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 吳國覆亡

這次慶夫人帶來大龍、飛魚、飛牛三艘大舟,各有漿手士卒,還將伍封府中那支寺人隊帶了百人來。兵車也帶了二十餘乘,連伍封的銅車也帶了來。一百寺人留下二十個擅長馭車的,其餘八十人都調入大和城中,飛牛交田力這齋藏正運物之用。

伍封擬帶大龍、飛魚兩艘餘皇直接趕往越國去,大龍經徐乘改造,因爲舟身嵌了銅板較重,所以漿手比飛魚多了百人,有漿手三百人,飛魚只有二百漿手。舟上各有水卒一百二十人,除了少數精擅水性的齊人外,都是樂浪人和索家人,這些人都是訓練了數年的水卒。水上之戰,箭矢爲先,諸人都配上連弩和充裕的箭矢以備戰。

伍封由大龍上調二十水卒到飛魚,命鮑興爲飛魚之長,小紅、樂浪乘爲其副手,總共有二百漿手、一百四十水卒。大龍由自己乘坐,帶着楚月兒、商壺、庖丁刀、圉公陽、魚兒、石芸、石朗等人,一百水卒再加上鐵衛和留下的二十寺人,士卒人數也差不多。

安排好人手,鮑興等人便開始準備遠行的食水糧草和諸般輜重、戰馬、兵器、銅車等物。鐵衛各發金甲一領、鐵刀一口、這都是伍封破越時由越宮所掠得,又發給特製的勁弓一張,銅鏈一條。庖丁刀將那兩面金鐵大幹放到大龍上,以備它用。

準備了數日,這日伍封向慶夫人告辭,又陪兒子女兒玩了一陣,帶着楚月兒等人動身趕到荷戈港,衆人乘坐大龍、飛魚出海。

兩艘大舟都掛着早準備好的繡龍大旗,用銅鏈相鎖,相距十餘丈,飛魚在前、大龍在後,尾隨而行。餘皇速度差不多,這次沒有飛牛拖累,都可以儘速行駛。臨行前田力早將中土與扶桑之間的海上路徑、所經小島方位刻了數份圖板,兩舟各掛了兩份。樂浪乘是海行高手,便由他在飛魚上指引海上路徑。大龍只須跟着飛魚的方向,是以伍封將航行之事交給商壺,自己也懶得理會太多。

伍封帶着楚月兒、魚兒、石芸、石朗站在船頭,看着周圍的海景。

魚兒四下裡看着,十分興奮,雖然魚部落常年生活在海邊,但魚部落人沒有大舟,涉海不深,魚兒從來未曾到過大海深處,此刻周圍看着,碧海茫芒,心胸登感開闊。石芸、石朗也是興致勃勃。

伍封道:“魚兒,你看這海上怎樣?”

魚兒興奮地道:“很好,魚兒寧願天天這麼在海上。”

伍封笑道:“天天讓你在海上恐怕又不好了,畢竟這大舟上地方狹小,不能隨意活動。”

楚月兒道:“我們這一路回中土去,行程甚急,但回程途中想必輕閒,經過朋來島時,帶魚兒再上去瞧瞧。”

魚兒道:“我倒想穿着三娘給我的水靠,到水中去遊一遊。”

伍封道:“魚兒的水性想來極好,等大舟停靠時,我們可以下水去試試。”

魚兒道:“父親,此刻我最想的是如何馭這大舟。”

伍封笑道:“這事你得去向那些水卒學學。”

魚兒大喜道:“我們也可以學麼?”

伍封笑道:“你是我的女兒,只要你願意,想學什麼都成。”他叫來商壺,道:“老商,你找幾個老練又言語便結的士卒,教魚兒、石芸、石朗舟楫之術。”又對魚兒三人道:“你和石芸、石朗的中土言語都說不錯了,在舟上左右無事,你們便好生學學這些本事。悶了多與鐵衛練習連弩,日後我再教你們水戰。”

