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話雖如此,可靈獸門也不會放任目前這種無序的狀態太久,畢竟這是他們最大的財源。而且,靈獸門是雍州數一數二的大門派,積威之下,就算是有那麼幾夥馬賊想要自立門戶,也得考慮後果。”張明華插口道。
“明華,你說得對。”老祖捻鬚笑道,“所以,我們必得將這一灘水攪得更混,纔好下手!”
“是!”張明華、貫雲石、楚紅裳一同望向老祖,請他示下。
“依着老夫心中所想,是要直接打上靈獸門的山門,跟他來個斷根!”老祖的聲音陰惻惻的,卻隱隱地透着一絲無奈,續道,“不過,這一戰的重點,是要你們幾個小輩出手,積累經驗,鞏固提升,老夫只是保駕護航罷了。所以,我們不如首先剪除靈獸門的羽翼,引蛇出洞!最後,再一網打盡!”
三日後,五月十五日,大端陽節。
大端陽節是爲紀念古時蹈水而亡的一位大賢者所設,又有“仲夏登高,順陽在上”的含義,雍州天水城的民居、商鋪都在門上懸掛菖蒲、艾葉,人們則沐浴蘭湯,身穿新衣出門,到城外登高望遠,以求吉兆。
就在這一天的正午,天水城中忽然發生一件奇事,恰好被登高的人們收在眼底。
天安酒樓,是天水城中最高、最大的一處酒樓,兼爲客棧,早兩天有消息說酒樓被一外地豪商收購了,但因爲照舊營業,並無變化,也就沒人把這事放在心上。
哪知道,天安酒樓卻在大端陽節這天歇業了,連客棧裡的旅客也被好言相勸,退了房間,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等到正午,真相大白!
就在天安酒樓高達十數丈的頂層暖閣雅間,支起了架子,面對繁華街市,打出一條橫幅,橫幅下,又垂下來一條大大的豎幅!
橫幅、豎幅均爲白布所制,橫幅寬五丈,長十丈,豎幅寬五丈,高與樓齊,上以血紅顏色,寫下兩行斗大字跡。
橫幅上寫:
老子云石海涯在此
豎幅上寫:
活操雍州全夥馬賊八輩祖宗
橫幅、豎幅一短一長,從天安酒樓垂下,不但上寫字跡粗俗不文,其形制更是恰似那話兒,讓人一見,便禁不住心生聯想,掩口而笑。
——可是,無論是在大端陽節登高望遠望見了這行字的人們,還是周圍路過駐足觀望的人們,沒有一個笑得出聲。
衆皆沉默。
大俠“雲石海涯”貫雲石的招牌,在偌大的雍州響亮得很!從數年前起,貫雲石爲自家的商隊護航,惹上了雍州的馬賊;之後,一發而不可收,貫雲石以馬賊爲敵,殺戮無算,卻每每都能全身而退,堪稱雍州馬賊的第一大敵。
然而,對於單人獨騎的貫雲石來說,雍州馬賊的勢力實在太大了!據不完全的估算,雍州地界的馬賊,單論人數就超過了八千!以一敵萬,恐怕只有宗師境界的武者才能做到。更何況,雍州馬賊根深蒂固,頗有傳承,其背後以靈獸門爲首,有一批大大小小的門派暗中撐腰!
長時間以來,貫雲石靠着大殺馬賊,固然闖下了不小的名頭,但是也屢遭奇險,在生死關頭打過好多滾兒。可以說,要不是他運氣好,換了別人,現在骨頭都能拿來敲鼓了。
在雍州,哪怕對貫雲石寄以最大希望、最大信賴的人,也不以爲貫雲石能佔馬賊的上風,而兩者之間的爭鬥,大約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成爲拉鋸戰。
但現在,這一橫一豎兩張條幅,就像兩記耳光,狠狠打在了雍州所有馬賊的臉上!由此,也代表着貫雲石將長期的拉鋸戰,驟然改爲了短期、正面、不死不休的直接衝突!
就像是貫雲石在向雍州所有的馬賊宣佈:你們一塊兒上吧!老子不耐煩了!
圍觀天安酒樓打出的條幅的衆人,大都對馬賊深惡痛絕,對貫雲石則心存親近,但是,當他們發現,在豎幅最底,天安酒樓大開樓門,大俠“雲石海涯”貫雲石端然坐在樓內大堂,仗劍飲酒,衆人頓時一陣**!
貫雲石這副架勢,顯然是在守株待兔!
換句話說,就在下一刻,雍州所有聞訊的馬賊,說不定就會一窩蜂殺進天水城!
他“雲石海涯”再強,可終究只是一個人!
雍州馬賊,至少也有八千!
