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聞言,神情頓時一怔,問道:“它的形制、鑄法、紋路、外鏽都沒任何問題,你剛纔也沒細驗證,爲何說它是假的?”
陸岑音也無比好奇地看着我。
我瞅了瞅旁邊的那尊青銅鉞,說道:“因爲西周墓剛出土的真品青銅鉞,您不可能會拿出來給我們看。”
這事主要基於對考古工作制度的判斷。
一支官方的考古隊伍,文物發掘出來之後,如果沒有得到正式的授權,是堅決不允許擅自公佈文物照片、實物以及結論的,能接觸到出土文物的,無非就是考古隊的那些人。
這些人有着非常嚴苛的保密要求。
徐老作爲考古隊的帶隊人,他必然帶頭遵守這項制度,不可能拿出一件剛出土的文物實物給我們兩個外人來鑑定。
由此反推。
他給出來的東西。
一定是假東西。
舉一個耳熟能詳的例子。
在二十年後的三星堆考古遺址,考古隊每次公佈三星堆遺址發現的新文物,總會間隔一段時間,三五個月不等,網上稱之爲“上新”。
像青銅神樹、祭祀臺、青銅鳥等網紅寶物,全都是經過正式授權公佈的。
可實際上,迄今爲止三星堆考古遺址已經挖掘出來的文物有一萬多件,授權公佈的只是其中少數部分。而網紅寶物青銅神樹,更是早在一九八六年三星堆二號坑就曾有過出土,只不過當時沒及時公佈出來而已。
大部分文物不公佈或者推後公佈,涉及歷史文化、鑑定手段等方方面面因素。
徐老微笑頜首道:“小蘇,你總是出其不意,讓我感到驚喜。”
我回道:“徐老過獎。”
徐老又問道:“那你能猜出今天我留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我回道:“考古隊出事,以徐老身份解決起來很麻煩,需要我們出手。”
徐老點了點頭:“你試着說說看,考古隊出什麼事了。”
我想了一想,回道:“有人在西周墓考古成果未公佈之前,已經制出了與墓地出土文物一模一樣的贗品。”
徐老聞言,喝了一口茶,臉色沉若深潭,一片肅穆。
看來真被我給說中了。
難怪他在會議室發那麼大的火。
文物不比其它東西。
幾乎沒有重複性。
哪怕同一時代的不同墓葬,裡面挖掘出來的陪葬品,也完全不一樣。
而古董制贗,最核心的並不是造鏽、咬酸、拼材等技術手段,而是照舊鑄模。
所謂照舊鑄模,就是根據真品,做成模型,仿造與老物件一模一樣的贗品。
打個比方。
西周墓這尊青銅鉞,在其被正式公佈之前,世間之人無人知其真容,根本無法進行防制。
即便是正式公佈,也僅僅只有照片和簡單尺寸規格。
拿來博物館展覽,也讓人隔着老遠的防爆玻璃,無法窺其全貌。
制贗商根據這些公佈信息,自己進行推測計算來制模,做出來的贗品,肯定存在大的瑕疵,很容易被識破。
要防得像,最好得辦法就是拿真品進行倒模。
現在有人竟然提前製出了一模一樣的假青銅鉞。
只能證明,制贗商在之前就拿到了青銅鉞真品,進行了倒模,再將真品還了回去!
模具一成型,可批量生產。
到時市面上大量贗品青銅鉞,與考古隊公佈的青銅鉞,可謂真假孫悟空,完全難以辨別。
這不僅是對考古成果的一次毀滅性打擊,還是對文物市場的嚴重擾亂。
比上次被偷西周四足獸面紋鼎單一事件嚴重太多。
我問道:“其它文物也出現了贗品?”
徐老說道:“十幾件文物均出現了。”
我問道:“您是怎麼發現的?”
徐老回道:“有人將這尊青銅鉞贗品悄悄放在了我房間,還附了十幾件這次出土文物的詳細倒模圖紙。”
我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正常情況之下。
制贗商弄到了真品進行倒模製贗,都是悄悄做、悄悄運、悄悄賣,生怕露出馬腳。
但對方竟然將這東西堂而皇之放在了徐老房間。
完全違背常理!
我問道:“什麼時候放的?”
徐老回道:“上次見你們的前後。”
爾後。
徐老拿出了一張紙條:“還有一首打油詩。”
紙條是打印的。
上面詩寫着:“日月不交方爲明,天地萬物始而循。勸君速收撥雲手,免得人間無乾坤!”
詩一出。
我立馬如芒刺背。
若將此事與老司理聯繫起來。
一切都顯得迎刃而解了。
我和陸岑音去見徐老,目的就是爲了讓徐老幫忙,能夠進入專家樓。
可在上次我們見他之時,這尊青銅鉞贗品、文物倒摸圖、打油詩,卻出現在了徐老的房間。
之前西周四足獸面紋鼎丟失。
就是因爲徐老身邊的學生爲內鬼,將那東西偷了潛逃。
毫無疑問。
那個內鬼就是老司理的人。
要不然瘋蟲也不會取得這鼎,讓餘風送往國外。
這首詩。
擺明了徐老身邊還有內鬼。
這個內鬼,極有可能也是老司理的人。
他一直在徐老的身邊,早就不動聲響將西周墓出土十幾件文物給拿去製成了倒模。
而我們在見了徐老之後。
內鬼接到了指令,給徐老送上了贗品青銅鉞、圖紙和打油詩。
詩直白而露骨。
傻子都明白什麼意思。
老司理把徐老比喻爲光明正大的太陽,將自己比喻爲月亮。
日月之間,從不交疊重合,萬事萬物才正常運轉。
若徐老要插手我與老司理之間的恩怨,老司理認爲必將天翻地覆、乾坤倒移。
這不僅是對考古隊、徐老的嚴重挑釁,還是對徐老強硬的警告!
整個事件脈絡非常清晰!
我之前擔心,專家樓出事之後,老司理會將火燒到徐老身上,因此今天特意過來提醒徐老。
可其實我一直抱有僥倖心理,認爲老司理應該沒這麼大的膽子敢動徐老。
現在看來。
我對老司理的判斷存在嚴重偏差。
火,在我踏足慧雲酒店找徐老的那一剎那,就已經開始燒了!
我脊背涌現陣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