魚兒三人興沖沖去了。原來她們三人從來未見過這麼大的舟,上舟後只覺得神奇無比,好奇使然,便想學習如何操縱大舟。

衆人這麼說着閒話,大舟已經遠遠將扶桑拋在身後,沒而不見。

伍封說了一會兒話,斜倚在欄邊,看着楚月兒。

他只覺自己正值人生最得意之時,雖然此去中土還有許多棘手的事情,卻是信心十足。他看着衆女,忽想起自己一生中所遇到諸位女子的不同之處來。

他與妙公主認識最早,一直到成親以後,都與她保持着少年男女青梅竹馬般的情義,雖然成親多年,二人似乎像兄妹多過像夫婦。

楚月兒天性溫柔,善解人意,在家中從不爭先,凡事都聽自己的,並不會自己拿什麼主意。其實她的聰明之處決不下於夢王姬,否則也練不出如此高明的武技,這種唯夫君之命是從的女子,正是天下男人最喜歡的類型。而自己與她並肩作戰、共歷患難,所學又近,是以最能夠心心相印。

相比而言,夢王姬卻是精明能幹、沉着冷靜得多,常有獨立的見解,還有着女人中少見的自立性。只可惜她是女兒之身,若她是男人,放在任何一國爲官,必然是天下名臣。

葉柔、趙飛羽也是與夢王姬同一類型的女子,或者正是因爲她們三人身上都有着女子所缺的獨立性格,纔會被世人視爲奇女子。細究起來,自己對葉柔更多是的敬重,對趙飛羽卻是仰慕。

東郭子華也是夢王姬這樣的人,她的坦率、豪邁料似男子,只不知道她這種性格是因爲她久在代國、或是愛扮男子、或是因爲在扶桑時間長了有關,說不定三種原因都有,也可能天生就是這種性格,這使她顯示出一種邪氣,因而對男人有着極大的吸引力。

又想起三燕女來,她們出身貧賤,一直是服侍人的下人侍女一類,因此能忍讓服從,即使自己娶了她們爲妾,她們仍不改這習慣。自己對這情較複雜些,大抵以同情、憐憫、愛惜居多,她們對自己也是敬慕、感激之情多過愛戀之情。

西施又是另一種女人,大概她屬於那種男人口中的天生尤物,雖然她是被越人訓練出來,但如果沒有天生的誘人特性,決計不會有那種讓男人難以抵禦的、透着妖冶的嫵媚。

伍封想起與西施在一起的情形時,心中微微一蕩,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楚月兒這時走過來,靠在伍封身邊,問道:“夫君又想起西施姊姊麼?”

伍封對她從來毫無隱瞞,笑道:“我除想姊姊,也想了你。”

楚月兒抿嘴笑道:“你想我什麼?”

伍封伸手攬住她的細腰,道:“我想着你和王姬、公主各自的可愛處,我能與你們廝守在一起,上天對我的確十分厚愛。”

楚月兒道:“我能與夫君在一起,這也上天對月兒的恩賜。”

海上行了三四月,雖然途中也有風浪,但伍封等人已有經驗,準備得又充分,便不象第一次遠涉大海時那麼狼狽了。

這日到了吳東的海上,伍封對吳東海上的島嶼甚爲熟悉,將大舟停在在離江口不遠的幾座小島中間,既能避人耳目,又可避風。先使圉公陽和庖丁道乘小舟上岸,打探消息。

次日二人回來,不住搖頭,道:“我們趕得晚了,吳都在七天前已經被攻破!”

伍封大吃一驚,道:“什麼?”

二人將打聽來的詳情說了一遍。原來,越軍自前年開始伐吳,吳軍連戰皆敗,心膽俱喪。越軍勢如破竹,直逼吳都之下。這吳都是伍子胥所建,甚爲堅固,數年前越軍伐吳,在外郭上掘開大洞,後來被伍封偷襲越都,解吳之危,那個大洞遂改爲水門,稱封門。吳人因有前車之鑑,謹守城池,特別防範越人掘牆之舉。越軍強攻數次不得,頗有傷亡。勾踐用范蠡之謀,在吳都胥門外築了一座越城,以城逼城,同時派軍四蕩吳境,就食於吳,以爲長久之計。

