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飛被刺使太子李系一派極爲震怒,太子李繫上書父皇,要求全城再次戒嚴,全力抓捕兇手,但李亨沒有采納他的建議,相反,他對這件事非常平淡,只是追封令狐飛爲簡國公,下旨給予厚葬。
此事似乎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很快,李輔國從宮中傳出消息,聖上已經暗中召見了彭王,彭王已承認刺殺令狐飛是他所爲。
‘上頗爲嘉許’
這是李輔國對李亨態度的評價,這讓太子李系驚恐不已,令狐飛之死令他失去了最關鍵的朝臣支持,他只有李輔國和母后的支持,彭王卻有朝廷、有宗室、有劍南節度使的支持,現在連父皇都稱讚彭王有魄力,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父皇換太子的決心已定。
太子李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好在父皇已經同意將魚朝恩軍隊撤回蜀中,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還有魚朝恩二十萬大軍支持。
可就在這時,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在魚朝恩退軍必經的咽喉要道—夷陵重地發生了急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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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一支軍隊在莽莽羣山之間疾行,這時一個夏日的夜晚,天空佈滿暗紫色的雲彩,但沒有下雨,地面潮溼,卻並不泥濘,軍隊無聲無息地行進着,偶然可以聽見馬蹄的噠噠聲。
這是一支兩萬人的軍隊,從漢中出發,經過金州、房州,目前他們已經進入了峽州地界,再走一百餘里,他們將抵達這次行軍的目的地—夷陵。
這自然是一支北唐軍隊,率領這支軍隊的是大將趙崇玼,此時李嗣業的五萬軍隊已經抵達漢中,李晟的軍隊也在汝州和豫州部署完畢,北唐軍已經完成了進攻南唐的準備,蓄勢待發,無論東線還是西線,所有的北唐軍都在等待着一個契機,這個契機便是趙崇玼的這支軍隊,攻佔夷陵,截斷襄陽南唐軍的歸路。
夷陵也就是今天湖北宜昌,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故名爲夷陵,三國時期的夷陵之戰便是在這裡發生。
這裡是三峽門戶,也是荊襄進入巴蜀最重要的戰略要地,扼斷夷陵,荊襄的二十萬南唐軍便將無法撤回巴蜀,夷陵同時也是南唐的後勤重地,南唐在這裡囤積了百萬石糧食和箭矢帳篷等大量的軍用物資,目前南唐也同樣有兩萬軍隊在這裡駐防。
能否拿下夷陵,已經成爲整個南唐戰役的關鍵,而這個任務就壓在了曾經的夷陵主將趙崇玼身上。
趙崇玼是安西神箭將軍趙崇節的兄長,他也是安西老將,當年他和李慶安一起參加了小勃律戰役,他當時出任疏勒兵馬使,和席元慶一起,成爲高仙芝的左右心腹大將。
後來李慶安主政安西,高仙芝調劍南節度使,他便跟隨高仙芝來到了巴山蜀水,對高仙芝一直忠心耿耿,高仙芝被李亨下獄,隨即被北唐施壓放人時,趙崇玼便是夷陵主將,席元慶則是秭歸主將,兩人走投無路,得兄弟趙崇節之勸,他們二人便率軍入漢中,投降了北唐。
趙崇玼今年約四十歲,長得又高又黑,骨節寬大,頗有軍人氣質,但他卻是一個比較沉默的人,喜怒不形於色,令人很難摸清他的想法。
讓趙崇玼攻取夷陵,是李慶安的建議,李光弼本來是想讓席元慶來肩負此重任,相對一直沉默寡言的趙崇玼,李光弼更瞭解席元慶。
但李慶安卻寫信告訴李光弼,席元慶可以佔領夷陵,但保不住夷陵的糧食物資,而趙崇玼卻能完勝,儘管李光弼還是有一點將信將疑,但他不敢違抗李慶安的命令,便讓趙崇玼寫下軍令狀,命他率兩萬舊部攻取夷陵。
‘拿下夷陵及軍資,可記首功,公可升爲將軍,拿不下夷陵,提頭來見!’
