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拔斯王朝的哈里發曼蘇爾此時就在阿姆河西岸,爲了督促齊雅德實行他的策略,他親自來到了呼羅珊,此時四萬呼羅珊大軍和一萬近衛軍就駐紮在離阿姆河約十里外沙漠邊緣。
在阿姆河對岸的那色波一帶,唐軍也是大軍雲集,文本最快至少有七萬大軍,兩軍對峙已經快一個月。
曼蘇爾一直在等待花剌子模的消息,按照時間計算,十萬大軍應該早已抵達花剌子模,現在應是南下河中的路上,或許是哈曼那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的緣故,曼蘇爾心神不寧,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這兩天一直縈繞在他心中,這個不安在他離開大馬士革時就已經埋下了種子,哈立德懇求他,無論哈曼做了什麼事,請都不要怪罪他的家族。
曼蘇爾答應了,但哈立德的請求給他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在一直沒有接到花剌子模的消息,曼蘇爾終於有些後悔了,或許他的錯了,不該任命哈曼爲主將,他任命哈曼爲主將也並非頭腦發熱,阿布.穆斯林死了近兩年,但他的威望卻一直在帝軍中不褪,或者是陰魂不散,這樣,曼蘇爾便急於找一個能取代阿布.穆斯林軍中大將.
哈曼.巴爾馬克便是他看中的最理想人選,他和阿布.穆斯林一樣爲波斯人,而且他出身名門,氣質高雅,外形極佳,又參加過幾次大戰,爲此還負了傷,他已經成爲許多阿拉伯年輕士兵們所崇拜的偶像,爲了進一步將哈曼塑立爲神,曼蘇爾便決定讓他率軍東征,讓他以絕對兵力取得北線大勝,曼蘇爾考慮得很周詳,他也很清楚哈曼絕不是李慶安的對手,但李慶安現在應該就在他的對面,正與他對峙,河中地區應該是一個普通唐軍纔對,即使哈曼稍弱,但還有真才實幹的沙伊赫輔佐,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在最後決戰時,他親自去指揮大軍。
可惜曼蘇爾沒有讀過東方人田忌賽馬的故事,不知道在東方人的智謀中有下駟對戰上駟的策略,他是阿拔斯王朝的哈里發,但李慶安卻未必會按照外交禮儀來親自對陣他。
這些天曼蘇爾終於感覺到了不妙,似乎李慶安並不在阿姆河對岸的唐軍主力中,他也曾考慮過李慶安會識破他的謀略,親自去花剌子模,但畢竟這種可能性很低,他不會針對一種很低的可能去排兵佈陣,然而現在......
曼蘇爾一連兩天都沒有睡好覺,他憂心忡忡,渴盼着哈曼能給他帶來好消息,上午,曼蘇爾剛剛吃了早飯,他正在喝茶,說起來也頗有諷刺意味,他手裡拿的白瓷杯正是當年李慶安送給他的。
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走進來,跪下給他行禮,“陛下,李慶安派人給陛下送信了。”
“啊!”
曼蘇爾手輕輕一顫,潑出了一點茶水,李慶安派人來了,他心中又燃起一絲希望,那麼李慶安並不在花剌子模嗎?
“快帶進來!”
很快,十幾名侍衛帶進來了兩名年輕的唐軍文職官員,其中一人向曼蘇爾躬身施一禮,用突厥語道:“在下陳少遊,大唐安西節度府文書郎,奉安西節度使、驃騎大將軍趙王殿下之命,給陛下送一封信,還有一件禮物。”
說到禮物,他身後的年輕官員將一隻木匣子放在桌上,曼蘇爾接過信,並沒有看,他目光緊緊地盯着這隻木匣子,那種不詳的感覺再一次在他心中強烈的升騰起來,他似乎嗅到一絲血腥之氣。
“把盒子打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命令左右侍衛,這時,陳少遊和他的夥伴已經退到牆邊,嘴角露出了一種冷冷的笑意。
兩名侍衛上前,用匕首撬開了木匣子,將蓋子打開,揭開一層油紙,忽然兩人‘啊!’的一聲大叫,嚇得臉色慘白,一起後退兩步,盯着匣子裡的東西,一名侍衛喊了起來,“陛下,是哈曼將軍!”