幸虧越軍初動之際,王子季壽以死相諫,迫起吳人的鬥志來,夫差又盡收兵權,親自領軍守城,靠着吳都之堅,苦守了兩年多時間。數月前越軍掘開太湖,引渠到吳都之下,蓄集水勢。七天前越人乘太湖水發之際,掘開水渠,太湖水激盪胥門,一夜之間,終將胥門衝破,越人因此攻入外郭。伯嚭趁亂之際,帶家勇開了內城一門,投降越人,越軍終能攻入,吳都城破。

吳王夫差見勢不妙,帶了數十人逃出吳都,不知所蹤,但越王勾踐親率千餘人追往陽山,想必是夫差往陽山逃走。

伍封長嘆一聲,道:“吳國亡了!”問道:“西施夫人是否與夫差在一起?”

圉公陽搖頭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

伍封尋思夫差對西施十分疼愛,就算逃走,也必然帶了西施同去,遂道:“我們跟着勾踐追兵的方向,必然沒錯。”

庖丁刀由身上大包裹中取出幾面大旗,道:“這是小人趁亂之中,由越軍中偷來,龍伯或用得上。”

伍封讚道:“小刀當真聰明,有越軍之旗,我們行走便順利得多了。不過此行須要隱密,我和月兒去看看,其他人先不必去,這旗你先收好。”

楚月兒問道:“夫君,我們到了陽山,是否要救夫差一命?”

伍封嘆道:“大好吳國,在夫差手上淪落敵手,這人是吳國的天大罪人,又與我們有仇,本不該救,不過他畢竟是我堂兄,若看着他死也有些不忍,也未必能救得及,唯有先趕上去再說。”

鮑興恨恨地道:“依小人之見,我們不殺夫差已經是仁慈之極了,何必去救?”

楚月兒道:“夫君若不救夫差,只怕夫君先父伍相國在九泉之下也不悅。”

伍封心中一凜,點頭道:“月兒說得是,我們能救則救。唉,這人若早聽先父之言,怎會如此?”

伍封與楚月兒並未着甲,也不拿鐵戟和長矛,只是佩劍簡裝上岸,讓魚兒、庖丁刀、圉公陽、小紅、商壺、樂浪乘等人將大舟駛到小島之間藏好,守住大舟。

伍封對吳境熟悉之極,二人仗行天之術,專找僻靜無人處飛行。晚間趕到陽山之下,只見越軍層層疊疊,早已經圍住了陽山,陽山唯一的山口下駐紮着越軍營帳,足有三千多人,絕非只是千人之數,若加上圍山的其他越軍,只怕不下於六千人,看來這幾天勾踐已經抽調士卒陸續趕來。

伍封見越軍勢大,皺眉道:“奇怪,越軍爲何不衝上山去?莫非山上還有吳軍?”他自小常在陽山中玩,對陽山地形熟悉之極,沉吟片刻,道:“月兒,我們去探一下敵營,瞭解雙方虛實,再上山去。”

二人在越營中軍大營頂上往來飛行,只見越營中光亮如晝,營寨四周用了八座巢車瞭望,布得十分嚴密齊整,道:“越王勾踐果然了不起,一座營寨布得如鐵桶般嚴整,想悄悄混進去不大容易。”

楚月兒笑道:“夫君,要不要用老法子?”

伍封知道她說的是常用的“美人計”,搖頭笑道:“用美人計我可大大吃虧,決計不幹。還是用偷襲大魔城的法子好了,我就不信找不到機會混入大營。”

想是越軍怕夫差夜間衝下來,營中防備甚嚴,八座巢車上都有觀望的士卒,往來巡營的士卒絡繹不絕。二人若就這麼落身下去,必然會被人發覺,到時候便打草驚蛇了。

在空中往來飛行了半個多時辰,二人卻覓不到機會降落,伍封不免有些焦燥,正想冒險下去,便聽山口處殺聲四起,營寨帳中忽地涌出許多披甲執矛的士卒,向山口奔去。伍封吃了一驚,想不到越軍行動如此迅速,看來都是和甲而臥。想是山上還有些吳軍,此刻正想突圍。

趁此良機,二人瞧準一個偏僻些的營帳,倏地向帳後避光處落下,腳剛沾地,便有兩個士卒走過來,一人道:“咦,好像有大鳥飛下來。”

