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廣琛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成爲荊州大都督,率領着數千戰船,船帆鋪天蓋地,浩浩蕩蕩從漢江殺向長安,忽然黑雲蔽日,狂風大作,白浪滔天,他的戰船在江中劇烈遙晃,眼看要傾覆了.....
季廣琛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他的幾名親兵在拼命搖晃他,“將軍,不得了,安西軍殺來了?”
季廣琛還有點迷迷糊糊,問道:“風浪這麼大,安西軍從哪裡來?”
這時喊殺聲已經到了帳外,季廣琛的親兵們急得擡起他便跑,衝出大帳,只見外面火光沖天,不知多少帳篷被火點着了,整個天空都被映紅,一隊隊安西騎兵在大營中飛馳,刀光森森,喊殺震天,他的士兵大多光着腳,身上沒有盔甲,手中沒有武器,他們有的跪地求饒,有的四散奔跑,大營內混亂成一團,一些士兵不甘受戮,奮起和安西騎兵拼殺,他們卻遠不是安西騎兵的對手,安西騎兵兇猛無比,如一隊隊下山猛虎,刀光閃過,人頭滾滾落地。
季廣琛已經完全清醒,大營內慘烈的情形將他驚呆了,以至於親兵們扛着他跑,他都沒有半點掙扎,他的腦海裡一片空白,他們是從哪裡來的?李光弼不是在洛陽嗎?李慶安率大軍去了滑州,安西軍又怎麼會從天而降?
這時,季廣琛終於醒悟過來了,他掙扎着要下地,“快放我下來!”
親兵們已經顧不上他的反抗了,七手八腳給他套上一身士兵的衣甲,將他推上一匹戰馬,戰馬載着季廣琛向北營門逃去,可剛到北營門口,只見一聲吶喊,數百名安西騎兵從四面將他團團圍住,張弓搭箭,長矛鋒利,箭頭和矛頭都對準了他,這時,只見李光弼出現在他面前,望着他淡淡一笑道:“季將軍,你認爲你能逃得走嗎?”
季廣琛調轉馬頭一圈,數百安西軍騎兵將他圍得水泄不通,他的十幾名親兵大吼一聲,準備衝上去突圍,季廣琛卻喝住了他們,“統統不準妄動!”
他扯掉身上士兵的盔甲,對李光弼一抱拳道:“我死不足惜,請李將軍放過我的士兵們。”
李光弼點了點頭,這個季廣琛雖是紙上談兵之輩,不過他體恤士兵,倒也難得,便道:“可以,你讓士兵們全部投降,我饒過他們!”
季廣琛調轉馬頭大聲喊道:“士兵們聽着,全部投降!聽我的命令,全部投降!”
季廣琛一遍遍地大喊,大營內漸漸安靜下來,不少準備和安西軍拼命的士兵都呆呆站住,不知所措,‘噹啷!’有人丟下了刀,越來越多的士兵都放下武器,一隊安西騎兵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也高聲喊道:“投降者手舉過頭頂,去南營門集中!”
不多時,一羣羣士兵都將雙手舉過頭頂,成羣結隊向南營門而去,季廣琛望着地上橫七豎八的死屍,他不由嘆息一聲,對李光弼道:“可以了,你可以隨意處置我,我可甘心就戮!”
說完,他眼一閉,伸長了脖子,李光弼卻沒有理他,冷冷命令周圍士兵道:“將他帶下去,交給大將軍處置!”
一隊騎兵押着季廣琛走了,李光弼慢慢走上前,望着一片狼藉的軍營,心中輕輕鬆了口氣,還好,大部分都被活捉了,可以向大將軍交代。
大營內的戰事很快便結束了,季廣琛的三萬軍隊在睡夢中被夜襲,幾乎無力抵抗,嚇破了膽的士兵們紛紛投降,除了二千餘人負隅頑抗而被殺外,包括北營外巡邏兵在內的其餘兩萬七千餘人全部投降,主將季廣琛被活捉,三萬軍無一人逃脫,李光弼打出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當天晚上,李光弼命人向李慶安報喜,而他本人則率大軍開進了滎陽大糧倉。
.......
洛陽,李慶安在數萬大軍的簇擁下第一次走進了洛陽城,儘管他當年去揚州和出任河南道觀察使時都曾經路過洛陽,但那兩次他都是行跡匆匆,並沒有進洛陽城。
儘管在他的軍籍簿上至今還寫着洛陽人氏,可事實上他是第一次來到唐朝的洛陽。
洛陽,這對李慶安絕不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一千三百年後,他便出生在這座城市,可當他進入大唐十年後,前世的回憶早已經淡淡遠去,就彷彿他做個一個很長的夢,夢中,他回到了一千三百年後......
