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河北安祿山一樣,南唐也在長安擁有大量的情報人員,而且比安祿山更加有利的是,很多中低級官員都自覺不自覺地扮演了傳遞情報的角色,或許在他們看來,南唐和北唐不過是分了家的兄弟罷了,而且南唐那邊有很多故吏親朋,誰都難免會透露一點點消息出去。
李慶安在政事堂擴大會議上公開宣佈了進軍江南的決定,這個消息瞬間便傳遍了朝廷內外,很自然,數只振動着翅膀的鴿子,將這個重大情報送去了南唐。
在李慶安做出進軍江南決定後的第三天,一份標有絕密重大字樣的情報便擺上了李亨的御案,這對剛剛穩定了軍權的李亨而言,無疑是一個重大的考驗。
隨着李亨被迫將高仙芝釋放回北唐後,南唐的軍權便漸漸地穩定下來,大部分軍隊都由太子李系接管,而高仙芝的幾名心腹也被分化了,賈崇瓘投降了李亨,帶走了兩萬精兵,而席元慶和趙崇玼兩人不肯和李亨妥協,趙崇玼接到其弟,安西軍中郎趙崇節的招降信,兩人最終率一萬軍從歸州借道房州進入了漢中,投靠了北唐軍。
雖然賈崇瓘投降了李亨,卻不得重用,李亨將賈崇瓘調到南詔爲太守,遠離蜀中重鎮,奪走他的兩萬精兵,這樣李亨便完全將十八萬劍南軍的軍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加上江南那邊的十二萬軍隊,李亨實際上已經擁有了三十萬大軍,基本上具備了和北唐及安祿山抗衡的資本。
就在李亨志得意滿,準備將精力放在內政財稅上時,李慶安即將進攻江南情報便傳到了他的面前。
整整一天,李亨將自己關在御書房中,誰也不見,直到黃昏時分,他才命人去將太子和相國崔圓請來。
李亨明顯有些疲憊了,眼袋浮腫,眼睛裡充滿了血絲,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他坐在御案後,緩緩地,用他那種白開水似的語氣說道:“朕考慮了一天。。。。。。對李慶安進攻江南,朕做出了決定。”
太子李系的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是的,李慶安的主力去了河東和河南,長安兵力本來就已經不多了,他還再帶數萬軍前往江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父皇決定抓住這個機會,他願爲主將,率軍直搗長安,恢復他們的正統之位。
李系的急不可耐和李亨的慢慢吞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李亨話音剛落,李系便上前一步道:“父皇,兒臣願爲父皇解憂,率軍進攻漢中,從而奪取長安。”
李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依然用那種略帶嘶啞的,白開水一般的語氣道:“朕說了要進攻長安嗎?”
李系愣住了,難道不是嗎?他小心翼翼道:“父皇,兒臣以爲,進攻長安是最好的圍魏救趙之計,只有這樣,纔可能迫使李慶安不敢兵下江南,父皇,不要猶豫了。”
李亨沒有理睬他,卻轉頭問崔圓道:“相國,你的想法呢?”
崔圓躬身道:“陛下,臣以爲事關重大,不可輕易做出決定,我們需要了解更多更詳細的情報,比如李慶安出兵多少,留守長安多少軍隊等等,才能做出一個理解正確的決定。”
崔圓的話有理有據,也光面堂皇,讓人無懈可擊,李系卻暗罵一聲老油條,說了就像沒說一樣,他又道:“父皇,且不管李慶安出兵多少,但有一點是事實,他要親率大軍下江南,這樣就等於是兩線同時開戰,兒臣以爲,就算我們不打長安,但也要趁此機會拿下漢中,兵指長安,這是敲山震虎,李慶安也同樣不敢再下江南,可救江南十萬軍,父皇,不能再猶豫了,決定吧!”