另一人笑道:“哪有什麼鳥,你定是看錯了。”

先前那人道:“文大夫讓我們隱身密&處,便是怕有高手偷入大營搗亂,看看也是好的,免得出了事大王和文大夫降罪。”

另一人道:“那各處的埋伏神弩手都沒有見着,就你一人疑神疑鬼。”

二人由帳邊轉過來時,伍封和楚月兒早已經閃身到了另一帳側面去。這二人看了一陣,又走開去。

這越人大營之嚴密是平生僅見,不僅有許多巡哨,隱密之處還藏了不少越人弩手。就好像是預先知道有敵人來偷襲,故意設下埋伏一樣。伍封暗暗心驚,尋思能將大營的尋常佈置弄得像預先埋伏一樣,委實了不起。

二人伏在帳後,伍封正想着法子,如何摸到那極爲顯眼的中軍大帳去。這時喊殺聲停止,忽聽腳步聲響起,數人走入此帳。

便聽一人道:“大王,我們在陽山之下圍了多日,早該一舉攻上去,擒殺夫差。”

一人道:“文大夫,此戰並非要殺夫差,而是要滅吳國,將吳境劃入越境。要得吳國,非得在民心上下手不可。夫差畢竟是吳王,我們若殺了他,吳人必定不悅。我們圍而不攻,正是告訴吳人,我們並非想殺夫差,而是想讓他降服。”

又有一人哈哈笑道:“範相國和文大夫之言均有道理。文大夫是要滅絕吳人的最後一點寄望,範相國是想收服吳民之心。寡人便來個圍而不攻,迫夫差自殺,既免後患,滅吳人復立之心,又讓吳人知道,他們大王並非死於越人之手。”

伍封與楚月兒聽出這三人的聲音,正是越王勾踐、范蠡和文種。二人面面相覷,心下暗驚,想不到越王勾踐如此狡猾,將一座中軍大帳弄得極爲顯眼,自己卻藏身在毫無異樣的偏僻小帳之中。不消說,那座中軍大帳內必定埋伏了許多弩兵,專門對付偷營者。幸好二人誤打誤撞,跑到這真正的中軍大帳來。

三人在帳中坐下來,便聽勾踐笑道:“範相國的妙計果然天下無雙,明明是我們引太湖水盪開胥門,卻說是伍子胥這潮神顯靈,引越人入都,使得吳國僅餘的那一點士卒也棄戈歸降,以爲天絕吳祀。”

伍封暗暗吃驚,他徵定萊夷和扶桑,神靈之說的確幫了大忙,是以深知以神異懾服世人之妙。吳人最尊敬的便是父親伍子胥,更兼父親生前曾說過越必滅吳。范蠡此舉看起來似乎簡單,實則令吳人見伍子胥也迫於天意,吳國的確已經到了滅亡之時,再無戰心。

范蠡笑道:“這是小謀,比不上文大夫的滅吳七術。”

文種嘆道:“這滅吳七術甚是歹毒,非正直之人所爲,相國並非想不出來類似計謀,而是不願爲之。”

勾踐哈哈大笑,道:“文大夫的滅吳七術寡人還只行其三,吳便滅亡了,相國治國有方,不到二十年便使極弱之越國有滅吳之力,要說天下奇才,當以二位爲首。”

范蠡道:“大王過譽了,天下奇才首推大王,這絕非微臣故意吹捧。其次如龍伯、支離益、趙無恤,無一不是罕見的材士,微臣的確算不上什麼。若無大王之才,文兄這滅吳七術也毫無所用。”

勾踐得意大笑,笑了良久,道:“先前那闖營的老兒是誰?二位認識麼?”

范蠡道:“那是夫概。”

伍封與楚月兒對視一眼,均大爲吃驚,原來夫概也趕了來,想是爲了幫助夫差。這老人早年與吳王闔閭爭位,想不到臨老仍忠於吳國,竟會前來助戰。

文種嘆道:“夫概叛亂逃往楚國,想不到八十餘歲還來助夫差。”

范蠡道:“夫概之亂是想奪位,而不是想傾覆吳國,否則以楚昭王之賢,怎會收納他?”

