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州是天下十大雄州之一,因此岐州太守崔寧的品級相當高,爲從三品,同時崔寧還有銀青光祿大夫的散官之銜,加上他民望極高,資歷雄厚,是大唐政壇上的一顆明星,若不是他出身名門崔家,那他很可能就會入朝爲相了。
岐州的州衙位於雍縣,但這些天爲了安置五千戶河北移民,崔寧便一直住在虢縣,這天清晨,崔寧天不亮便趕去了升原渠以北,崔寧原名叫崔旰,約四十歲出頭,身材瘦高,顯得非常精明能幹。
這些天,安置移民之事將他累得筋疲力盡,但不把這件事做好,他絕不會罷休,這是他的性格,不做則罷,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圓滿。
他今天要先看一看溝渠的挖掘進展,早晨的霧氣很大,使他沒有注意到前方還有軍隊,直到他離李慶安還有不到百步時,才忽然發現前方有騎兵攔住了去路。
“來人可是崔太守?”有人問道。
崔寧急忙勒住馬,驚訝地望着前方的一隊騎兵,厲聲問道:“我正是岐州太守,你們是哪裡的軍隊,怎麼會在這裡?”
他還不知道,李慶安現在就在岐州,一名校尉上前施一禮,不慌不忙道:“崔使君,我家大將軍請使君前去一敘。”
‘大將軍?’崔寧愣了一下,他猛地反應過來,是李慶安來了,他慌忙翻身下馬道:“殿下在哪裡?”
“請使君隨我來。”
幾名親兵將崔寧帶到了李慶安面前,崔寧躬身施禮道:“卑職岐州太守崔寧參見趙王殿下!”
“崔使君不必多禮。”
李慶安笑着向他回了一禮,這時,他忽然覺得身邊有異,一回頭,只見所有的村民跪了一地,高富貴更是嚇得嘴脣直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將軍竟然就是趙王,他真的是昏了頭,河北移民這麼大事情,除了他還能有誰提出來,自己糊塗啊!
李慶安連忙給親兵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去安撫這些受驚的農民,他便對崔寧笑道:“崔使君,我們走一走吧!”
崔寧有些猶豫,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兩人沿着田埂的小路慢慢而行,幾名親兵在後面遠遠跟着。
“崔使君,爲什麼每戶要分四十畝土地?”李慶安笑着問道。
崔寧後背有些發涼,他也知道後果是什麼?御史臺一旦彈劾,這個擅自分田的罪名可就逃不過了,尤其是李慶安問他這件事,那就有着更深的用意,他連忙解釋道:“卑職也知道分四十畝地有些不妥,但按照朝廷分田令,當地的農戶每戶可得五十畝,作爲永業田,而河北移民只有三十畝,雙方相差二十畝,現在或許還沒有什麼問題,可在數年後,當河北移民完全融入當地,那時二十畝地差距很可能會釀成雙方矛盾激化的根源,所以爲了避免將來的衝突,我便將移民的分田標準提高到四十畝,另外明年春天河西的牛到來後,每家再分一頭,這樣雙方基本上就無話可說了。”
李慶安點了點頭,“你考慮深遠是沒有錯,但你不應該擅自做主,你應該稟報政事堂,讓政事堂來決定,然後你再執行,你也是老臣了,這種直接抗旨的低級錯誤你不應該犯,一旦有人舉報,御史臺便可以直接彈劾你,崔使君,這可比私通南唐的罪名更對你不利啊!”
崔寧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低聲道:“這是卑職一時考慮不周。”
不過崔寧心中也暗暗打鼓,李慶安把這件事告訴他做什麼,這應該是他扳倒自己的最好機會啊!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是不是感覺到很奇怪,我怎麼不抓住機會彈劾你,反而在提醒你,是吧!”
“卑職不敢。”
“這沒什麼,本來我這次來岐州就是準備來拿你問罪,我要問你的罪其實很容易,我只要命你三天之內向漢中送十萬石糧食,如果你辦不到,我就以延誤軍機之罪拿你下獄,甚至處斬你,你相信嗎?”