“是的,朕已經決定了。”
李亨嘆了口氣,但他又用一種堅定而不可抗拒地語氣對二人道:“朕決定兵出夷陵,拿下荊州,給江南軍打開一條西撤通道,這一次,朕要御駕親征。”
李系渾身一震,他不可思議地望着父親,他想說點什麼,什麼都說不出來,崔圓卻暗暗一嘆,他想到了一句話:‘困獸猶鬥,但勇烈不足。’
三天後,李亨命太子監國,崔圓、王珙等一班大臣輔佐,他自己則親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向夷陵,夷陵守將張歸正整頓戰船、修建行宮,等候南唐皇帝李亨的到來,二十天後,李亨率大軍抵達了夷陵。
。。。。。。。。
揚州,李慶安的率三萬安西軍精銳經歷了近一個月的行軍,在徐州和荔非守瑜的五萬軍匯合後,一共八萬人沿漕河集結南下,七天後,八萬大軍抵達了江都城北十里外。
時隔八年,李慶安又一次來到了揚州,那一年他是作爲中郎將來揚州練兵,帶走了五百精兵,經過多年征戰後,這五百精兵只剩下不足兩成,尤其石堡城一戰,揚州的五百精兵死傷超過三百人,而剩下的七十四人,現在都成了安西軍的棟樑,南霽雲是千牛衛大將軍,拓枝城都督趙志雲、吐火羅副都督羅盛、北庭都兵馬使丁展昭等等,這些個個能獨擋一方的大將,都是當年他從揚州帶出來的士兵。
李慶安騎在馬上望着遠方江淮平原上蕭瑟的情形,大地是灰色的,天空也是灰色的,就彷彿一場大風颳過,天地間呈現出一派混沌沌的景象,河水在過了淮河後便沒有結冰了,一隊隊滿載着乾草的平底船在幾近乾涸的河面上緩緩而行,而遠處,隱隱約約出現了一片片巨大的倉庫羣,那裡便是揚州的中轉大倉庫。
李慶安不由又想起了八年前他初次抵達揚州時的情形了,那時,他還很年輕,充滿了朝氣,充滿了理想,現在他已經三十四歲了,開始進入一個男人最黃金的年歲。
“守瑜,還記得當年我們倆奉命來揚州練兵的事嗎?”李慶安的嘴角露出一絲追憶的笑容。
荔非守瑜點點頭笑道:“怎麼不記得呢!爲了這次練兵,咱們最後一場馬球大賽也沒有能參加上,好在安西軍最後贏了范陽軍,否則你這個安西第一得分手豈不要遺憾終生?”
李慶安呵呵笑道:“遺憾終生倒不至於,不過可以讓安祿山不抱憾終生,他還可以說,當年我可是把李慶安擊敗了,可誰知道是馬球呢?可惜,他連這點機會都沒有。”
周圍親兵聽李慶安說得有趣,都不由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這時,數裡外的前軍停了下來,一名軍官騎馬飛奔前來稟報,“稟報大將軍,前軍已到軍營!”
軍營是李璘軍的北大營,距離江都城約五里,都是磚木結構,一排排的營房一眼望不見邊,大得難以想象操練場足以容納萬餘騎兵縱馬奔馳,佔地足有近千畝,靠河邊還有一座巨大的碼頭,碼頭旁是數十座倉庫,這座北大營至少可以駐紮至少十萬大軍。
李慶安點點頭便下令道:“大軍可進營駐紮,按照安西軍的規則防禦。”
安西軍一般是在野地紮營,四周有巨大的營柵,每個五十步必然有一座哨塔,另外在大營前後左右三百步外還有四座哨塔,防禦十分嚴密。
而這座北大營雖然有圍牆,卻沒有哨塔,用的是運河水,而不是開鑿井水,很顯然,李璘軍隊的防禦意識還比較薄弱,或者認爲這裡靠近江都城,便不需那麼嚴密了,但對於安西軍,無論在哪裡駐營,都是一樣的防禦嚴密,一絲不苟。
士兵迅速進入營房安頓了,三千餘名工事兵在大營牆邊開始搭建哨塔,將已經廢棄的營外壕溝疏通,把運河水引了進來,大門安上了營柵,一個時辰後,江都的北大營便煥然一新,嚴整有度,再無從前的慵懶混亂之狀。
這時,剛剛從江陽縣趕來的李抱真飛馳來到大營前,百步外他下馬高聲喊道:“淮南都兵馬使李抱真,求見大將軍!”
片刻,營門開啓,當值巡哨官出來道:“李將軍,大將軍有請!”
李抱真交了兵器馬匹,跟隨着巡哨官一路向帥帳而去,儘管軍營內都有現成營房,但議事房間太過於狹小,李慶安的巨大沙盤放不進去,他便下令依然搭建帥帳和四頂行軍帳篷,專門放置沙盤。
帥帳四周足有千餘名虎賁軍衛兵提槍執盾環護左右,戒備森嚴,巡哨官領着李抱真來到營帳前,高聲稟報道:“大將軍,李抱真將軍已到!”
“令他進來!”
李抱真整理一下軍服,大步走進了營帳,營帳內放置着兩架巨大的沙盤,李慶安一手拿着木棒,正和荔非守瑜、趙崇節、田乾真、賀婁餘潤等一班大將說着什麼?
李抱真上前一步,半跪施軍禮道:“屬下李抱真,參見大將軍!”
“你來得正好!”