勾踐冷笑道:“這人當初名傾東南,威震吳越,如今不安心養老,竟敢與寡人爲敵。今日居然被他逃了,下次若擒住他時,寡人必定當衆斬殺,以免吳人有樣學樣。”

范蠡嘆道:“夫概中了十餘箭,尤其是大王親刺的那一矛,入腹半尺有餘,這人雖然逃了,但必死無疑,只怕等不到我們擒他了。”

伍封聽說夫概受傷,心中大急,正向與楚月兒悄悄離去,忽聽文種道:“夫概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龍伯。這人劍術驚人,詭計多端,若他也趕來,必定難以應付。”

范蠡道:“他失蹤了年餘,只怕已經葬身大海了吧?”

勾踐道:“未必。這人不忌水火,決不會死於水。不過這人最重情義,必定不會棄妻妾而逃,說不定眼下他困在海上,照拂妻妾。何況就算他來了,寡人也有方法應付。哼,這人不來倒好,來了便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伍封和楚月兒聽他說得兇惡,暗暗驚駭。二人知道這勾踐絕非口出大言之人,他說有法子對付伍封,必然已經有所安排。

文種道:“是啊,只要王子不疑回來,龍伯何足爲慮?”

勾踐道:“哈哈,全賴文大夫的妙計。”

伍封忽覺心驚膽戰,勾踐將顏不疑派出去肯定是對自己不利,但他究竟是幹什麼呢?

正在這時,一個士卒入帳,道:“大王,吳王夫差派了王孫駱前來求降。”

勾踐呵呵笑道:“他七番求降寡人都未準,今日爲何又來?帶他進來。”

過了一會兒,伍封便聽勾踐“咦”了一聲,又聽王孫駱的聲音道:“大王,寡君不願意復國,寧願以吳國爲越之附庸,以全社稷,求大王恩准。”

勾踐笑道:“你肉袒膝行而至,就以爲寡人會答應麼?”

王孫駱道:“大王無非是想滅吳以報當年之仇,如今吳甘願降爵爲附庸,實則已滅。大王如想進伐中原,有吳爲前驅,齊楚東南而下,有吳爲門戶。大王既報仇,又示惠於吳,向天下展示恩恕之意,豈非兩全其美?”

伍封聽在耳中,覺得這王孫駱的口才的確不錯,無怪乎夫差用他爲大行人,專司外交應酬。

勾踐似乎略有心動,“嗯”了一聲。

范蠡笑道:“夫差何其迂也!大王負仇而歸,早朝晏罷,兢兢業業二十年,正是爲了滅吳報仇。如今吳國已滅,僅餘一吳王,若依大行人言語,豈非又將吳地賜還?”

王孫駱道:“當年鄙邑得罪大國,僥倖奪得越國,扣大王於吳,思之汗顏,誠鄙邑之罪也。然而大王在吳,寡君始終未曾加害,最終還將大王放回,還加賜八百里地,增益越地。今日大王能效之,豈非天大恩德?悠悠衆口,其說紛紜,大王何不爲世人留下以德報怨之美名?”

文種咄了一聲,大喝道:“當年夫差放我大王,雖然伍子胥苦諫,仍然一意孤行,是其之蠢;吾王天縱英明,今日怎會效夫差之愚行?”

勾踐哈哈大笑,道:“大行人請回。你告訴夫差,今日吳亡,並非亡於勾踐,而是亡於夫差。夫差先有相國伍子胥之忠義智識,後有龍伯伍封之神勇膽略,這父子二人有大功於吳,夫差反而忍心加害。伯嚭奸險小人,寸功未立,專行奉承,夫差卻用之不疑。昔日吳軍入越,是上天將越國賜吳,夫差卻不肯接受,今日上天將吳國賜于越國,越國怎敢逆天而行?”

王孫駱放聲大哭,勾踐嘆了口氣,似乎也有些不忍,道:“寡人念昔日之舊情,便將夫差置於甬東,賜戶五百以終老。如何?”

文種“哼”了一聲,道:“不可,這樣必養虎爲患。夫差不死,吳人心思不絕。大行人,聽說夫差有屬鏤之劍,每日懸之,當日相國伍子胥死於此劍,夫差何不以此劍自裁?難道非要我們越人攻上山去,以刃相加於身?”

