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馱羅也屬於吐火羅諸國之一,但和月氏等國不同,它沒有被大食人征服,延綿高聳的興都庫什山脈擋住了阿拉伯人東擴的鐵蹄,健馱羅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國度,巨大的山谷中,肥沃的土地和充沛的水源使健馱羅盛產糧食和水果,也養活了這裡衆多的人口。
健馱羅屬於親唐派,數十年間,健馱羅國王幾次遣使入唐覲見,得到了大唐朝廷的封賜,被封爲吐火羅葉護,這裡又是佛教聖地,隨處可見高大如冠的菩提樹和金碧輝煌的佛寺,僧侶、農民、往來的商人,使這裡成爲一個富庶而寧靜的國度。
八月下旬,李慶安率一萬八千名大唐遠征軍和兩千餘護密國的軍隊抵達了健馱羅王城布路沙布邏,健馱羅國王失裡伽羅帶領王后和幾十名官員出城十里迎接。
唐軍大隊緩緩停住了前進的步伐,白迦快步走了幾步,帶領大羣人在李慶安馬前跪下,他心情忐忑不安,道:“歡迎大將軍駕臨敝國,敝國願爲唐軍提供一切便利。”
從這裡再向南便進入信德,也就是這次唐軍南征的目的地,健馱羅就將成爲唐軍南下的基地,尤其這裡盛產糧食,它可以爲唐軍提供必須的軍糧,健馱羅對於李慶安的南征非常重要,健馱羅國王的態度還算恭順,也表達他們願意全力相助唐軍的意料,這一點讓李慶安十分滿意,他跳下馬,上前將白迦扶了起來,笑道:“多謝國王殿下對唐軍的支持,唐軍這次南征就是爲了將大食勢力趕出信德和旁遮普,這也是爲了健馱羅不被大食染指,所以我希望這次南征能同樣成爲健馱羅的國事,希望你們也能盡一份力量。”
護密王子將李慶安的意思翻譯給了失裡伽羅,他翻譯得很到位,讓失裡伽羅聽懂了李慶安話中的意思,就是讓健馱羅同樣出兵,協助唐軍攻打信德,但健馱羅不是護密國,護密國位於山區,出兵只是一種人情,而健馱羅一旦協助唐軍,也就意味着他們公開和阿拉伯人對抗,如果將來唐軍撤走,大食人重返信德,健馱羅就危險了,失裡伽羅感到很爲難,他不願意出兵協助,他寧可出錢出糧,竭盡國之所有,但這話他又不能先說明,說得太清楚反而會讓唐軍生疑。
“大將軍,糧食畜馬,健馱羅將竭盡所有支援唐軍。”
失裡伽羅語氣雖然恭敬,但他的推脫態度卻讓李慶安很不爽,李慶安也不說破,便淡淡道:“這件事再說吧”
他不再理會失裡伽羅,回頭令道:“大軍就地駐紮,休整兩日。”
唐軍騎兵們紛紛下馬,卸下了各種物資,一頂頂帳篷很快便出現在信度河畔的曠野之中,失裡伽羅心中忐忑不安,李慶安已經不再理會他了,他回城也不是,留在那裡也不是,更重要是他們爲唐軍已經準備好了宿營之地,但唐軍壓根不理會他,而是自己決定駐紮之地,他們的大營恰好扼斷了健馱羅通往喀布爾道路,使往來行人無路可走,失裡伽羅心中又急又悔,他不知自己該怎樣向李慶安解釋。
失裡伽羅的妻女和臣下都回城了,失裡伽羅像個無家可歸的男人,在唐軍大營前來回晃動,他想和李慶安再談一談,這不能怪他,吐火羅人都是這樣,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典型實用主義者和機會主義者,誰強他們跟誰,現在唐朝也想染指吐火羅,最後的勝負還沒有下來,你讓他怎麼全力支持大唐,萬一大食贏了呢?
