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小川跟敖翎二人從蔣溪家出來,心情都有些沉悶。
敖翎輕聲道:“我沒想到,蔣溪家裡原來這麼慘,至親就剩下個爸爸了,而且,蔣叔叔看起來身體也不太好。”
應小川嘆氣,身體這方面倒不是什麼難事,這回他出來帶了許多的仙果就是爲了以防萬一。可怕就怕,蔣叔叔自己都沒有了求生的想法。聽今日他跟瞎子的那番對話,很顯然,蔣溪這一去,算是把他的希望也帶走了。
“看看情況再說吧。”應小川道:“等過兩天,看下蔣叔的狀況,再想想辦法。”
敖翎點了點頭。
……
兩日後的一大早,應小川帶着敖翎再度登門拜訪蔣家。
蔣家已大變模樣,院子裡,白布搭着靈棚,掩的嚴嚴實實,正屋門口則堆着大大小小鄰里送的花圈跟花籃。
院子來來往往的都是進出的人,每個身上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面容肅穆,排成隊一個接一個進靈堂上香。
站在院子外面,應小川就聽到了屋子裡傳出來的和尚洪亮整齊的唸經聲,以及夾在中間無法令人忽略的哭聲。
據說瞎子共請來八個和尚,就這麼圍着靈堂不眠不休的唸了兩天往生咒。
而那些哭聲,則是蔣家專門僱來哭喪的女人,因蔣家上輩跟這輩皆人丁稀薄,到蔣正國這輩時,已無幾個親戚了,故此只能僱人來哭。幸虧村子裡民風淳樸,鄉里鄉親很多都親如一家,收費也都是低價的。
應小川往前看去,就看到靈堂中央用白布綴掛着一個‘奠’字,大字兩側扎着花牌,以深綠色爲底,扎着黃色及白色的花朵圖案,而花牌正前方的靈桌上,放着一副蔣溪的遺照,四周也扎着同樣的黃白色的花牌。
左右從旁擺着兩個大花圈,兩幅輓聯,一道輓聯寫着“天上隕顆明星,人間少名俊傑”;一道寫着“瑤池來位貴客,佛國添座金剛”。
靈堂的正中央放着一副杉木棺材,只蓋了三分之一,棺材底下放着一盞長明燈,有一個男人專門守着給燈添油。
四個哭喪的女人戴着喪帽跪坐在兩側的蒲團上,哭聲悽婉。
往左邊看去,同樣穿着喪服的蔣正國蹲坐在角落裡,眼神茫然的看着來往的人,一口一口抽着煙,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
瞎子則在另一邊,手裡折着紙,一邊嗡動着嘴唸唸有詞,但應小川能聽得清楚他是在念金剛經。
走到門口,有人遞過來幾炷香,應小川接過之後進靈堂,在蔣溪的照片前拜了三拜,隨後將煙插進煙爐裡,退至一邊。
“馮虎,你也來送蔣溪啊。”
一道聲音自身前傳來,應小川擡頭一看,只見門口出現一個20歲左右人高馬大的小夥子,穿着黑色的連帽衫,手抄在兜裡,微微佝僂着背,臉色泛着不健康的慘白,尤其眉宇之間,彷彿籠罩一層陰鬱之色。
“嗯。”馮虎點頭,從說話的人手裡接過香,然後跨步往靈堂方向走來。
呼啦啦。
靈堂驟然起了一股風,吹亂了地上的黃紙,長明燈的火苗用力地晃了晃,守燈人吃驚的趕緊上前護住。
“長明燈怎麼了?”
“不知道,突然起風了。”
“看好燈,燈不能滅。”
應小川眉心微微一挑,目光鎖在馮虎的身上。
馮虎走到靈臺前,舉起手裡的香往蠟燭的火苗上湊過去,火苗舔了會兒,沒有點燃,幾十秒的時間過去,仍沒有點燃,
這時,他有些急迫的皺起眉,拿香的手微微發抖。
“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臭味?”有人開口問道。
“還真有,像是死老鼠腐爛的氣味。”
“這裡怎麼可能會有死老鼠,我們前天都打掃過了,而且老鼠也受不住煙燻啊。”
“啪嗒。”
馮虎的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可這會兒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腐臭味上,沒有人留意到這個細節。
馮虎吃力地吞了吞口水,面部肌肉不自覺的抽搐,這時身側響起一道平淡卻清朗的聲音,“你的香掉了。”
應小川在馮虎跟前彎下腰,撿起散在地上的三根香,遞過去。
馮虎驚訝的看了他一眼,繼而繃着臉接過,將三根菸並在一起,重新引向火燭處。
“蹭!”
