時,他如老僧入定般坐着紋絲不動。阿飛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下山了還是在這山裡溜達。
“發生什麼事了?”我想了想還是走到了他旁邊,有些關切的問他。
他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半晌才說:“很多事,你想知道哪件?”
“你輸給誰了?”我問,這是我最想知道的。
“自己!”他答。
我若有所思的點頭,白新安的病是裝的,那麼,很可能韋清元在n市的事業重新歸零了。離開n市之前,我曾懷疑白新安的病可能是裝的,目的就是爲了對付韋清元。只是他病得那樣逼真,到了後來我完全分不清真假了。
“陪我說會兒話,可以嗎?”韋清元的語氣很溫和,甚至帶着一點請求的意思。
“那到外面坐會吧。”我指了指屋外,這放柴間裡,有一股很濃重的黴味,難爲他還真要住在這裡。
他隱隱嘆了一口氣,“陸隻影,我從來沒覺得這麼累過。”
斜陽從破敗的窗戶灑到地上,我低着頭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地面上到處都是柴禾的葉子。他帶着疲憊的聲音響在我耳邊,我心裡有說不清楚的滋味翻涌着。沒見到他之前,我真的沒有別的想法了。只想在離阿孃最近的地方和陸只悅好好的過日子,經歷了阿孃的離世,我似乎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生在世,不可太過執着,否則不是傷人便是傷己。
“活着,哪有不累的。”我低聲道,“不過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
他默了好一會兒,“你住在這山上多久了?”
“半年多了吧。”我說。
“看來這裡很養性子,你倒沉下來了。”他淡淡道。
我笑笑,“我現在發現,環境很重要。我住在這裡,生活的需求很簡單。有牀睡,有飯吃,有衣穿就足夠了。回到城市,需求就會變成我要睡大牀,要吃好吃的,要穿品牌的衣服。”
“嗯。”他點點頭,“心中有了慾望,便永遠不會滿足。”
我走了幾步走到了窗邊,撿了根小木枝將窗上的蜘蛛網掃了掃,“或者你真應該在這山上住一段時間,然後好好思量一下接下來的人生路。”
“嗯。”他應了我一聲。
韋清元果然就住下來了,阿飛在韋清元住下來的第二天又來了一次,送了點生活必須品上來。匆匆來,匆匆走。
韋清元跟着我們姐妹去過幾次我阿孃的墳前,他也問了我阿孃的一些事情,我諱莫如深,他就不再問了。
陸只悅對韋清元很排斥,不肯跟他同桌吃飯,甚至不肯好好聽他說完一句話。
我心裡知道,陸只悅心裡害怕,她擔心我要跟韋清元走,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韋清元的大多數時間都坐在大樟樹下看茫茫的林海,我懷疑他在悟道,當然也可能在盤算他的人生路。
偶爾的他也會跟我們姐妹一起去山上撿柴,但他很笨,不是弄破手就是弄破腳。我很無語,發了一次脾氣,他纔不再跟着我們上山了。
韋清元住下的第十八天,那天天氣熱得反常,蜻蜓幾乎擦着地面飛,我懷疑要下暴雨。於是,便拉着陸只悅和韋清元把屋後的溝渠清理了一下以便排水。等到晚飯過後,老天也不見有動靜。蠟燭剩得不多了,於是我們各自洗洗弄弄便回房了。
半夜時分,雨果然下了,並且越來越大。風颳過,林間發出嗚嗚的吼叫聲。我驚醒過來,窗外電閃雷鳴,同樣被嚇醒的陸只悅瑟縮的往我懷裡鑽。
“影姐姐,我害怕,我想媽媽。”她小聲在我耳邊講。
“不怕,很快雨就停了。”我低聲說。
房門突然就被一股猛力撞開了,藉着閃電的光,我看到渾身溼透了的韋清元衝進了房間。
“快起來。”他急喊。
“出什麼事了?”我嚇得從牀鋪上彈坐起來,陸只悅摟着我的腰不撒手。
“我睡的房間進水了,水有點深,我擔心山洪要爆發。”他已經走到了牀邊,伸手要拉我。
“你走開。”陸只悅看清楚是他後尖叫了一聲,隨着轟隆的響雷聲,她開始大哭起來。
我冷靜的回想了一下,屋子前後的排水渠道應該是沒問題的,現在最擔心的是屋後那座小山堆會不會滑坡。
“這山裡路況比較複雜,我們先不出屋,這樣大的暴雨下不了太久,先等等情況。”我凝神聽着屋外的動靜,雨太大,雷聲太響,根本聽不到其它聲音。
“影姐姐。”陸只悅哇哇的哭着,“我想媽媽,我要媽媽。”
“黑妞,別怕……”我拍着她的後背,一道閃雷緊接着是“轟隆”的響雷聲,再接着又是一陣持續的“轟隆”聲,好像……什麼東西倒地了?我們三個人都驚跳起來。
“什麼聲音?”韋清元又往房間門口衝去。
