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關修築在寬約兩丈的山間棧道之中,所能容納的士兵並不多,只能容納千餘人進行防禦,同樣,進攻一方也最多隻能投入兩千餘人,兩軍在狹窄的山道中進行一次又一次小規模的進攻和防禦。
一場進攻劍‘門’關的戰鬥剛剛結束,北唐軍隊已經撤下去了,狹窄的棧道上橫七豎八地堆滿了陣亡士兵的屍體,屍體身上‘插’滿了箭矢,鮮血染紅的棧道和路旁的石壁,幾架小型投石器已經散架,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血腥氣。
劍‘門’關的城樓和關牆上也是傷痕累累,大多是被石塊砸中,一根木柱斷裂了,城樓塌陷下來一半,南唐士兵也有數百人傷亡,屍體和傷兵都擡下去了,千餘名士兵都疲憊不堪的靠在城上,這是自隋朝以來,劍‘門’關遭遇的首次戰役,很多士兵都是第一次作戰,每個士兵心中都沉甸甸的,死亡的恐懼籠罩在每個士兵的心中。
城樓上一角,一名士兵正在清點北唐軍陣亡人數,他已經數了半天,旁邊幾名士兵都不耐煩了。
“王三郎,你他孃的到底數清楚沒有!”
“別吵!”
士兵擺擺手,他全神貫注清點,已經快出結果了。
“.....一百五十四、一百五十五!”
士兵終於點清了,他興奮地對衆人喊道:“數清楚了,一共一百五十五具屍體。”
“真他孃的差勁!”
幾名士兵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守城的比攻城的死得多,這還叫什麼天險?”
“或許應該把掉進深澗的敵軍算上纔對吧!”
“算上個屁,人家根本就沒‘亂’過,你不是沒看見,一共只有兩個人掉下去,還是中箭後掉下去的,加上才一百五十七人,我們死了多少,好像三百多少?”
士兵有些記不清了,扯着嗓子問道:“張校尉,我們死了多少人?”
“三百二十五人,傷四百餘人。”
“聽見沒有,兩倍於人家,要是沒有這天險,我們早就死光光了,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呢!”
“這沒有辦法,人家都是身經百戰,我們這裡有誰打過仗?人家死一個人,家人撫卹兩百貫,還有五十畝田,我們戰死了有什麼?”
城頭上的士兵們都沉默了,這時有人大喊:“都督來了!”
士兵們紛紛站起身,只見大羣士兵從棧道上涌來,前面是一員大將,正是劍州主將陳玄禮,陳玄禮一直是宮中的禁軍大將,跟隨李隆基幾十年,今年已經六十餘歲,去年高力士在渝州病逝,陳玄禮跑去奔喪,結果惹惱了李輔國,被貶爲劍州都督。
這次太子之爭,他因深恨李輔國而支持彭王李僅,在百官的聯名信中,他排第四,結果彭王被殺,太子登位,陳玄禮的心中沉甸甸的,他剛剛得到消息,在成都大清洗中,他的很多故舊親朋都已經被抄家入獄,他知道若不是北唐軍進攻南唐,他也難逃清洗。
陳玄禮一般是駐紮在劍‘門’縣,但從昨天開始,他把指揮軍衙搬到了劍‘門’關鎮,離劍‘門’關只有十幾裡,他在那裡駐兵兩萬人,可以隨時支援劍‘門’關的爭奪戰。
一場戰鬥剛剛結束,陳玄禮便趕來關隘視察,他已經聽稟報了,竟然死傷七百餘人,而對方只有一百餘人陣亡,這着實令他有些吃驚。
“參見都督!”
劍‘門’關的守將是一名將軍,叫做洪鄆,原本也是羽林軍將軍,跟隨陳玄禮多年,是他的心腹愛將。
陳玄禮點點頭,“北唐軍情況如何?”
“已經退下去了,但隱隱可以聽見鼓聲,估計今天還會有一次進攻。”
“唐軍用天雷了嗎?”
“沒有,一直沒有用,很奇怪,我覺得唐軍並不是真的要攻關,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
陳玄禮沒有說話,他走上城頭,見棧道上橫七豎八堆滿了北唐軍士兵屍體,不由眉頭一皺,“把那些屍體都收了,立刻燒掉,這麼熱的天,容易壞掉引發瘟疫。”
“是!”