香頂上徒地躥起一簇火苗,馮虎嚇得往後退一步,對着火苗不停地吹氣,可火苗卻愈演愈烈。
應小川一個跨步上前,揮手熄滅了火苗。
白色的煙滋滋往外冒,在空中盤旋,嫋娜,不稍會兒,竟繪成一隻死老鼠的樣子。
馮虎頓時僵在原地,面無人色,目瞪口呆。
直到身後過來的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馮虎,你發什麼愣,上完香就趕緊出去吧。”
馮虎宛若大夢初醒,滿頭皆是汗,匆匆將香插進煙爐裡,轉身步伐凌亂地走了出去。
應小川卻盯着煙爐裡不知何時折斷的三根香,不着痕跡的皺起眉頭。
“弔唁結束,時辰到,蓋棺!”
隨着瞎子一聲呼喊,幾個男人齊刷刷進來將棺材蓋上,但並沒有鎮釘,鎮釘是入土時的最後一件事。
棺材一合上,守着長明燈的男人徒然叫出了聲。
“叫什麼?”瞎子看過去。
男人驚恐的指着燈,說道:“燈剛纔滅了,又自己燃起來了。”
誰都知道長滅燈滅預示着靈魂不安,有見過燈滅的,可沒有人見過燈滅了再自己燃起來的。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認爲男人看錯了。
瞎子道:“不要危言聳聽,長明燈沒有滅,是你看花眼了。”
“可,可是……”男人看看燈,又看看沉下臉的瞎子,終於不說話了。
始終站在身後的敖翎輕聲在應小川耳邊說道:“小川哥哥,我也看到了,燈滅了,又自己燃起來了。”
應小川微微點頭,他們都看到了,他自然也看到了。
……
“時辰到,擡棺,起。”
五分鐘後,瞎子再度發出一聲吆喝。緊接着,屋外又走進來六個年輕力壯的漢子,加上之前的兩個,一共八個漢子,合力將棺材擡了出去。
之後又進來四個大漢,將腿腳不便的蔣正國放在一頂竹轎上,一併擡出去。
院子外面,自發組成的送葬隊伍,已經黑壓壓的等在那裡了。
嗩吶聲,敲鑼打鼓的聲音,以及鞭炮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來,從上路開始,就好不熱鬧。
蔣溪尚未娶妻,更無子女,故此喪禮許多禮節都從簡或者免去了,蔣正國坐在竹轎上,抱着遺像,走在擡棺人的前面。
應小川跟敖翎則跟在隊伍的中間,一路往蔣溪的墓地走去。
墓地是在山腰上,山路十八彎,中間經過兩座橋,每過一座橋時,瞎子都會走到棺材前面,一邊撒紙錢,一邊喊着:“蔣溪,前方路遠,有豺狼虎豹,你回來吧,快回來吧。”
就這樣,隊伍走了整整兩個小時纔到那座山下。
但這一路上,敲鑼打鼓,吹嗩吶的聲音就沒有停下來過。直到走到山腳下,送喪的隊伍才止步,從早就候在山腳下的人手裡各自取走一瓶飲料跟一塊毛巾,然後乘車原路返回。
到這裡,送喪的隊伍,就只剩下擡棺的人,擡轎的人,以及瞎子、應小川及敖翎等人了。
正要上山,瞎子突然走過來對應小川低聲道:“小夥子,你要跟着上去,沒關係,但你身邊這個女娃子,她不能上去。”
“爲什麼?”應小川奇怪道,敖翎也是一臉疑惑。
瞎子道:“女人陰氣重,不吉利。”
應小川心裡暗道:敖翎可不是人。
敖翎極爲明事理,“那好,我就不上去了。”說着她轉身走到一邊,對應小川笑道:“小川哥哥,我就在這裡等你。”
“好,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應小川也衝她一笑,跟在瞎子身後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