王孫駱自知無望,一路哭泣而去,伍封和楚月兒不禁心下惻然,正想離去,又聽一個越卒來報:“王孫駱遺下二書,分交相國和文大夫。”

文種道:“拿來我看。”

范蠡卻道:“書中必無好語,請大王閱之。”

文種似是沉吟片刻,道:“正是,大王請觀。”

便聽勾踐道:“嗯,這是夫差的親筆,是寫給二位的。”

范蠡笑道:“一國之君下書敵臣,不是籠絡,必是反間,書中內容,臣等不必知道。”

勾踐長笑一聲,道:“寡人讀給二位聽:‘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吾久聞之。敵國如滅,謀臣必亡,何不留吳一線,以自爲餘地?’哈哈,夫差還是有點小聰明,可惜不能用於國事。”

范蠡笑道:“夫差是以己論人,以爲列國之君都與他一樣。大王不是夫差,臣等也不是伯嚭。夫差何其愚也!”

勾踐笑道:“文大夫,你怎麼看?”

過了好一會兒,便聽文種道:“這是夫差臨死之反間,微臣權當未聞。既然夫差有書來,微臣想作書以回,包管夫差閱書之後,立即自裁。”

勾踐喜道:“妙極,文大夫請作此書。”

過了好一會兒,勾踐哈哈大笑,道:“好!好文字!看了此書,夫差怎還有顏面活在世上?”他叫了個小將,道:“將此書送到山上,交給夫差。”

那小將在帳前備車,伍封在楚月兒小手上輕捏,楚月兒立時會意,隨伍封輕輕在地上滾過去,藏身在兵車之下,二人手抓車軸,縮身懸於車下。

片刻之後,兵車出了營寨,往山上而去,那小將一路大呼道:“文大夫有書交付吳王!”這小將頗爲知禮,知道吳王在前,一日未死,一日仍是王,趨車直向大爲不敬,遂將停在中途。這小將下了車,步行上去。

伍封與楚月兒由車下出來,也跟了上去。本來以他們二人的身手,對付這小將是輕而易舉,但這小將身爲使者,殺之無辜。若在小將前露面,這人回去稟告,勾踐便知道自己來了,更是不好。是以二人悄然在山中跟行,不讓那小將知道。

走了百餘步,便見前面有一堆營火,二人正守在營火之前。那小將走上前去施禮,道:“大王,文大夫有書送上。”一人喜道:“快拿來,寡人看看。”聽聲音正是吳王夫差。

伍封遠遠看去,正見火光之旁,夫差王冠不知道丟在哪裡,頭髮披落,滿臉灰塵,身上的金甲也是殘缺不全。

夫差在火光下打開了帛書,讀道:“吳有大過者六:戮忠臣相國伍子胥,大過一也;忌義勇而害龍伯伍封,大過二也;伯嚭太宰讒佞,而聽用之,大過三也;齊晉無罪,數伐其國,大過四也;吳越同壤而侵伐,大過五也;越親戕吳之前王,不知報仇,而縱敵貽患,大過六也。”夫差讀到此處,垂淚道:“寡人不誅勾踐,忘先王之仇,爲不孝之孫;戮相國而害龍伯,爲不義之君;寵信伯嚭、顏不疑,爲不智之主。天之棄吳,全因於此!”

他大哭一陣,續讀道:“有此六大過者,欲免於亡,得乎?昔天以越賜吳,吳不肯受,今天以吳賜越,越必受之,不敢效王之逆天耳!”讀完此書,不禁放聲大哭。

那越國小將告辭而回,這時一人晃晃悠悠由地上站起來,道:“哭什麼?闔閭當初何等豪邁雄略,怎會有如此愚昧懦弱之孫!夫概再殺下山去,助你破圍。衝不出去,大不了君臣同死於越人之手。”那人渾身血跡,正是夫概。

伍封和楚月兒等那越國小將遠離之後,急忙上前,道:“大王,舅爺爺!”