這時,一名唐軍士兵從大營內出來,上前拱手施禮道:“國王殿下,我家大將軍請你進去。”
失裡伽羅大喜,李慶安終於又給他機會了,他連忙跟着士兵走進了大營。
大營裡,一名剛剛從信德趕回來的斥候,帶回來了賀延嗣的消息,賀延嗣已經找到了信德最大的糧倉羣,那裡有大食人從信德和旁遮普收刮來的四百萬石糧食和二千萬迪拉爾銀幣,現在被三萬信德本地軍隊看管,除此之外還有兩千大食軍,而信德總督本.伊布拉欣正率領大食軍主力在旁遮普鎮壓拉其普特人叛亂。
讓李慶安感興趣的是,賀延嗣現在竟然成爲了其中一個糧倉的總管,擔任了信德軍大隊長的職務,手下有一千人,原因是他成功地取信了一名信德軍官,而這名軍官的叔叔則是信德軍中的一名高級將領。
“大將軍,賀延旅帥很擔心信德發生暴,使糧食受到損失,他說那些士兵都靠不住,如果發生動亂,他們會帶頭搶錢搶糧,他懇求大將軍儘快兵發信德。”
李慶安合上了賀延嗣的報告,笑道:“賀延將軍官運亨通啊在我這裡只是一個小小的旅帥,在信德,才幾天功夫便混到了大隊長的位置,這可是相當於我大唐的郎將,看來我是埋沒人才了。”
李慶安的玩笑之語聽得報信士兵滿頭是汗,他連忙替賀延嗣解釋道:“信德軍里根本就是烏七八糟,沒有任何規矩和軍制,一切都是看血統和關係,只要是拉其普特人,就算剛從軍之嫩兵,也能統帥那些身經百戰的下等人老兵,賀延將軍和他們語言還不通呢就得升官了。”
李慶安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說天竺的種姓制度,李慶安笑了笑便問道:“你是說,你們屬於上等人?”
“是他們都認爲我們是貴霜人,屬於剎帝利,所以他們那個將軍便很慷慨地給了賀延將軍一個大隊長的官職。”
李慶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暫時去休息,我還需要你領路,再休整兩天,大軍便南下信德。”
報信兵行了一軍禮便下去了,這時,親兵將健馱羅國王失裡伽羅又領了進來,失裡伽羅跪下,向李慶安磕頭請罪道:“奴罪該萬死,違抗大將軍的命令,特來領罪”
一旁的翻譯小聲說了,李慶安的神情變得嚴峻起來,“你也知道你有罪嗎?”
“奴知道所以前來請罪。”最好]O]最快
李慶安看了他半晌,才緩緩道:“我爲安西之主,尚不辭辛勞,率王師南下,就是要爲你們解除被大食人奴役之苦,或許你認爲健馱羅沒有被大食人佔領,所以可以無所謂,可如果沒有唐軍在河中牽制大食人,你以爲你現在還會是健馱羅國王嗎?”
“奴知道,若沒有王師攔阻大食人東擴,現在健馱羅已經併入了信德。”
“你也知道,可你卻惜身,不肯派軍隊協助王師,連護密這樣的小國都不如,國王殿下,你讓我很失望啊若不是我想着再給你一個機會,現在健馱羅的國王就應該不是你了。”
李慶安赤luo裸的威脅使失裡伽羅滿頭大汗,他連連磕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安西的規矩是寧可對大唐皇帝不敬,也不能得罪安西節度使半點,安西節度使殺他們這些國王就像殺只雞一樣。
“好吧看在你知錯的份上,饒你一次。”
李慶安的臉色稍稍緩和,便令道:“這次攻打信德,我要健馱羅傾舉國之力,包括錢糧和軍隊,你自己說,你準備出多少?”
這一次,失裡伽羅再不敢有半點隱藏,他心中盤算一下,便道:“我國庫中還有一百萬石糧食,可盡給唐軍,還有黃金六千斤,我也願意奉獻爲軍餉,至於軍隊,健馱羅可以出五千象軍和兩萬步兵,跟隨唐軍作戰。”
說到象軍,一下子提醒了李慶安,他立刻問道:“信德和旁遮普有多少人工餵養的大象?”