崔寧後背一陣陣發冷,他這才明白,李慶安讓岐州支援漢中後勤的真正用意了,就是要以延誤軍機之罪辦他,他根本就逃不過,一旦他下獄,或者被處斬,崔家宗族必將一片大亂,那時崔平接手崔家,李慶安就完成了他對崔家的控制。
他心中有些驚恐,低下頭默然不語,李慶安又道:“這確實是我的計劃,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卑職不知!”
“很簡單,扳倒一個崔家族長確實很簡單,但想得到一個良臣卻並不容易。”
說到這,李慶安微微一嘆道:“崔使君,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一個庸才、貪臣。”
崔寧鼻子猛地一嗆,一股辛辣讓他眼淚都差點流了出來,他心中充滿了有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感動,半晌,他低聲道:“殿下,崔家並沒有反對你的意思。”
李慶安揹着手慢慢地走着,他沒有說話,他在等崔寧繼續說下去,崔寧又道:“我們也知道裴遵慶的咄咄逼人,但崔家認爲他的態度並不代表裴家,裴遵慶可以狂妄自大,但崔家不能,如果崔平發生了和裴遵慶的權鬥,崔家不會反對,但也不會支持,同樣的道理,崔平也不代表崔家。”
崔寧說得非常含蓄,意外之意就是告訴李慶安,裴遵慶的狂妄的挑釁並不是裴家的本意,作爲幾百年的世家,裴家不會做這麼淺薄的事,那只是裴遵慶本人的狂妄,李慶安只要把裴遵慶幹下去,裴家就會恢復正常,同時他也表明了崔家對崔平的態度,崔平不能代表崔家。
李慶安點了點頭,笑道:“我明白了,其實我一直想和崔渙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但一直找不到機會,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坦白,我也希望崔家能繼續保持他的風骨,再做五百年的世家。”
崔寧心中感激,他聽懂了李慶安的意思,這就是他放過了崔家。
“多謝殿下的厚愛,希望殿下知道,崔家堅決支持殿下登基,這是崔家對殿下的承諾。”
李慶安注視着他,良久,他點點頭道:“你的話我記住了,我記住了一個崔家家主對我的承諾,但你也要記住,一旦你的家族背叛了對我的承諾,崔家會遭遇什麼樣的後果。”
崔寧鄭重道:“這個,我明白。”
兩人又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路,李慶安笑道:“崔使君,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入政事堂爲相?”
崔寧笑了,“朝爲讀書郎,暮登天子堂,這是每一個讀書人願望,我怎麼會不希望自己入相呢?”
“嗯!”
李慶安又繼續向前走,在思考着什麼,他停住了腳步,凝視着崔寧緩緩道:“陰謀詭計我也只是不得已而使之,只是用一時,不能使一世,崔平雖然是我的心腹,但他能力平庸,操節也有虧損,不是我所期盼的中興之相,我李慶安所思所想,絕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權力慾望,我是希望大唐能從我手上走向中興,我希望能做中興之主,但更希望有中興之相輔佐,我一直在尋找,今天我遇到了使君,也認識了使君,一個肯從官廨田中讓出十畝田給普通民衆的太守,就憑這一點,我便知道,你就是我所尋找的中興之相。”
說完,他把手伸給崔寧,眼中帶着誠懇和期待,崔寧默默地點了點頭,和他緊緊握在一起,儘管唐朝並沒有握手之禮,但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握手,永遠代表着一種信任,一種忠誠。
金秋十月,不僅是關中獲得了大豐收,河北道同樣也迎來了春小麥的豐收,麥田裡金黃的浪花隨風起伏,糧倉中麥子高堆,河北的糧食豐收無疑給安祿山帶來無比的振奮,糧食的豐收只是一方面,更讓安祿山欣喜若狂的是,他終於發現了安西軍天雷的秘密。
在幽州城外的一處山坳中,這裡地勢平坦,四周山樑環繞,佔地足有百畝,一萬五千名燕軍在三裡外嚴密護衛,而三千親衛則簇擁着安祿山站在山坳口前。
安祿山頂盔貫甲,他眼中充滿了期待和興奮,數百步外,十幾名道士正在忙碌地進行最後的安置,他們將一支黑黝黝的紙筒狀物品放在了一座兩丈高的木架上,那紙筒狀的物品就完全是李慶安當年在龍駒島上初次製作大爆竹的翻版,簡直一模一樣,高五尺,直徑足有一尺,用紙層層裹疊,引線足足有五六丈長。
在安祿山旁邊,有一名五十多歲的老道士,他一邊偷看着安祿山的臉色,一邊介紹道:“自從兩年前安帥懸賞天雷的配方後,我便一直在考慮這個天雷究竟是什麼?而兩個月前,我們在煉製丹藥時,丹房發生了爆炸,房頂給掀翻了,事後我們查找原因,才發現是用了葛洪老祖的火藥配方,因爲硝石用量過大,以至於發生了爆炸,我便忽然想到,難道安西軍天雷就是火藥嗎?”