夫差等人大吃一驚,擡頭看見伍封和楚月兒,各自臉上變色。夫差是又驚又慚,王孫駱是又喜又憂。

夫概哈哈大笑,道:“封兒,你終於來了,哈哈!”笑至一半,猛地倒下去,伍封閃身上前將他扶住,見他身上仍插着十餘支箭,渾身被血染得通紅,不禁垂淚道:“月兒,快來!”

楚月兒爲夫概搭脈片刻,搖了搖頭。

伍封見夫概雙目圓睜,白鬚戟張,叫道:“舅爺爺!”

夫概卻毫無迴應,楚月兒爲夫概闔上雙目,道:“舅爺爺已經亡故了。”

伍封點了點頭,將夫概放下來,流淚道:“舅爺爺不愧是吳王一脈。”

伍封低垂着頭,小心爲夫概拔出了箭,此刻漸漸冷靜下來,知道時間緊迫,須得儘快將夫差救走,夫概的屍首越人自會安葬,無暇理會。起身道:“大王,西施姊姊在何處?”

夫差搖頭道:“城破之際失散了。”

伍封想起他由城中逃走時必定是說不出的狼狽,怒氣暗生,尋思你連夫人也不保不住,不說是吳王,便連尋常百姓也不如。旋又嘆了口氣,心忖夫差連吳國也保不住,又怎能指望他保護西施?緩緩道:“大王,離此不遠有一山洞,名曰幹隧,可通於山下。山下或有越軍,但微臣和月兒可以盡力一搏,將其殺退,海上有微臣的大舟,可以救大王逃生。”

夫差想不到伍封不記前嫌,竟然趕來相救,滿面羞愧,嘆道:“寡人當真是愧見王弟,今日唯死而已,王弟與月公主自行脫身。王孫駱忠心耿耿,便請王弟帶他逃脫。”

伍封一把托住夫差的手臂,道:“吳國雖亡,只要大王仍在,未必無復立之機會。”

王孫駱本來擔心伍封是來報仇,見他如此,大受感動,道:“龍伯所言極是。”

楚月兒從地上拾起數根燃着的松枝,道:“月兒在前開路。”

伍封和王孫駱不由分說,架着夫差,隨楚月兒往幹隧而去。不一會兒到了幹隧之前,楚月兒撥開長草,露出那窄小的山洞,先扔了數根松枝進去,過了好一陣,四人入了幹隧,行走一陣,夫差腳下一軟,往下跌坐。

伍封嘆了口氣,將他放下來,道:“大王受傷了麼?”

夫差搖了搖頭。

楚月兒道:“大王必是肚餓了。”她取出乾糧來,給夫差和王孫駱。待二人食用了些乾糧,楚月兒小聲問王孫駱與西施失散的經過。

王孫駱嘆道:“那夜水蕩胥門,聽說是伍相國顯靈……”,夫差忍不住道:“伍相國怎會相助敵人?這肯定是范蠡文種之謀,以亂我們士卒之心。”

楚月兒點頭道:“的確是如此,先前我們在勾踐營中聽得清楚,這是範相國之謀。”

王孫駱道:“胥門是吳都外郭,外郭一破,內城便十分危急。伯嚭狗賊本來一直稱病不出,那時忽然帶家勇來守城,誰知道這人乘人不備,開門將越人引進來。越人入城,大勢已趨,小人率家勇保護大王和西施夫人匆忙出宮,不料王子不疑竟然倒戈相向,要擒拿大王,小人命家勇上前死命抵擋,與大王急逃,匆忙之中,西施夫人便與我們失散了。”

夫差恨恨地道:“不疑只怕是失心瘋了!”

伍封搖頭道:“顏不疑並非大王之子,而是勾踐的兒子!”

夫差不信道:“什麼?”

伍封將顏不疑的身份仔細說給他聽,道:“大王之子早就被越人暗中加害了,顏不疑是冒認的。”夫差一時愣住。

王孫駱嘆道:“怪不得王子……顏不疑倒行逆施,將吳政搞得一塌糊塗。想來伯嚭開城投越也是他授意的,伯嚭這人狡猾得緊,未得越人承諾,怎會擅自開城?”他礙於夫差面子,將吳政之失盡數說在顏不疑身上。

夫差面色黯然,道:“幸好越人圍城之際,寡人怕這僅餘之子陷於城中,又見他身手高明,使他潛出城到齊魯楚三國求援,若讓他引軍守城,吳都怎能支持到今日?”