洪鄆答應一聲,立刻吩咐士兵去收屍,陳玄禮又叫住了他,“給他們每人一個陶罐子裝骨殖,聽說他們每人都有軍牌,就放在罐子裡。”
“可是......”
洪鄆覺得陳玄禮有點太厚待敵軍了,他們自己的士兵都沒有這個待遇,都是直接掩埋。
“沒有什麼可是,這是我的命令,快去吧!”
洪鄆不敢違令,連忙跑去安排了,陳玄禮望着遠方的崇山峻嶺,他心中充滿了憂慮,他上山之前剛剛得到了消息,李晟的五萬‘精’銳大軍已經進入果州,離成都所在的益州只相隔一個梓州,最多四五天,李晟大軍便抵達成都了,南唐覆滅在即,他在這裡死守劍閣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他又不想揹負臨戰投降的名聲,唯一指望就是成都先亡,他再投降北唐,這樣,他也不辱名聲了。
“都督,好像不妙啊!”洪鄆又跑回來,在他身旁低聲道。
陳玄禮一愣,“發生了什麼事?”
“屬下剛纔去查看糧食,發現已經存糧不多了,我又問金司馬,他說劍‘門’縣已經兩天沒有糧食運來,卑職有點擔心,劍‘門’縣不會出事吧!”
陳玄禮這兩天心思都在成都,沒有關心糧食之事,聽這一說,他也有點愣住了,劍‘門’關鎮駐紮兩萬軍隊,糧食消耗巨大,劍‘門’縣每天都必須運糧來,晚一天都不行,現在顯然居然兩天沒有運糧食,行軍司馬怎麼不向自己稟報,他極爲不悅道:“讓金司馬來見我!”
片刻,行軍司馬匆匆跑來,“參見都督!”
“我來問你,連續兩天沒有糧食運來,你爲何不向我稟報?”
“回稟都督,我是想彙報,但都督昨天才來,任何人都不見,我去軍營兩次都被攔住了,今天上午我再找都督稟報,但都督一早就出來了,卑職也很心急。”
這兩天陳玄禮心煩成都之事,確實無心過問軍務,不能完全責怪行軍司馬,無奈,他又問道:“那好,我不責怪你,我只問你,軍糧爲何不來?再有,我們還有多少軍糧?”
“軍糧不來,我也很奇怪,我已經派人查看了,我們現在軍糧還能夠支持兩天,我希望今天能有軍糧送來。”
陳玄禮心中有種不妙的感覺,劍‘門’縣一定出什麼事了,難道是郭英義接管了自己的軍隊嗎?
就在這時,遠處有士兵狂奔而來,驚恐大喊:“都督,出事了!”
劍‘門’關上所有士兵都站了起來,望着這名驚恐萬分的士兵,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慌什麼!”
陳玄禮唯恐‘亂’了軍心,一聲怒斥。
士兵連滾帶爬上了關,帶着哭腔道:“都督,兩萬北唐騎兵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夜襲劍‘門’縣大營,傅將軍抵擋不住,已經率軍投降了,糧道前天便被截斷了。”
這個消息如一聲晴天霹靂,將陳玄禮驚呆了,關隘上一片議論紛紛,消息瞬間傳遍了全軍,一直絕望的情緒在士兵中蔓延。
“都督,難道成都已被攻佔了嗎?”洪鄆緊張地問。
陳玄禮心中‘混’‘亂’,搖了搖頭,“成都沒有被攻佔,唐軍騎兵應該從荔枝道過來,我早說過那邊防禦有問題,但朝廷不聽。”
“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們死守劍閣,最後自己卻被困在山上了。”
陳玄禮長嘆一聲,“敵軍兵臨城下,東宮還要爭權奪位,天作孽,尤可爲,自作孽,不可活啊!”
就在這時,棧道已北傳來了‘咚!咚!咚!’的悶鼓之聲,這是北唐軍再一次要進攻了,劍‘門’關守軍們面面相視,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抵抗的必要。
只聽一陣馬蹄聲傳來,一名北唐馳馬上山,在劍‘門’關百步外停下,他張弓搭箭,‘嗖!’地一箭‘射’上城頭,箭上‘插’着一封信。
一名士兵拾起信‘交’給陳玄禮,陳玄禮接過信,他一下子愣住了,只見信封上寫着:‘天策上將、安西節度使、趙王李慶安致陳玄禮大將軍。’
這是李慶安的親筆信啊!他手忙腳‘亂’地打開信。
‘長安一別,陳老將軍別來無恙乎?一隔經年,渭河鯉魚初‘肥’,平康坊美酒香醇,朱雀大街老柳已發新芽,不知公幾時再回長安......’