衆人之間,議論聲漸起;在城外登高、遠遠望見了天安酒樓上高懸的條幅的遊人們,似乎也得了確切的消息,有些**。
酒樓內,大堂中,除了貫雲石之外,一左一右,還坐着兩人。正是張明華與楚紅裳——兩人都是一副不太情願的模樣。
“……大哥,我得到城門那兒盯着了。”張明華擡眼瞥了瞥酒樓外面圍觀議論的人羣,語氣變得更加懇切了幾分。
“別急。”貫雲石仰頭幹了一杯酒。
“大哥,那我先走了!”楚紅裳急匆匆地說,剛想動,被貫雲石擡手攔住。
“三妹,幹!”貫雲石舉杯道。
“……現在可不是喝酒的時候呀。”楚紅裳無奈,坐回了原位。
“三妹,陪大哥喝一杯怎麼了?我說,你們慢慢喝着……”張明華難得地想要耍賴,打退堂鼓脫身,貫雲石手一翻,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二弟,這餿主意是誰出的?”貫雲石冷笑一聲,問道。
“好像是我。”張明華坦然道,“可條幅上寫什麼,是老祖拍板。大哥,你怎麼看?”
“……老祖英明。”貫雲石的臉色活像吃了一隻死蒼蠅。
“大哥,”楚紅裳憋着笑道,“小妹敢打包票,今後你在江湖上的名望肯定更上一層樓!”
這一橫一豎兩張條幅,正是張家老祖的手筆。
要剪除靈獸門羽翼,引蛇出洞,最好就是把與雍州馬賊有解不開的仇恨的貫雲石擺到明處,再加以挑釁,不愁對方不上鉤——話雖如此,這手段卻着實有些……激烈。
貫雲石對條幅上的大字充滿怨念。
就在這時,人羣中忽然閃出一人,眉目間明顯有一股悍勇之氣,臉上盡是橫肉,他疾走兩步,到了天安酒樓近前,伸手就想去扯垂下的豎幅,口中還罵道:
“雲石海涯!姓貫的!你小子是失心瘋了不……”
一個“成”字還沒出口,忽聽“噗”的一聲,酒樓內飛出一根筷子,正插在這人喉嚨上,這人仰天就倒,眼見已不活了。
豎幅仍在原處,安然無恙。
“第一個。”張明華輕聲道,“城裡馬
賊也有不少,大概已經有人出城報信去了。”
“你還要一個個計數麼?”貫雲石皺了皺眉,道,“二弟,別養這毛病!”
“是。”張明華低頭稱是。
驀地,人羣中又站出一人,張明華眉毛一挑,卻一下就被貫雲石按住。
“不是馬賊!”貫雲石沉聲道。
“我知道。”張明華啼笑皆非。
這人是名老者,在酒樓前擡頭又看了看兩張條幅,接着低頭走進酒樓,顫巍巍地問道:“是貫大俠在此麼?”
“老大爺,是我。”貫雲石起身,爲老者拉過一張椅子,道,“您坐,您找我有事?”
“真是……貫大俠啊!”老者搖搖手,道,“貫大俠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老朽不坐。”
話音未落,老者向前一撲,就要雙膝跪倒!貫雲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詫異道:“老大爺,您這是……我承擔不起啊!”
老者眼中含淚,道:“貫大俠,我兩個兒子都死在‘黑龍’宋毅保手裡,是你……給他們報了仇!老朽給你磕個頭,那又值個什麼?”
貫雲石連連搖頭:“使不得!這可使不得!”說着,他把老者扶到桌前,老者挺直了身子,就是不肯坐下。
“貫大俠……”老者扶住桌子,慢慢地道,“本來,老朽覺得,兒子死了也就死了……人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雍州人,靠的,吃的,就是這一條向西的商路啊!聽老輩人的話,那馬賊,在雍州也肆虐了幾百年了——他要殺人,這幾百年來,可從沒人能攔得住!”
貫雲石默然。張明華與楚紅裳,心中也有所觸動。
老者續道:“是以,老朽萬沒想到,貫大俠,你會跟雍州馬賊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啊!他們可不止是人多勢衆……貫大俠,你立了這兩張條幅,真的攔得住、殺得光麼?”
“老大爺,您放心。”貫雲石沉聲道,“我貫雲石既然這麼做了,就算斷送了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跟這幫馬賊,我們不死不休!”
“糊塗啊!”老者一聲嘶吼,連連拍打桌面,急道,“貫大俠,你若是沒有必勝把握,怎能如此衝動?你、你……你帶着你的朋友快走!”
“邱老丈說的不錯。”忽然,人羣一分,從中走出一個身穿官衣的中年男子,徑直走進酒樓,向貫雲石一禮,道,“貫大俠,下官乃是天水城知縣莫思齊,事不宜遲,還請貫大俠速速躲避。此處後事,交給下官即可。”
“知縣……大人?”貫雲石愣住了。
“慚愧。”知縣莫思齊擺擺手,道,“下官身爲知縣,歷年來卻坐視子民爲馬賊所困所擾,縣中人間慘劇層出不窮,卻無能爲力——只是,貫大俠,你這有用之身不可輕棄,還請暫避馬賊鋒芒,以待來日。天水城上下,雍州上下,同感大恩!”
說着,莫思齊一躬到地,不肯起身。
貫雲石反倒有些手足無措了。
“……公道自在人心。大哥,這些年來,你沒白殺那些馬賊。”張明華猛地長身而起,拍拍貫雲石的肩膀,道,“離這兒最近的馬賊恐怕也快到了,我去去就回。”
“二哥,還有我!”楚紅裳一聲斷喝,隨着張明華,閃身出了酒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