此時趙崇玼剛剛得到消息,他的家人已經被成都情報堂救走,現在十分安全,這讓趙崇玼長長鬆了口氣,沒有了家眷做人質的束縛,他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
趙崇玼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一更時分了,離夷陵還有一百里左右,嚮導告訴他,前面一段路不太好走,按照目前的速度,走到四更時,離夷陵大約還有五十里,那一帶山高林密,極易隱蔽。
“傳令軍隊加快行軍速度,四更時駐營休息。”
兩萬軍隊輕裝簡行,沒有糧食輜重,每個士兵只帶了三天的乾糧,他們大都是步兵,但也有兩千匹山地馬,主要馱負傷病士兵和一些必要的武器,軍隊沒有走大路,而是走隱蔽的山間小路,這種蜿蜒崎嶇的山路,除了少量的山地馬可以通過,像輜重馬車等大型物資都無法通行,從漢中出發,他們已經連續強行軍了兩天,都已經有點疲憊了。
這支軍隊是趙崇玼的舊部,大部分都是蜀中當地人,在劍南軍中屬於精銳之師,他們不善於騎馬,卻善於山地戰,能適應在崇山峻嶺中的高強度行軍。
儘管還要走到後半夜,但士兵依然振奮精神,加快了速度,向前走又進入崎嶇的山路,山路艱難,軍隊翻過了兩座山頭約五十里,終於抵達一處峽谷地帶,從這裡到夷陵,基本上都是峽谷,可以沿着一條叫黃柏水的河流直達夷陵城後背。
軍隊已經停止了行軍,士兵們都紛紛跑到河邊取水吃乾糧,很多士兵都鋪開了睡袋,沒有帳篷,士兵就直接在睡袋中休息,經歷了兩天兩夜的行軍,士兵們都已經疲憊不堪了,他們鑽進睡袋便沉沉睡去,只留一千士兵在四周放哨巡邏。
山谷中潮溼悶熱,蚊蟲極多,士兵們都疲憊之極,再加上有睡袋密封,顧蚊蟲再瘋狂也奈何不了他們,只可憐兩千匹山地馬無處遮身,最後成爲了蚊蟲們羣集攻擊的對像,咬得它們嘶叫奮蹄,痛苦萬分,不得已,趙崇玼只好命人將它們牽回山上照顧,上面有一片光禿禿的岩石地,蚊蟲極少。
四更已過,天邊已經泛起了青色,趙崇玼沒有絲毫倦色,他坐在一塊平坦的石塊前,藉着微明的晨光研究地圖。
趙崇玼的地圖和別人不同,他地圖是夷陵地區的城防佈局,他對那裡瞭如指掌,尤其存放糧草的下牢鎮糧倉,那更是他親自指揮建造,說起來讓他有些感慨,當初糧倉選址時,他想把糧草放在夷陵城內,但城池狹小,沒有空地,他便想把一部分城內居民遷移到下牢鎮,但夷陵民風強悍,城內居民不肯遷移,和他發生了對峙,爲此監軍魚朝恩還向李亨彈劾他,使他罰俸半年,無奈之下,他只好把糧草改建在下牢鎮,那裡有一座空置的土城。
那時他還向高仙芝忿忿不平,那有讓糧倉遠離主城二十里的道理,這樣不僅分散兵力,而且還容易被敵軍偷襲糧倉,高仙芝只回了他一句,無人偷襲。
沒想到山不轉水轉,今天居然是他趙崇玼來偷襲糧倉,這種不可思議的結局令他感到世事如棋。
儘管趙崇玼沉默寡言,但他心中卻如明鏡一般,他接到這個任務時,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輪廓,現在他的計劃已經非常清晰明確了,要想完整地拿下夷陵,最好是採用偷襲加智取的策略,要充分利用下牢鎮和夷陵城的距離。
夷陵主將叫做魚寶寶,名字挺有趣,是魚朝恩的養子,趙崇玼知道此人,人非常平庸,根本沒有什麼帶兵打仗的經驗,完全就是依仗魚朝恩的權勢獲得高位,對付他不難,但趙崇玼給李光弼立下的軍令狀是全勝,何謂全勝,就是奪取夷陵、保全物資,還要儘可能地獲取戰俘,把敵軍變成己軍,這樣他的軍隊數量纔會大增,才能真正扼斷二十萬大軍的歸路。
況且趙崇玼在劍南軍中多年,他不想過於殺戮劍南軍。
這時,遠處傳來了低微的馬蹄聲,趙崇玼立刻站了起來,從馬蹄聲判斷,這應該是他派出的斥候回來了。
片刻,幾名軍士將一名斥候帶了過來,斥候單膝跪下行一軍禮,“斥候王平,參見將軍!”
