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仲文此言一出。不免在衆人中又激起了一層波瀾。梅花門中的法門,在場之人中,倒有大半曾有緣見過。與世間大多數門派法術不同,梅花門的道法以雷法爲基,不入五行之屬,極有特色。因此衆人聽了陶仲文之言,不由把眼睛,都來看向了梅清。
陶仲文說道這裡,也看着梅清搖頭道:“阿奴,不得不承認,你這一着借屍還魂,確是精彩之極。本來你若是一直隱而不露,我也絕對猜不到就是你。可惜呀可惜,你卻終於耐不得寂寞,雖然忍了這麼些年,最後還是要跳了出來。你卻不想想,咱們門下法術如何特別,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只怕你是想不到,雖然已經過了這麼久,我卻一直沒有放棄在搜尋你吧?”
梅清輕輕一笑,還未說話。忽然聽得耳後已然有一個沙啞地聲音笑道:“一派胡言!沒想到,堂堂典真人做起戲來,當真是聲情並茂。以閣下的天賦,不去粉子衚衕唱戲念文,可當真是惋惜得緊了。”
衆人一驚,轉頭看時,只見說話之人,正是抱着酒葫蘆目不斜視的張十三。
陶仲文冷笑一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閣下。閣下自稱是梅清的師傅,那想來梅清的道法,乃是閣下所授了?既然如此,便請閣下爲我等演上一二梅花門中法術如何?”
張十三如若未聞,將酒葫蘆舉了起來,深飲一口,搖頭晃腦地品了半天滋味,這才悠悠道:“這井底之蛙,代不乏人。好象這天底下,就他梅花門的法門高明一般,張口閉口都要拿出來現一現。不過呢,老道我說的可不是這個事,我說你一派胡言,是說你前邊說那個範梅花之死,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張十三此言如驚雷一般。震得衆人心頭一麻。剛纔陶仲文所說範文泰被阿奴偷襲身亡一事,頗合情理,也於衆人所猜測的事實相距不遠,因此在場諸人,倒有大半信其爲真。現在張十三忽然道陶仲文是胡說,不由衆人將信將疑,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掃動。
“哦?”陶仲文目光頗堪回味:“不知閣下,究竟是什麼人?以我猜來,莫非乃是來自龍虎山麼?錯非龍虎山藉着當年天師教的幌子,原也無法威逼這些道門朋友同來爲閣下搖旗吶喊吧。
可是閣下聽說貴門天師不是我師傅的敵手,因此氣急敗壞,跳出來強詞奪理麼?”
“張天師確實不是那梅花真人範文泰的敵手,對此老道是心服口服”,張十三言語有些苦澀地道:“只不過範文泰一代高人,卻不是象你說的那般是死在什麼阿奴手中。嘿嘿,陶仲文,你與你那大師兄聯手算計令師,害死梅花真人之事,難道就真的以爲天下無人知曉,可以任你信口雌黃麼?”
“閣下究竟是什麼人?”陶仲文面上雖然不露怒意,但聲音卻是寒冷如冰:“這麼血口噴人,自己卻不敢報個真實姓名出來,難道欺天下無人麼?”
“你問我是什麼人”,張十三眯眼看着對方:“其實我也想知道你是什麼人。這十幾年來,一直無跡可尋。沒想到,居然今天看到閣下自己跳出來告訴了我!哈哈,陶仲文,若知道我是哪個,只怕你腸子也要悔青了!”
說罷。張十三略有些彎曲的腰身忽然一挺,身形抖動了幾下,突然變得高大挺拔了起來。只見他面目一陣模糊,衆人再定睛看時,卻見那本來面目猥瑣的張十三,變成了一個長身鶴立、清秀白晰的中年道士。
“是你!……你不是……死了麼?”陶仲文一看大驚失色,脫口說道。
梅清見自己那老不死的師傅忽然一下子變成這般模樣,心中卻有些猜想。一邊的衆人都是目瞪口呆,想來都是認出了張十三的真實身份。
武定真人李道定最是平和,似乎早就猜出了張十三是誰一般,口中卻不自覺地喃喃道:“果然是你──前代天師張羽衝。你果然沒死。”
梅清聽了大吃一驚,雖然他猜到自己這位便宜師傅大概是位前輩高人,卻再也沒有想到來頭居然如此之大。
怪不得張十三一直稱自己雖然與天師教極有淵源,但卻不以天師門人自居。以前梅清或是猜測他可能與天師門中有了什麼衝突,或是本性不願受其門派約束。現在想來,定然是他被奪天師稱號在先,敗於梅花真人範文泰於後,因此自覺無顏以天師門人自居,這才放浪形骸以自污,亦是以此自懲吧。
這時候一邊的苦大師微微笑道:“果然是你這老東西。臨了臨了,還是捨不得放手麼?”