“估計有幾萬頭吧信度河沿岸很多村莊幾乎家家都養大象。”
失裡伽羅想到自己的損失,心痛萬分,回答李慶安的話也沒有精神了,李慶安明白他的心思,便對他微微一笑道:“國王殿下肯助兵王師,由此可見對大唐的忠心,我不會虧待於你,打下信德和旁遮普,我把他們合併入健馱羅,成立疆域千里的信度王國,你就是第一任國王。”
失裡伽羅眼睛猛地瞪大了,他做夢也沒有想過他的健馱羅竟然能吞併信德和旁遮普,但現在他卻真真實實聽見了,李慶安要把信德和旁遮普給他,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小聲問道:“大將軍沒有騙我吧”
聽了翻譯的話,李慶安臉一沉,有些不悅道:“我是大唐趙王,政事堂相國,堂堂的安西節度使,難道我還會騙你嗎?”
失裡伽羅這下真的相信了,他激動得砰砰地磕頭道:“我願爲大將軍效犬馬之勞。”
“當然,爲了防止大食人捲土重來,唐軍會駐兵信德,幫助你訓練軍隊,抵抗大食人入侵,這一點,我要先告訴你。”
失裡伽羅略略恢復了一絲理智,他明白了李慶安的意思,信德和旁遮普其實還是屬於唐朝,只不過由他替李慶安託在手中,儘管如此,失裡伽羅還是欣喜萬分,唐朝只要他們想要的部分,他們不想要的還是屬於自己。
“大將軍,我這就回去點兵”
“去吧後天正午,大軍準時出發。”
信度河也就是今天的印度河,流經今天巴基斯坦全境,一千三百年前的信度河流域是舉世聞名的大糧倉,這裡土地肥沃、光照和水源都十分充足,再加上人口衆多,使這裡成爲大食人重要的糧食基地,在大食人東擴之前,整個北天竺地區都是拉其普特人統治,拉其普特人是由貴霜、匈奴、古加拉人以及安息等吐火羅一帶的外來民族和當地土人融合而成的新種族,在北天竺佔據統治地位,屬於剎帝利階層,統治着數以千萬計的當地土人。
拉其普特人並不是統一的王國,而分裂爲三十六個小國,互相混戰。
大食人東擴後,首先被征服的便是信德和旁遮普,一部分拉其普特人被迫改信伊斯蘭教,大食人曾許諾他們,只要他們改奉伊斯蘭教,他們就將和大馬士革的伊斯蘭教徒一樣,享受帝國給予的年金,再不用繳納稅賦,但由於大食帝國屢屢失敗於大唐,再加上唐朝開始直接和拜占庭進行貿易,這就使得大食的商稅銳減,逼迫大食人不得不取消了原來的承諾,信德的穆斯林教徒依然要繳稅,其他民衆則要加倍繳納稅賦,以彌補大食的財政損失。
大食的重稅策略給他們在信德和旁遮普的統治帶來了嚴重的衝擊,拉其普特人極爲不滿,在一些貴族和大地主的有意煽動下,很多地區都爆發了起義,其中以旁遮普的阿點婆翅羅城的起義最爲激烈,原國王被重新簇擁登基,公開對抗大食人。
信德總督伊布拉欣惱怒異常,親率八千大食軍和五萬信德僕從軍前去阿點婆翅羅城鎮壓起義,爲了確保信德的大糧庫不遭到損失,伊布拉欣又從各地調集三萬信德僕從軍保衛糧庫安全,由副總督本.拉吉德率領。
這三萬軍隊都是來自信德各地,各成派系,其中從信德北方阿彌迪羅城來的一萬軍隊負責守衛東部糧草,賀延嗣便在這支軍隊中擔任了大隊長一職。
大隊長是大食人的軍制,由倭馬亞王朝的最後一任哈里發麥爾旺二世效仿羅馬軍制而改,阿拉伯語叫做庫爾都斯,一個軍團由十個大隊組成,下面又有中隊和小隊,賀延嗣便擔任了其中一個大隊的大隊長,掌管一千士兵。
說起來也是令人匪夷所思,賀延嗣用一塊綢緞和一隻瓷杯便結成莫逆之交蘇嘛羅竟有一個當軍團長的叔叔,名叫亞都德羅,由於其中一名大隊長得了嚴重的痢疾,在趕來的半途一命嗚呼,亞都德羅便讓自己的侄子蘇嘛羅來兼任這個拉肚子而死的大隊長的職務,蘇嘛羅便推薦賀延嗣來擔任自己的副手,在血統認定中,知識淵博的亞都德羅斷定賀延嗣是屬於馬其頓人,和他的祖先有某種親戚關係,就因爲這個莫名其妙的親戚關係,讓亞都德羅取消了侄子的兼職,轉而任命賀延嗣爲大隊長。
至於語言不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防止士兵擅自偷糧。