曼蘇爾看清楚了,匣子裡是一顆人頭,面目栩栩如生,正是他寄予厚望的哈曼.巴爾馬克,曼蘇爾只覺心中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疼痛,彷彿一把刀狠狠地插進了他的心臟,眼前變得一片模糊,他身子晃了晃,眼看要倒下。
幾名侍衛慌忙扶住了他,另外兩名侍衛大吼一聲,拔刀向陳少遊撲去,“住手!”曼蘇爾制止了他們,他畢竟是一國君主,終於剋制住了失態,隨即一股巨大的悲哀向他襲來,他知道,哈曼完了,他的十萬大軍也完了。
他呆呆地望着木匣半晌,終於,他開口了,聲音變得異常低沉,問陳少遊道:“你們大將軍回來了嗎?”
陳少游上前施禮道:“大將軍已經歸來,他要說的話都在信上,請陛下一覽。”
曼蘇爾慢慢拾起信,只見信皮上寫着:‘阿拔斯帝國哈里發陛下親啓。’
“帝國?”曼蘇爾苦笑了一聲,拆開了信,李慶安在信的開頭便道:‘大唐帝國趙王、安西節度使驃騎大將軍致阿拔斯帝國哈里發陛下,我已從花剌子模歸來,願與陛下誠心交談。’
這是李慶安的親筆手筆,字裡行間中充滿了誠意,曼蘇爾嘆了口氣,信中寫得很清楚,他的十萬大軍已經全軍覆沒,李慶安奉勸他更多注重國內危機,河中和吐火羅本來就是唐王朝的勢力範圍,請他面對現實。
“唐軍無意渡過阿姆河,願意與陛下在阿姆河畔坐下談一談,如果陛下不願意,那我李慶安不介意多走幾步,去大馬士革和您面談。”
“陛下站在大馬士革的城頭上,或許就能看見我。”
曼蘇爾一遍又一遍地看信,他陷入了沉思之中,沒有人敢打擾他,唐軍使者陳少遊也靜靜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答覆。
不知過了多久,曼蘇爾彷彿從夢中驚醒,他輕輕點了點頭,“好吧!請你轉告你們大將軍,我願意與他一談。”
.......
那色波,李慶安赤着上身坐在房中,一名軍醫正小心翼翼地給他換藥,本來箭傷並不嚴重,但射沙伊赫的最後一箭使他傷口崩裂,有些感染了。
這時李嗣業推門走了進來,李慶安聽出了他的腳步聲,便問道:“撫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好了,除了燒死的將士用骨灰甕外,其餘陣亡將士屍骨都裝入棺材,已經從撒馬爾罕起運了,據碎葉剛剛傳來的消息,王昌齡、段秀實、岑參等主要官員都已按照陣亡名單去各家各戶安撫,送去撫卹銀元和撫卹證,會嚴格按照安西的撫卹制度進行安撫,請大將軍放心。”
李慶安嘆息一聲,道:“兩次戰鬥便陣亡了一萬五千人,這是我領安西以來傷亡最慘重的一次,我愧對安西的父老鄉親,傳我的命令,這次回去,不準舉行任何慶功和凱旋儀式,一個月內,安西全境不準有任何娛樂,膽敢違令者,不管涉及任何人,一律重責一百五十棍,若是我妻子所犯,那就由我來領此棍。”
“末將遵令!”
李嗣業連忙吩咐旁邊一名文書官去草擬軍令,他自己則沒有離開,他有些話還想對李慶安說。
這時軍醫給李慶安洗淨了傷口,最後敷上藥,鄭重地囑咐他道:“大將軍傷勢較重,傷了筋骨,三個月內不能用勁,一年之內不能用弓,否則大將軍這一輩子也不能用弓了。”
李慶安只覺左肩鈍痛難忍,上了藥後,立刻感到一陣清涼,他輕輕鬆了口氣,對李嗣業笑道:“說起來我還是幸運的,白孝德的腸子都斷了,至少要躺半年。”
李嗣業嘆了口氣道:“大將軍身負安西重任,不該親冒箭矢上陣殺敵,若有三長兩短,安西危矣!”
“我若不上陣殺敵,將士如何肯效死命,二萬五千人對五萬人,雙方都是精銳之軍,我也只能孤注一擲了,否則大食軍必將撤走。”
“大將軍這麼急切嗎?”