他緩緩擡起頭來,苦笑道:“寡人生存至今,尚存一絲希望在顏不疑身上,誰知道這人竟是勾踐之子!寡人國破家亡,四子俱喪,何以生爲?好個顏不疑!好個伯嚭!”忽然臉色大變,眼睛直直地看着石壁,手上乾糧跌落地上。

伍封循其目光看去,只見那石壁上刻着“夫差”二字,字上還插着兩支箭矢。想起這是當年顏不疑火焚陽山谷,自己預先逃出來,藏身在幹隧,那時人人憤憤不平,自己在石壁上刻下夫差的名字,與楚月兒各射了一箭。如今剛好停在此處,讓夫差看見。

伍封道:“這是當年顏不疑火焚陽山谷時,微臣一怒之下,刻下大王名諱,用箭相射以泄憤,大王無須在意。”

夫差羞慚無地,緩緩站起身來,“嗆”的一聲,由腰間拔出了那口“屬鏤”劍,猛地橫在頸上。

伍封和楚月兒齊吃一驚,道:“大王!”想伸手去搶,又怕夫差急了自戕,手伸出一半,又縮了回去。

夫差看着石壁上的字,長嘆一聲,道:“天意!天意!王弟,寡人四子俱喪,生無所依,又無顏再見世人,今日便死於此地,王弟切勿阻攔。”

伍封道:“大王……”,夫差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王弟,世無萬世之君,也無不滅之國。寡人多行不義,就算今日不死,日後也必遭天遣。與其苟活於世讓人恥笑,不如一死以謝吳人。百世之後,或者仍有人將寡人與夏桀、商紂相比,以爲千秋萬代之明鏡。”他頓了頓,又道:“吳祀是否能存,吳國是否能復,全在王弟身上,寡人在這世上的親人,也只有王弟和王姑了。小施兒對王弟一往情深,若仍在世,盼王弟能夠救她。寡人死後,請用巾三重,覆寡人之面,寡人死後也無顏見伍相國矣!”言畢劍光一動,鮮血噴射而出,濺在石壁那“夫差”二字之上。

伍封上前扶住夫差,只見他頸上創口長有半尺,眼光散亂,伍封道:“大王放心,微臣必會去救姊姊,再殺伯嚭,報大王之恨!”夫差眼中露出寬慰之色,當時氣斃。

伍封緩緩將夫差屍首放下,對眼前這人不知道是該恨還是該憐,對他的死不知道是該惋惜還是該歡喜,腦中閃過自己一家與他的恩怨恩怨,心中一片茫然。

王孫駱解下自己的衣服,覆在夫差身上,又扯落內衣,果然折成三重覆在夫差面上,這才伏地大哭。

過了良久,伍封嘆道:“大行人,我們走吧。”

王孫駱緩緩搖頭,道:“身爲臣下,既不能使大王納忠除奸,又不能助大王臨陣殺敵,在下愧食王祿數十年。今日大王既然身死,在下也要相陪九泉。吳祀之事全賴龍伯,身死以謝便由在下來承擔。”

楚月兒愀然道:“大行人何必如此?”

伍封知道王孫駱死意已決,嘆了口氣,道:“大行人慾以死全其忠名,在下不敢阻止。唉,可嘆吳國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忠臣不得其死,奸佞反倒保全。月兒,我們走吧!”

楚月兒問道:“去吳都麼?西施姊姊失落吳都,以她的身份,越國士卒定不敢擅自加害。如今姊姊多半還在吳都,我們或趕得及。”

伍封點了點頭,道:“除了救姊姊外,我還想殺了伯嚭。顏不疑被勾踐派了出去,伯嚭多半還在吳都。是了,渠公老爺子的墳頭便在陽山,我來時已經向孃親問明瞭地方,先去老爺子墳上拜祭一番再說。”

二人黯然走出這幹隧,覓到渠公那並不大的墳頭,哭祭了一回,這才以行天之術離開了陽山,往吳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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