“你們其他人呢?”趙崇玼有些擔心,他派出了十名斥候前往夷陵,怎麼只有一人回來了?
“回稟將軍,我們在夷陵北遇到了從襄陽撤回的情報堂成員,隊正帶着七名弟兄跟隨他們進城了,李芳正去了下牢鎮,我先回來稟報。”
趙崇玼大喜,連忙問道:“是怎麼遇到情報堂的,有多少人撤回,你仔細講來!”
“回稟將軍,從荊襄那邊逃難來的人很多,很多是襄陽駐軍的家眷,傳聞襄陽將有大戰,所以他們家眷先撤回蜀中,具有足有萬人之多,情報堂大約來了六十多人,混在逃難隊伍中,他們說是奉命前往成都,是他們先認出了我們,隊正請求他們協助,衆人便一起進城了。”
趙崇玼又仔細看了看地圖,問道:“前方的烽火戍堡還在嗎?”
前方山谷的出口處,有一座烽火戍堡,就是趙崇玼所修,當時是爲了防止北唐軍從這裡出來,趙崇玼知道,那座烽火戍堡不大,最多隻能駐紮二十人,這也是他比較擔心之事。
斥候搖搖頭道:“烽火戍堡還在,但已經沒有駐兵了,裡面長滿了荒草。”
“他孃的!”
趙崇玼暗罵一聲,這個魚寶寶連最起碼的防禦都不考慮了。
現在一切都比較順利,關鍵就是看下牢鎮的駐軍了。
下牢鎮有五千駐軍,守軍將領叫李雲舒,長安人,當年楊國忠進攻南詔大敗,李隆基不得已便將高仙芝從安西調到劍南,又將數萬關中府兵調往劍南,這個李雲舒就是當時一個府兵都尉,隨軍進了劍南,在平定南詔叛亂頗有功績,被高仙芝提拔爲將軍,和趙崇玼私交非常好,一直駐紮在南詔。
趙崇玼和席元慶投奔北唐後,李亨把賈崇瓘軍調往南詔,而把他的軍隊換到夷陵駐紮,讓他爲夷陵主將,但沒有多久,魚朝恩便奪了他的軍權,讓義子魚寶寶做了主將,將李雲舒降爲副將,很快又被貶爲下牢鎮守將。
所以這次奪取夷陵的關鍵就是在這個李雲舒的身上,而席元慶在攻打南詔時和這個李雲舒有過節,兩人爲爭功險些發生了內訌,私怨很深,這個重要的情報李慶安掌握了,而李光弼不知。
‘席元慶可取夷陵,但不能全勝!’這是李慶安下的結論,原因就在於此。
.......
在趙崇玼派出了的十名斥候中,有一個斥候叫做李芳正,這個人只是潼關軍隊中的一名小兵,李慶安特地將這名小兵從潼關調到漢中,情報堂查出,這個叫李芳正的小兵就是李雲舒的侄子,準確地說,他是李雲舒的親生兒子,從小過繼給了大伯,便由他來擔任這個聯絡員兼說客。
李芳正今天二十六歲,長安人,長得高高胖胖,一表人才,原本是個小商人,去年響應抗擊安祿山的號召而從軍,被分派到潼關做一個小兵,但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被李慶安接見,鼓勵他爲國立功,並賞了他父母五百銀元,同時許諾他,若能成功說服生父,他將被提拔爲校尉。
名利雙收的他儼如做夢一般,但更讓他興奮,在情報堂強化了兩天的情感訓練後,他踏上了收穫名利的征程。
天剛剛亮,李芳正抵達了下牢鎮,下牢鎮在夷陵城以西約二十處,是一座只有百餘戶人家的小鎮,緊靠長江的西陵峽出口,長江北岸,鎮中人靠江爲生,以擺渡和打漁爲主業,在離小鎮北面約一里處,有一片地勢平坦之處,修建有一座土城,原本用來駐軍,但現在土城中卻成了糧草儲存重地,有存糧百萬石,爲了保護這些糧食,夷陵主將魚寶寶命副將李雲舒率五千軍駐守。
實際上就是看他不順利,把他調離夷陵城。
李雲舒的軍營在土城旁,天剛亮,一名穿着灰布粗衣的年輕貨郎便挑擔來到了軍營門口。
“站住!”
守營士兵一聲大喝,“這裡是軍營重地,趕快走開!”
貨郎卻不慌不忙道:“請稟報李雲舒將軍,就說他的侄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