眼前的洛陽是那麼熟悉,可又是那麼陌生,巍峨高聳的城牆,厚重的城門,穿過昏黑的城洞,他看到的同樣是一座和長安一樣的大都市,一片片方整的坊宅,像一塊塊菜畦,整齊地排列在洛水兩岸,這是天下雄城,它身上哪裡看得到半點後世的衰敗,而後世的洛陽,又哪裡還有它祖先的雄姿。
李慶安萬分感慨只是在他進入洛陽的那一刻,很快,前世的追憶便在洛陽民衆熱烈的歡迎中漸行漸遠了。
李慶安是從洛陽的定鼎門入城,儘管沒有任何安排,但洛陽的近三十萬民衆依然自發前來歡迎安西軍入城。
五萬安西大軍浩浩蕩蕩入城,李慶安的馬車夾雜在隊伍之中,五百名親兵左右護衛着馬車,他們警惕望着周圍的情況,他們中間還有人記得李慶安就曾經在汴州的尉氏縣被刺殺。
大道兩邊的氣氛異常熱烈,許多人敲鑼打鼓,載歌載舞,歡呼聲一陣接着一陣,就彷彿安西軍是凱旋歸來,對洛陽民衆確實就是如此,安西軍爲大唐開疆闢土,擊敗大食國,覆滅吐蕃,爲大唐立下了赫赫戰功,他們沒有機會對安西將士表達自己的感激,今天安西將士終於來到了洛陽,洛陽民衆怎麼能不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之軍表示敬意。
李慶安坐在馬車內,望着兩邊夾道歡迎他的民衆,望着一張張激動而喜悅的笑臉,他心中涌起一絲莫名的感動,他知道在安史之亂,洛陽幾度飽受摧殘,尤其是回紇人在洛陽大肆掠奪女人,驚恐萬分的洛陽女子躲進白馬寺,卻被回紇人一把火燒死數萬人,造成了歷史上白馬寺慘案。
歷史因他的到來而發生了改變,回紇不可能再來大唐了,潼關也不會再有哥舒翰的昏庸之舉,那麼洛陽呢?它還會被安祿山攻破,在這裡建立大燕王朝嗎?
李慶安希望是不會,可很多事情並不是隨他的希望而改變,他只能是盡力不讓歷史悲劇重演。
這時,車窗外傳來了山海嘯般的呼喊:“趙王——現身!”
“趙王——現身!”
李慶安一怔,輕輕拉開車簾一角,只見無數的洛陽年輕人在跟着他的馬車奔跑,很多人一邊跑一邊喊:“趙王—現身!”
李慶安忽然想起了新安縣幾個老農對自己的評價,把自己描述得如魔鬼一般,新安縣離洛陽很近,自己的形象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不由一陣苦笑,估計這些跟他馬車跑的民衆就是想看一看他的尊容。
李慶安放下了車簾,卻忽然聽他的親兵都尉張永慶在對衆人高聲道:“各位父老鄉親,趙王殿下在安西中過箭傷,這次東來一路辛勞,箭傷復發,殿下現在車中養傷,無法見大家,等傷勢稍愈,一定會來會見大夥兒!”
張永慶的喊話很有效果,那數千年輕人便不再追趕馬車了,李慶安笑着搖了搖頭,這些傢伙真是越來越圓滑了,可想到箭傷,他不由又摸了摸自己的左肩,他花剌子模受的箭傷早已經過了一年,可每逢陰雨天還是會隱隱作痛,而且他竟拉不動七石弓了,這讓李慶安感到一陣失落,這或許是老天的安排,使他離戰場越來越遠。
安西大軍一直前行,前方就是洛水,將洛陽成一分爲二,南面主要是民衆的街坊,而北面是皇城、宮城和一部分街坊,洛水上架有三座大橋,將洛陽南北連接,而在皇城端門正南的洛水中卻有兩座人口島,用泥土堆砌成兩座半月形島,又修有橋樑將島嶼和兩岸相連。
安西一直開進了皇城,才停住了腳步,洛陽皇城內也有和長安一樣的三省六部,武則天當年便曾長期在洛陽居住,當時的洛陽纔是大唐的政治中心,只是時隔近五十年,洛陽的皇城內已經沒有多少官員了,一座座巨大的建築矗立在皇城的應天門廣場之上,建築都有些破敗了,偶然有清脆的風鈴聲傳來,它們彷彿在風中訴說着歷史的變遷。
五萬大軍列隊站在應天門官場之上,氣勢威嚴壯觀,從尚書省官員內,走出一隊官員,他們在五萬大軍中緊張的快步前行,向李慶安的馬車走去,爲首之人便是東都留守楊慎餘,後面還跟着河南府尹裴諝,都畿道長史苗晉卿,以及洛陽令吉溫等等十幾名官員。
可以說東都洛陽是貶黜官員的所在,苗晉卿曾是李亨的禮部尚書,李亨南逃後,苗晉卿沒有跟隨,他隨即便被政事堂貶爲都畿道長史,吉溫也是一樣,他是因爲和安祿山關係過密而遭貶,從兵部侍郎貶爲洛陽縣令。
李慶安從馬車中緩緩走了出來,含笑望着楊慎餘等一行官員,楊慎餘等人上前躬身施禮,道:“東都官員參見趙王殿下,未能出城遠迎,請趙王殿下恕罪!”
“各位大臣不必客氣,我今天也是路過洛陽,暫歇一晚,明天我就要啓程前往滑州了。”
裴諝上前笑道:“趙王殿下還是第一次進洛陽城吧!我們當盡地主之誼,陪伴殿下飽覽洛陽城的風光。”
李慶安在出發的前幾天還見過裴諝,想不到他這麼快便回洛陽了,李慶安笑着點點頭,負手向周圍望去,在西南角,他看見了一座巨大的建築物,和長安的太廟外形一模一樣,他一指那座建築,笑着問裴諝道:“那應該就是太廟吧!”
“正是洛陽太廟!”
李慶安淡淡一笑道:“我既爲宗室,來了太廟焉能不拜祭一下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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