李慶安點了點頭,“這一戰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如果不能全殲大食軍,讓他們逃走,那麼三年之內,河中休想再有安寧,曼蘇爾絕不會就此死心,但全殲十萬軍,或許對軍事上的打擊還談不上毀滅,但對曼蘇爾心理的打擊卻是難以估量,我有信心,至少五年之內,阿拉伯人不會再考慮東擴,那麼我就有時間回首東顧了。”
事實上李慶安對此戰的急迫性要遠遠超過曼蘇爾,現在已是天寶十三年,歷史上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儘管歷史已經被他大打亂,但導致安史之亂的根源,他卻沒有能改變,很大程度上,安史之亂也是各種社會矛盾尖銳到了臨界點才被引發,所以天寶十四年也會是一個各種社會危機爆發的臨界點,所以他的目光和精力都必須要立刻放回國內了。
爲此,他需要和曼蘇爾達成一份停戰協議。
........
經過幾次的前期磋商,雙方終於確定,將在阿姆河的冰面上籤署停戰協議,時間是三天後正午。
時間很快便到了這一天,一早,天氣依然寒冷,阿姆河的冰面上籠罩着一層薄薄的白霧,阿姆河一般在二月上旬開始解凍,現在還是一月中旬的最後一天,河面上依然結着厚厚的冰。
當初春的陽光溫暖地照在冰面上,阿姆河的河中央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白色帳篷,雙方各出一百人蔘與佈置帳篷內的設施,其實佈置得很簡單,冰面上鋪着三層厚厚的地毯,中間放一張長長的桌子,停戰文本由雙方共同敲定,用阿拉伯文、漢文和突厥文三種文字寫出。
內容並不多,雙方皆是無條件同意停火,自簽字之日起,五年之內雙方不得再戰,以阿姆河爲停火線,阿拔斯王朝承認河中和吐火羅地區屬於唐王朝的勢力範圍。
而且介於唐軍已和拜占庭簽署了軍事盟約,那麼唐軍有義務和羅馬人修改盟約,五年之內,只要阿拔斯王朝遵守停戰條約,且阿拔斯王朝的軍隊不主動向拜占庭發動軍事進攻,唐軍就不會參與拜占庭針對阿拉伯的軍事行動。
同時雙方還將簽署關於花剌子模的諒解備忘錄,花剌子模將一分爲二,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將在阿姆河以西的鹹海三角洲各自建國,唐王朝和阿拔斯王朝都不會干預兩個花剌子模國的內政,也不得出兵干預他們之間的戰爭。
雙方的用詞非常謹慎,而且各有妥協,比如阿姆河爲停火線,而不是邊界,阿拔斯王朝只承認河中爲唐王朝的勢力範圍,而不是領土;再比如,阿拔斯王朝的軍隊如果是主動向拜占庭發動軍事進攻,那麼唐軍就會履行與拜占庭簽署的軍事盟約,這是爲了防止阿拉伯人利用停火協議瓦解唐朝和拜占庭的軍事盟約。
關於涉及拜占庭的問題,雙方特地用羅馬文寫出,另外雙方還約定,全面放開貿易,鼓勵商人到兩國之間貿易,各種稅收和貨幣則按照怛羅斯之戰前的條款來執行。
中午時分,雙方約定的時刻到了,按照約定,雙方會在同一時刻向河中央的大帳進發,每人只能帶一名副將,兩名文官和三百名侍衛,且雙方各自派人去對方監督,各種細節都考慮得滴水不漏。
曼蘇爾帶的副將是呼羅珊總督齊雅德,從表面上看,兩人的關係相當融洽,齊雅德也惟命是從,但恰恰就是齊雅德的惟命是從暴露了他的心術不正,暫時還不能用‘野心’這個詞。
如果是惟命是從,那麼曼蘇爾命他配合哈曼,那他就應該立刻出兵阿姆河纔對,但事實上,齊雅德遲遲不肯出兵,這就和他的惟命是從矛盾了。
這一點,曼蘇爾心知肚明,他現在拿齊雅德也無可奈何,呼羅珊軍的主要將領都是齊雅德一手提拔,而且是利用曼蘇爾命他幹掉阿布.穆斯林部下的機會。
如果他殺了齊雅德,一旦呼羅珊軍譁變,不僅他曼蘇爾生命堪憂,唐軍也會乘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這個時候,曼蘇爾不想節外生枝。
“齊雅德將軍,我們過去吧!”曼蘇爾淡淡一笑道。
齊雅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陛下先請!”