張羽衝搖頭一嘆道:“都說放下便是──正是因爲世人放不下。若放得下,便不是世人了。”
說罷,張羽衝袍袖一展,一張五色小符滴溜溜地飛了出來。但見這道符,竟然不是以尋常符紙書就,卻是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一張小牌,其上五彩光華閃動,書寫着一個極爲奇奧的符文。
“天師符!……”有人驚呼一聲。
張羽衝搖搖頭,嘆道:“天師符,唉,此符自十五年來。再未見過天日。今日忝顏一現,也不過爲着免了人又說貧道是假冒罷了。”
說罷,看了陶仲文一眼,嘿嘿冷笑道:“典真人,十五年未見,你可讓老道我找得好苦啊。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果然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沒想到今天,居然是你來撞在我的眼皮下邊來了。”
說罷,又將眼睛一轉,遠遠對着黃谷虛與卓晚春喊道:“茅山上陽、閣皁谷虛二位道友安好?一別十數載,今日相見,再想當年共賞桃花品酒論道之事,令人不勝慨嘆。”
黃谷虛有些發窘,只是遙遙一揖。卓晚春卻上前執了張羽衝手道:“再見故人無恙,上陽心中無限歡喜。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可惜人事雖在,物事全非。現在上陽與張兄,已然是異路之人,造化弄人,一至於此!”
張羽衝哈哈笑道:“果然還是上陽你夠痛快。”說罷又冷笑一聲道:“只是陶仲文這廝卻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和他相交豈非與虎謀皮?剛纔我也說道,他那師傅梅花真人,都是被他算計,落得個屍骨無存。你難道還想和他站在一起不成?當年之事,說來怕天下修行之人聽了,都不免齒冷。”
卓晚春嘆了一口氣,伸手阻住張羽衝道:“張兄,此事不說也罷,左右也不過將那阿奴之行,換成邵、陶二人罷了。只是就算是他欺師滅祖,又與我何干,與我茅山一門何干?你這般聰明的人,怎麼看不開其中之事?”
“卓兄何意?”張羽衝森森道:“難道咱們修道之人,便如此黑白不分,道義不論?卓兄如此行事,不怕早墮魔道。入了邪途麼?”
卓晚春聽了,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可笑!可笑!張兄,沒想到這麼多年,你居然還不知道自己敗在哪裡!”卓晚春搖頭道:“我且問你,你龍虎山當年一統天下道門,爲道門領袖,難道是因爲你門中順了什麼天意,得了什麼正道?還不是張留孫以一己之力,強滅神霄門。震攝了各門各派,以強力壓得大家不得不低頭?那神霄門有什麼罪過,又有什麼邪行了?以力壓人,滅人門派,若說墮了魔道,也是你天師門先行一步吧!就說你自己,求雨不成,名號被奪,你又有什麼惡行邪氣了?卻只因你天師門不得人心,結果報應到了你自己身上,成了天師罪人,天下笑柄!現在你還來給我講什麼魔道、什麼邪途!?”
張羽衝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看書(.s. )卓兄今日前來,卻是有爲而來,不只要一削我天師門面,更是要借了典真人之力,將上清茅山,推爲道門領袖了?”
卓晚春大聲道:“正是如此。我上清茅山,與靈寶閣皁,願共推梅花門爲本朝國教。茅山、閣皁更與梅花結爲兄弟之門,共掌天下道統,如當年龍虎山天師門與
玄教故事。若有願奉我等爲宗的,道門可保無虞。若自不量力。當年的神霄門便是例子!”
張羽衝聽了哈哈笑道:“卓兄豪氣可嘉,只是欲以力服人,先不說是否正道,總須有相應的實力。現在我方高手如雲,只以閣下三人,還做如此大言,不覺得可笑麼?”
卓晚春絲毫不爲所動,冷哼一聲道:“典真人算無遺策,既然敢來,豈無後手?倒是張兄,還是早識時務,典真人他寬宏大量,必然不致爲難張兄!”
梅清見了卓晚春一幅有恃無恐的樣子,心中疑雲頓起。現在雙方形勢,可說強弱分明。但對方居然這般篤定,莫非更有什麼陰謀不成?
梅清頭腦快速轉動,忽然想到一點,不由一下子驚出了一身冷汗。
“岳父大人……”梅清轉頭看向陸炳,又以神念相喚,卻見陸炳也轉頭向自己看了過來,眼中驚意分明,正是與自己想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