安祿山眉頭一皺道:“可是火藥我們也試驗過,根本沒有那麼大的威力,就向放屁一樣,轟地一聲什麼都沒有了。”
“大帥,關鍵是配方!”
老道諂笑道:“以前我們也煉製火藥,但並沒有什麼效果,最多讓火勢迅猛一點,但兩個月前我們一次用料失誤,爆炸竟然將丹房掀翻,那時,我才意識到硝在火藥中的作用非同尋常,這次我用孫思邈的硫磺伏火法來製作火藥,加大了火藥中的硝石含量,一定會讓大帥滿意。”
“那就看看吧!”
安祿山還是有點不相信,他忽然想起一事,又問他道:“上次你說想要多少賞賜?”
“不多!不多!”
老道伸出一個指頭,眯眼笑道:“我們一萬貫錢的賞賜。”
“一萬貫錢!”
安祿山重重哼了一聲,“這還不多嗎?”
老道再要說話,安祿山卻一擺手止住了他,“先看看試驗吧?若我不滿意,你一文錢都休想拿到!”
老道不敢再說話了,揪緊了心,望着他的弟子們,按理他們已經反覆試驗了兩個月,應該問題不大了,可就怕萬一,萬一失敗怎麼辦?他在心中默默地禱告,“無量天尊,保佑弟子成功,弟子拿到錢,一定給你重塑金身。”
這時,十幾名年輕的道士已經準備好了,他們也準備了引線,不過非常粗糙,道士們都遠遠地跑開了,只留下一人,他戰戰兢兢用火把點燃了五丈長的引線,調頭便跑,‘呼!’地一下,引線便燃燒了近三丈,迅猛無比,卻忽然又慢下來,就像熄滅了一樣,只微微冒着白煙,這也是道士們最頭疼的地方,火藥的燃速總是控制不住,時快時慢,有一次燃速太快,還炸死了一名道士。
引線像蝸牛一樣慢慢向前爬,安祿山的眉頭皺成了一團,這究竟是什麼玩意兒?這時,引線又漸漸加快速度了,煙越來越濃,爬上了木架,這時,所有道士的心都提了起來,甚至有人閉上了眼睛,合掌祈求,他們後半生的富貴就在此一舉了。
儘管安祿山對老道十分輕視,但他心中對這次試驗也充滿了期待,他的親衛曾奉命去老道的庵裡實際考察過一次,據他親衛說,確實有威力。
這就讓安祿山心中充滿了期待,這時,眼看火焰要燒到了紙筒,安祿山不由張大了嘴,腳也踮了起來,忽然,只聽見‘轟!’地一聲爆響,聲如悶雷,一股黑煙騰空而起,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很多人都不由自主按住了心臟部位,待硝煙散盡,只見兩丈高的木架被炸飛了一大半,碎屑四飛,一根木屑子正砸在安祿山的頭上。
安祿山被驚得目瞪口呆,半晌,他忽然大笑起來,“好!好!這就是天雷,我安祿山也有天雷了,從今以後,又何懼安西軍?”
他一把抓住老道麻桿似的胳膊,激動萬分道:“你教會我的軍隊製作天雷,我賞你五萬貫錢!”
“嗷!”地叫了一聲,老道竟一下子激動得暈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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