賀延嗣是個極爲聰明的年輕人,在和蘇嘛羅相處的半個月時間內,他便學會了一點點的信德語,能進行簡單的對話了。
這天一早,賀延嗣得到通知,讓他趕去軍團長的大帳裡開會,時間已經到了九月初,可信德的天氣依然悶熱異常,十幾個將領聚集一堂,大帳裡充滿了一股子酸臭之氣,賀延嗣已經習慣了,他走到蘇嘛羅身旁坐了下來,笑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蘇嘛羅是個胸無大志之人,他並不在意賀延嗣奪走了他的兼職,他神情嚴肅地道:“北方傳來消息,健馱羅人竟然敢大舉入侵信德,軍團長便着急大家商議對策。”
賀延嗣心念一轉,便立刻明白過來,這哪裡是什麼健馱羅人入侵,分明就是唐軍來了,他心中暗暗激動,但他不露半點聲色,向周圍掃了一眼,道:“那軍團長呢?怎麼不見他人?”
“軍團長也去開會去了,讓我們在這裡等着。”
賀延嗣最頭疼一件事就是信德做事磨蹭異常,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們需要用漫長的時間來解決,開會格外冗長,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中度過,他這一等,至少要等半天。
賀延嗣還是失算了,他從早上一直等到了晚上,在大帳裡吃了兩頓飯,又睡了一覺,在迷迷糊糊中被推醒,軍團長開會回來了。
亞都德羅的家族世代掌控北方的阿彌迪羅城,他本人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軍痞,有好處絕對少不了他,有麻煩,也絕對看不見他的影子,他留着一蓬大鬍子,長着一對精明的小眼睛,以至於他的眼睛常常被大鬍子掩蓋,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今天開會長了一點,主要是大家都互不相讓,大家都願意留下來看守倉庫,而不願去和低賤的健馱羅人打仗,那有辱我們上等人的身份。”
其實健馱羅人也是拉其普特人,若論血統,還比他們更爲純正,只是他們找藉口不願意去賣命罷了。
“那結果呢?”蘇嘛羅大聲問道,他正準備再娶一個老婆,可沒有時間去打仗。
“結果大家都不肯去,阿拉伯人發怒了,便讓大家抽籤。”
“那你抽到了什麼?”所有人都坐直身子,異常關心他們軍團長的手氣。
亞都德羅得意地笑了,“你們認爲我會抽中嗎?我們留在這裡,由其他人去打仗。”
大帳裡頓時歡呼起來,其他人都走了,意味着這糧庫裡的糧食和錢財都屬於他們了。
賀延嗣卻暗暗叫苦,和唐軍打仗,他們便可以趁機歸隊,這下可麻煩了,這時大家都回去睡覺了,亞都德羅卻叫住了他,“蘇嘛羅、延嗣,你們兩人留下,我有話給你們說。”
待衆人走盡了,亞都德羅纔對他二人們低聲道:“我到的消息,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可能不是健馱羅人打來,而是唐朝的軍隊來了。”
“唐朝人”
蘇嘛羅眼睛瞪大了,急道:“那他們會不會帶來很多絲綢和瓷器,那樣不就不值錢了嗎?”
他擔心自己手中那塊綢緞和瓷器會不會掉價,亞都德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罵道:“傻蛋唐朝軍隊不會帶什麼絲綢和瓷器來,他們只會把我們統統殺光。”
“那軍團長認爲我們該怎麼辦?”賀延嗣問道。
“我認爲我們應該取了倉庫裡的那兩千萬迪納爾銀幣,回阿彌迪羅城當地主去。”亞都德羅陰險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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