李慶安笑着讓他起身,道:“過來吧!我們正有事向你請教。”
“屬下不敢,請大將軍儘管吩咐。”
李慶安用木棍一指鹽港問道:“我們最關心的是鹽港碼頭,可以停得下五千石的海船嗎?”
李抱真奪取鹽港只是奉李慶安的命令出兵,爲什麼要奪下鹽港他卻不知道,他聽到五千石的海船,不由吃了一驚,揚州最大的戰船才五百石,還是俘獲元景曜軍的十條舊船,超過五百石的船都被李璘駛到對岸去了,哪裡有五千石的大船?
心中雖吃驚,但他還是立刻回答道:“回稟大將軍,聽降卒說,從前李璘都是用三千石的海船運鹽北上,海港水極深,碼頭上可以同時停好幾艘三千石以上的大船,能不能停五千石船,屬下着實不知。”
李慶安點點頭道:“這個問題很重要,雖然看似可以,但還要確認清楚,你立刻派人去明確這件事,五千石的滿載大船,是否能停得下。”
“是!屬下這就去派人。”
李抱真轉身要走,李慶安又叫住了他,笑道:“不用你本人去,我派名親兵替你傳令就是了,我還有事情問你。”
李抱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屬下太性急了。”
“我再來問你。”
李慶安用木棍指了指胡逗島一帶的水域道:“我命令你不僅要佔領鹽港,還要控制住胡逗島北部一帶的水域,不準對岸哨船進入,你做得如何了?”
“稟報大將軍,目前胡逗島由揚州司馬李銑率兩千水軍駐紮,每天二十條戰船巡邏胡逗島北部水域,絕對沒有對岸哨船進入。”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不錯!你能奪取鹽港,並收了五千降卒,我記下你的首功,若你能再立一功,便是五功在案了,可以升爲將軍,李將軍,我先恭喜你了。”
李抱真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他抱拳道:“懇求大將軍再給我立功的機會。”
旁邊幾名大將見他心急,都一起笑了起來,賀婁餘潤喋喋怪笑道:“李將軍,攻取江南小菜一碟,就那麼點功勞,若全部都被你拿走了,我們吃什麼,總得給我們留一口吧!”
李抱真有些不好意思,對衆人道:“在下立功心切,忘記了大家,真是抱歉了。”
荔非守瑜笑道:“立功的機會大家都有,否則大將軍也不會帶大家來了,對了,李將軍,揚州新兵招募如何了?”
荔非守瑜是負責訓練新兵,他對招兵之事也就格外關注,李抱真連忙道:“請荔非將軍放心,地方官員非常得力,這一個月,已經招募了五萬新兵,我一直在替荔非將軍訓練他們,目前,五萬軍都駐紮在江陽縣。”
“這就好,我要立刻去江陽縣。”
荔非守瑜對李慶安躬身施禮道:“卑職心急如焚,請大將軍準我前去江陽縣。”
李慶安點點頭,注視着他道:“你可以去,但我要提醒你,這五萬軍是將來朝廷控制江南的支柱力量,一定要按照安西軍的練兵手段嚴格訓練,離開江南前我會去驗兵,你不要讓我失望了。”
“卑職明白了,決不讓將軍失望。”
荔非守瑜行一禮,便離開了帥帳,這時,李慶安擺擺手,十幾名親兵將另一架沙盤搬過來,將兩座沙盤連爲一體,這是一座荊襄地區的沙盤,李慶安行軍到洛陽時,得到了李亨出兵夷陵的消息,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李亨在出兵解救李璘了,爲他打開西撤的通道,由此也可以看出李亨的軟弱,不敢出兵漢中,反而去進攻荊州。
李慶安沉思了半晌,回頭對田乾真笑道:“田將軍,你若讓你去攔截李璘,你有什麼想法?”
田乾真知道李慶安要給自己任務了,他上前道:“卑職以爲李璘若兵敗,必然走長江水道,發揮他們水軍優勢,在大江之上我們確實不如他們,攔他的軍隊不易,關鍵是要讓他們棄船上岸,所以卑職建議在江寧一帶用鐵鏈鎖江,逼他們棄船。。。。。。”
“不妥!”
李慶安搖頭道:“鐵鏈鎖江做起來費力,但破它卻很容易,用火燒半天便斷了,正如你所言,真是在水面上較量,我們會吃虧,我也不會讓我的安西精銳這樣白白犧牲,還是要想辦法在陸地上幹掉他們,李璘不足爲道,但他的十萬軍隊,若放他們西去,着實有點可惜了。”
這時,一直沉默的趙崇節道:“大將軍,我倒有一計,可以殲滅敵軍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