“不要出去。”我大喊了一聲,他跑到房間門口了。
“大樟樹被雷霹掉了一半。”風雨聲中,韋清元的聲音有些聽不真切。
“媽媽,媽媽,我害怕,媽媽。”陸只悅哭得更淒厲了。
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在這山上住了半年多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厲害的雷電。我摸索着下了牀,穿好鞋後我將陸只悅背到了身上。
屋前那棵百年老樟樹只剩一半佇立在了風雨之中,閃電之中,我看到那些巨大的樹冠就倒在韋清元睡的那間柴房上,柴房已經塌掉一半了。
我呆呆的看着,陸只悅也忘了哭泣。看了一會,我一手拽着陸只悅,一手哆嗦着伸向韋清元,“進,進來,別站門口了,這裡沒有避雷針……”話音還沒落,一道閃電就霹在我們面前,我們嚇得全都本能的往屋子裡面退。
也許是見識到大自然的威力,韋清元也被鎮住了。進了房間後,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我讓他脫掉了溼衣服披上了牀單,然後我們三個人坐到牀沿上,默默的聽着屋外的風雨聲。
暴雨持續下了將近一個小時,雨總算漸漸開始轉小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天總算慢慢的亮了,陸只悅靠在我懷裡又睡着了。韋清元起了身,將身上的薄毯子掀開後,他伸手拿過晾在一旁的襯衫披上了。
我將陸只悅抱到枕頭上睡好後也起了身,跟韋清元走到了屋外。
韋清元睡的那間柴房已經廢了,樟樹巨大的樹幹砸在他之前睡的牀鋪上,牀鋪早就四分五裂了。
我根本不敢想像,如果韋清元沒有爬起來,那麼現在我是不是就該給他收屍了?
想到他死了,我的心就象被一把鈍刀刺了一下。初時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一刀接一刀後,那痛才漸漸深入骨髓。
“你差點死了。”我的聲音有些飄忽。
“嗯。”他伸過手來,將我的手握住,“還好沒死。”
“天已經亮了,你下山吧。”我又說。
“我們一起下去。”他說。
“我……我在這裡陪陸只悅。”我嘆了一口氣。
“阿飛之前說過一次,你妹妹可能有肝病。你得帶她下山,做系統的檢查。”他遲疑了一會纔開口。
“爲什麼不早說?”我聲音提高,我知道阿飛醫術很好。
“你會覺得我誆你下山。”他平靜的說。
我沉默了。
“你一直在這山上住着,就是爲了讓我下山,對嗎?”我從他手裡抽出了手,冷冷的看他。
“不是。”他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想陪陪你,感受一下你的生活。”
我又一次沉默了。
“那時我以爲放棄你,我就可以無懈可擊。後來,發現自己錯了。”他轉頭看我,“我很掛念你。”
“我帶陸只悅下山去做個體檢,其他的再說吧。”我抽出手轉身往回走。
太陽升起,雨後的森林裡空氣十分清新。早餐後,我跟陸只悅要下山一趟。她一反常態死活不答應,最後還躲進了房間的牀上,用被子將整個人都包住了。
我勸得口乾舌燥,韋清元看不下去了,他進了房間。
“小姑娘。”他清了清嗓子,笨拙的嚇唬她:“我跟你姐姐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呆着,太陽下山了老虎就出來了。”
“你騙人,騙人。”陸只悅坐起來,抓過枕頭就朝他砸過去,邊砸邊哭:“影姐姐,你不要跟他一起,我討厭這個叔叔。”
韋清元立馬黑臉了,掉頭就往外走,走到房間門口時他回頭,“我這個討厭的叔叔現在走了。”
我帶着陸只悅跟到石階那裡,直到韋清元的身影看不見時,陸只悅才收回了視線。
“影姐姐,我真的不喜歡他。”她有囁囁的,“他很兇的樣子,他肯定會欺負我們。”
見我不說話,她又補充道:“我們吃完午飯再下山,好不好?”
我望了一眼韋清元遠去的方向,這雨後的路十分溼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摔跤?拍了拍黑妞的頭,我說:“我們現在就下山,太遲了我們上山時天就黑了,路不好走。”
“我們真的還會回來這裡嗎?”陸只悅驚喜的問我。
“當然。”我笑。
“不騙我?”她半信半疑。
我點了點頭!
但我終究沒料道,這人世間,許多事情都是人數不如天算。還有一更,要很晚了,明天看吧,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