寥寥數語,陳玄禮眼角便有些溼潤了,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弦被悄然撥動,他嘆息一聲,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軟弱過。
“都督,弟兄們.....”
陳玄禮回頭向四周望去,只見千餘名守軍每個人都呆呆地望着他,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期盼和懇求。
“你們.....真的不想打了嗎?”陳玄禮嘶啞着聲音問道。
士兵們都默默地點了點頭,不知是誰帶頭,將弓箭放下了,一件件的武器放在地上,士兵們都跪了下來,這是一種無聲的哀求。
“好吧!”
陳玄禮一聲長嘆,“聽我的命令,全軍放下武器,隨我下山投降!”
隨着陳玄禮的投降,劍‘門’關,這扇蜀中的北大‘門’終於打開了,李光弼率十萬大軍越過劍‘門’關,向成都進發,與此同時,東路李晟的五萬大軍也進入梓州,進‘逼’成都。
........
成都城內已是一片‘混’‘亂’,百官的清洗還沒有結束,便傳來了十七萬唐軍進入巴蜀的消息,儘管李系下令封鎖消息,但北唐情報人員卻異常活躍,將一個個消息都傳遍了千家萬戶,南唐政權在此時已經人心盡失,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在佛前祈禱,祈求北唐軍早日進城。
南唐的官員們也掀起了辭官‘潮’,辭官很簡單,寫一封辭官信,身體不佳云云,再將官服疊好放在辦公桌上,將官印懸掛在朝房的橫樑上,這就表示已經不是南唐的朝官了,誰都看出南唐大勢已去,沒有誰再願意呆在這艘即將沉沒的大破船之上了。
連新皇帝李系也絕望了,他將自己關在深宮內,每日喝酒‘淫’樂,放‘蕩’形骸,用他的話說,即使不得帝王之權,也需得帝王之樂,李輔國還算是盡心,他整日寫信許官,寄希望於蜀中的每一個太守或者縣令,令他們組織民衆抵抗北唐軍進軍成都。
成都最後的十萬大軍也在消息傳來的次日全部撤入城內,隨即,成都城內開始了晝夜戒嚴,坊‘門’緊閉,軍紀也嚴格起來,三千軍紀巡查兵在大街小巷巡邏,抓住‘私’入民宅搶掠的士兵就地斬首。
南明宮延英殿,十幾名小宦官正忙碌地裝箱打包,懸掛在延英殿的十八顆大夜明珠已經全部摘下,裝進了箱子裡。
‘砰!’一聲巨響,側‘門’被踢開了,只見皇帝李系拎着一把劍醉醺醺地衝進了殿中,他剛剛得到一名宦官的密報,李輔國正在搜刮宮中財物,準備逃跑。
他怒火萬丈,藉着酒勁來尋找李輔國,要一劍殺死這閹賊,十幾名小宦官都嚇呆了,他們立刻反應過來,四散奔逃,其中一人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嚇得兩‘腿’發軟,一動不動。
李系一把揪翻了這名小宦官,將他踩在腳下,惡狠狠道:“我的夜明珠呢!”
小宦官指了指箱子,李系大怒,一劍將小宦官殺死了,他一腳踢開箱子,十幾顆夜明珠滾落一地。
“聖上,你在幹什麼呢?”
‘門’口傳來了李輔國尖細的聲音,他帶着幾十名宦官走進大殿,將李系圍了起來。
“你這個閹賊!”
李係指着他大罵,“你想趁‘亂’偷我皇家寶貝嗎?”
李輔國將一顆顆夜明珠拾起,其中一顆已經沾了鮮血,令他心痛不已,夜明珠遇血,就不亮了。
“聖上,你太任‘性’了,我時時刻刻在幫你,你卻不領情。”
“幫我?”
李系仰天大笑,狂笑聲在大殿裡回‘蕩’,“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傀儡,我還是皇帝嗎?到底誰是皇帝?”
他忽然笑聲一收,指着李輔國大罵:“你這個閹賊,是你想當皇帝,你借我的名義發出去幾百道旨意,哪一道告訴過我?”
李輔國冷冷亨一聲,指着他道:“他喝多了,把他帶下去,關在靜室內醒酒!”