他的臉上無比誠懇,和一個月前剛見到曼蘇爾時並沒有什麼區別,但是他的心中卻有了變化,儘管曼蘇爾壓制住了花剌子模戰役的消息,但齊雅德還是得到了一點信息,哈曼陣亡了,他的人頭被李慶安送來,主帥的陣亡也就意味着北方戰線的主力軍已全軍覆沒,齊雅德相信自己的判斷,否則曼蘇爾絕不會和唐軍籤這個五年停戰條約。
事實上齊雅德早已經知道李慶安並不在阿姆河對岸,但他沒有告訴曼蘇爾,那麼現在李慶安把哈曼的人頭送來,就說明花剌子模戰役是李慶安親自去打的。
齊雅德從種種蛛絲馬跡便已判斷出了形勢,他心中暗暗歡喜,十萬大軍被殲滅,那麼自己的呼羅珊軍就成爲帝國的第一軍隊,曼蘇爾在某些事情上就得向他讓步了。
齊雅德並不奢望自己能成爲哈里發,但是他希望自己能成爲呼羅珊國王,有足夠的自治權。
他一邊陪同着曼蘇爾向大帳走去,心裡卻暗暗盤算着如何實現他的國王之夢。
“齊雅德將軍,這一次簽約我是很認真,我確實打算在五年內不再考慮東方之事,準備集中精力對付西班牙,不知齊雅德有沒有興趣成爲西征軍主帥?”
曼蘇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齊雅德連忙恭敬道:“臣才能低下,恐怕不能勝任,會耽誤了陛下的西征大業,臣願意爲陛下推薦良材。”
“呵呵!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兩人都笑了起來,笑得乾澀無比。
.......
就在曼蘇爾和齊雅德抵達大帳的同一時刻,李慶安的隊伍也同時過來了,他背後跟着李嗣業。
曼蘇爾和李慶安翻身下馬,笑着張開臂膀向對方迎去,“李大將軍,我們兩年沒見了吧!”
“陛下的身體還是那般健朗。”
兩人都笑着緊緊擁抱在一起,親熱得就彷彿三十年未見的摯友,李慶安忽然那眉頭一皺,按了一下左肩歉然道:“陛下,我左肩有傷,失禮了。”
“哦!那是我魯莽了,來!一同進帳。”
兩人挽着胳膊,親熱地走進大帳,誰能想得到他們之間剛剛結束了最慘烈的戰役,後面的雙方侍衛們個個苦笑不已,虛僞的政治啊!
帳篷裡已經準備好了,兩人按各自的位子坐了下來,雙方侍衛各送來一杯茶,李慶安端起熱騰騰的茶杯笑道:“我聽說陛下喜歡喝茶,特地帶了十斤長安最好的茶葉,希望殿下能喜歡。”
“我很喜歡!在哪裡?”
李慶安放下茶杯,一招手,從侍衛手中接過一袋茶葉,遞給曼蘇爾,曼蘇爾連忙接過茶包,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欣喜道:“這是一品蒙頂茶!”
李慶安一豎大拇指笑着讚道:“陛下果然不同凡響。”
曼蘇爾放下茶包,嘆了口氣道:“我很想讓我臣民都學會喝茶,不知大將軍能不能送我一些茶樹苗,讓我在底格里斯河廣泛種植。”
李慶安卻微微一笑道:“茶樹苗可不能送。”
“爲什麼?”曼蘇爾愕然。
“茶葉是我們賺錢的寶貝,送給了陛下,將來我們的茶葉可就賺不了錢了。”
兩人對望一眼,皆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我倒是有個特殊禮物送給陛下。”李慶安收了笑容道。
曼蘇爾感覺到了李慶安的話中有話,便也收了笑容問道:“不知大將軍想送我什麼特殊禮物?不會又是什麼木盒子吧!”
李慶安笑了笑,並不回答他,而是拿起了眼前的停戰協議文書,仔細地閱讀起來,曼蘇爾心中疑惑,他沒有追問,也拿起文本仔細閱讀,片刻,李慶安放下了文本,從旁邊筆筒中取出一支毛筆,蘸了蘸墨汁,在趙王、安西節度使、驃騎大將軍的一連串頭銜下,正式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李慶安。
他一連簽了三本,放下了筆,旁邊的文書官加蓋了印章,對面的曼蘇爾也用鵝毛筆簽了名字,同時加蓋了玉璽,然後交換文本再籤,當最後一個紅豔豔地印章蓋滿,停戰協議終於簽署了。
這時,李慶安放下了筆,對曼蘇爾淡淡一笑道:“爲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將全部釋放貴軍的一萬零八百七十五名戰俘,這就是我給陛下的特殊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