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羅橋市場到站,請要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
公交車上,正傳出生硬的提示聲,提醒坐在座位上的乘客們做好下車的準備。這樣的提示聲每到一個站臺都會響起,已經無法引起乘客們哪怕多一點的注意力。
他們的注意力,要麼集中於手上方寸大小的屏幕上,要不嚴肅地望着前方,或者假裝看風景,總之有着許多的事情比提示聲更吸引他們的精力。
但李幽若不同,當她聽到這個公交車上的提示音時,立即把注意力從屏幕移開,眼睛一閃一閃的,視線投向了公交車最前方上車的大門。
正是早上七點半的時分,上班的人羣絡繹不絕,挨個挨個排着隊上了車,公交車內的空氣隨即變得渾濁起來,隱隱約約還漂浮着一絲包子肉餡的味道。
許多坐在位置上的乘客皺着眉頭,掩住鼻子,避免那肉餡味鑽入自己的鼻子當中,雖然這樣做基本無濟於事,只要人在呼吸,就無可避免氣味鑽入鼻子,這麼做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
而李幽若的鼻子似乎已經感覺不到那肉餡味道了,當人的精力全部集中於一件事情上時,往往就會忽視其它東西。故而此時的李幽若,只能關注她的眼中事物,那便是上車的人羣。
上車了!
他上車了!
突然之間,李幽若眼睛一亮,嘴脣不自覺地抿在了一起,暴露出她此刻緊張的心情。
在她緊緊盯着的前方,上車的人羣中,一名穿着白襯衫男子排着隊上了車。
從她所在的位置看去,只能看見那名男子的側臉,白皙、棱角分明,並沒有過多引人注意的特點。就算當男子轉過身來,他那幅面容雖不至於泯然衆人矣,可也達不到衆人皆驚的地步,至多給人留下有點帥氣的感覺。
然而吸引李幽若的不是男子的樣貌,而是他的眼睛。
一雙微微有些迷茫,還有絲頹廢焦慮的雙眼,真的令李幽若很難想象,一個人的眼睛會散發出這麼多的情緒。
據說人的雙眼會不自覺散發出內心的情緒,李幽若以前並不怎麼覺得,因爲在與人的交往中,她從沒從哪個人的眼睛中,讀取出過具體的情緒出來,每個人似乎都能很好的隱藏自己內心的情感,不會輕易就暴露出來。
可這個男人不同……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慢慢在李幽若內心深埋發芽。
從一週前的早晨開始,當李幽若第一眼看見那個男人時,她就心裡一緊,似乎從這個男人身上,感覺到了一股不同的意味。
到第二天,又在這個時間段,那名男子走上了車,居然與李幽若對視了一眼。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對視,李幽若心跳猛然加速,手心頓時出了冷汗。
這天上班,她時常發呆,以至於還捱了一頓批評。
第三天,她急不可待地走上公車,因爲怕耽誤時間,乃至於早餐都沒有來得及吃。
李幽若不覺得後悔,抱着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思,她感覺不到飢餓,甚至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機。
直到那個男人在羅橋市場上車爲止。
李幽若終於放下了手機,她幾乎以享受美味的用心,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抓緊這一段能夠看見男人側臉與雙眼的時間。
然後,當男子有座位時坐下,或者背對着她時,李幽若一邊玩着手機,一邊過十幾秒,就以“不在意”的餘光掃視過去,往往會在那個男人的背影上停頓兩秒鐘。
這個數字非常精確。
因爲一週以來,她這樣做的舉動每天都在上演,似乎已經成爲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每一天都有期待,每一天都有希望,每一天都有安心……
李幽若沒有了懶牀的習慣,,早上六點三十分準時起牀,洗臉、刷牙、吃早餐,趕上七點十五分這趟公車,每一次都趕在別人之前,坐在這個位置上。
這個位置都快成了她的專座。
隱隱約約,李幽若有點不滿足了,她有種來自內心深處的衝動,在慫恿着她鼓起勇氣,坐到前面位置上去。只是這種衝動往往持續不到一分鐘,在看到那個男人上車的身影后,就瞬息崩塌。
李幽若還是不敢,她害怕這種“希望”被打斷。
於是這天晚上,因爲徹夜的焦慮,李幽若第一次失眠了。第二天仍舊是六點三十分,沒有因爲失眠而遲緩,李幽若從牀上爬起來,迅速收拾洗臉吃飯,走上七點十五分的公交車。
七點三十分,那個男人又上車了,李幽若心裡隱約生出了一絲甜蜜,開始重複之前的動作,對,她只是“不經意”地掃視而已,沒有任何刻意的行爲。
今天,她同樣沒有鼓起勇氣坐到前面位置上去。
李幽若用一種口氣安慰自己,也許這樣纔是最好的。
“前方第三中醫院到站,請要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
第三中醫院是李幽若上班的地方,也是那名男子下車的地方,當那男子起身下車時,李幽若緊隨而下,保持了三個人的身位距離,不多不少,很是精確。
隨後,李幽若沒有直接走向醫院,這時候,她總是要用“不經意”的眼神四處看看,也許是看人,也許是看風景,當然其中的焦距往往會在那個離去的男人背後,停留那麼幾秒鐘。
等到看不見男人背影的時候,李幽若纔會高興地走入醫院,開始一天愉快的工作。
每一天都有期待,每一天都有希望,每一天都有安心……
然後心情變得愉快起來。
她彷彿恢復了纔來這裡上班的活力,青春與活潑重新在身上散發,乃至於給病人輸液換藥時,病人都呆愣愣看了她好半晌。
她不在意,好似病人也不再那麼可惡了,工作也不再那麼枯燥了,生活也不再那麼累了,每一個人都順眼了許多。
包括一直都很可惡的那個護士長。
與人爲善,與人笑容,李幽若逐漸發現,就算是以前那些針對她的同事,也和善了很多,工作真的不那麼幸苦了。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幽若回到家,早早吃了飯就去睡覺了,希望一睜開眼睛就到了六點半。這個簡單的要求老天爺很快滿足了她,睡完覺醒來,甚至不用鬧鐘,光憑藉體內的生物鐘,李幽若就敢肯定,現在就是六點半。哼着歌,李幽若快樂地刷完牙洗完臉,最後在早餐點處吃了稀飯,準確地等待公交車來到。
上了車,仍舊還是那個老位置,李幽若拿出手機先看了看微**信,又看了看新聞,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前方羅橋市場到站,請要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
擡起頭,李幽若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上車的大門處。
但是,今天似乎有點不一樣,直到所有人上完車,都沒再次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車緩緩發動,李幽若的臉變得煞白,也沒心情看手機了,直接把頭探出窗外去,希望是對方遲到沒有上到車。
可是,沒有人,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李幽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車,她呆呆站在醫院門口,心裡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她似乎感覺到自己錯過了什麼似的,迷茫地四處看了一看,希望看見自己所想看的背影。
但什麼也沒發現。
李幽若恢復了以前的生活,枯燥、乏味、幸苦,每個人的面孔也變得令人憎惡起來。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