幾十名宦官一擁而上,將李系撲倒在地,李系拼命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但沒有用,宦官們將他捆綁起來,堵上嘴,塞進麻袋,又裝進了一口大箱子裡擡走了。
這時,李輔國的養子李先駱走上前問道:“父親,我們今晚就走嗎?”
李輔國點點頭,“北唐軍明天就殺到了,我們今晚就走。”
“可是.....聽說安南那邊土匪很多,我們沒有軍隊,誰來保護我們。”
“你這個傻瓜,誰說我要去安南了,我們是借道黔中道去欽州出海,我在海邊有一個莊園,兩年前我就造了一艘大船,我們從那裡出海,去異國當大富翁去。”
十幾名宦官回來了,稟報道:“把他關起來了!”
“好!去準備馬車,我們連夜從後宮出發!”
南明宮的後宮御‘花’園可直接通往城外,當夜,李輔國帶着一百多名心腹和四十幾輛滿載皇宮財富的馬車駛離了成都,沿着官道向簡州方向逃竄,他準備在簡州陽安縣上船,乘船前往長江。
李輔國以爲北唐軍從北方和東面而來,成都以南應該安全,他卻不知道,田乾真的兩萬騎兵已經繞到了成都以南。
夜‘色’中,四十五輛馬車在官道上疾駛,一百多名宦官和‘侍’衛都身着黑衣,騎馬護衛在馬車兩旁,所有馬車都裝滿了財物,這些都是李隆基和李亨從長安帶到成都的財富,除了大件物品和銀錠無法搬運,其餘的黃金珠寶美‘玉’等等全部被他收刮一空。
這些財富他全部要據爲己有,李輔國也換了一身黑衣,騎在一匹駿馬上,他心情格外暢快,此時他們已經成功的離開了成都,這裡距離成都城已有五十里。
就在李輔國得意忘形之際,他的養子李先駱卻發現了不妙。
“父親,你看!”
只見黑暗中兩支騎兵隊一左一右向官道合攏而來,這是巡邏在官道上的兩支斥候騎兵,共三百士兵,他們發現這支可疑的馬車隊,開始攔截了。
“站住!再不停下我們放箭了!”
“父親,怎麼辦?”
李先駱急得滿頭大汗,李輔國臉上變得猙獰起來,他怎麼可能束手就擒。
“大家衝過去!”
馬車加快了速度,企圖趁兩支騎兵隊未合攏前衝過去,騎兵隊放箭了,數百支箭向馬車隊‘射’來,頓時一片慘叫,數十名宦官中箭栽下馬,李先駱被一箭‘射’中咽喉,當場慘死,衝在最前面的挽馬也中箭了,兩匹挽馬嘶叫摔倒,馬車橫翻,後面的幾輛馬車也跟着傾翻,馬車隊終於停了下來。
騎兵們圍攏上來,厲聲喝道:“全部下馬跪下,反抗者格殺無論!”
宦官和‘侍’衛們嚇得魂不附體,紛紛下馬跪地,李輔國卻不肯下馬,他忽然加速,衝出了騎兵包圍,向南奔逃。
爲首騎兵校尉冷哼一聲,舉起騎弩瞄準了他,‘咔!’一支弩箭呼嘯‘射’出,正中李輔國的後心,李輔國尖細地慘叫一聲,從馬摔下,右腳卻掛在馬鐙中,馬匹受驚,拖拽他向前繼續奔逃,直到騎兵追上,李輔國早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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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令南唐有人歡喜有人憂的一刻終於來臨了,李光弼的十萬大軍和李晟的五萬大軍在成都城下會師,大軍隨即紮下了大營,勒令郭英義立刻投降.
郭英義最終選擇了中策,下令士兵開城投降,他親自率軍前往南明宮抓人,南明宮的宦官和宮‘女’都已經跑光了,張皇后知道大勢已去,懸樑自盡,而皇帝李系被宦官捆綁裝在箱子裡,在夜裡已經窒息而亡,而李輔國不知所蹤,郭英義急紅了眼,他索‘性’將城內的宗室全部抓捕,作爲他換取活命的資本。
“咚!咚!咚!”
北唐軍沉悶的鼓聲敲響了,頭戴金盔,身着鐵甲的北唐軍徵南元帥李光弼戰刀一揮,下達了進城的命令。
“大軍進城!”
北唐大軍浩浩‘蕩’‘蕩’開進了成都城,慶平二年七月十五日,隨着北唐大軍進城,割據蜀中的南唐政權正式覆滅了,這一天是大唐的中元節,是祭祀祖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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