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侯申是吧?”梅清對面前鎖鏈加身的侯申說道:“好象江湖中還有個名號叫神猴。”
“知道爺爺的威名,還來羅嗦什麼?有本事的就一刀給爺個痛快,沒本事就趁早把爺放了。”侯申年紀並不甚大,中等身材,略顯乾瘦,長手長腳,面貌無甚出奇之處,兩隻眼睛卻極爲靈活,說話時便四下轉動,一幅洋洋不睬的神情。真看不出來這傢伙居然還這麼囂張,成了階下囚還口放闕詞。
“放肆!”一邊的趙大有須放皆張、義憤添膺,“小小毛賊,到了這裡還不老實!且是討打!”
侯申脖子硬挺,狠狠地瞪了趙大有一眼,更惹得趙大有“哇哇”直叫,伸手便要打。還是梅清手一擺,這才氣哼哼地不說話了。
“威名麼?”梅清面色似笑非笑,“倒是聽說挺厲害,還是鐵三寸老爺子的關門弟子,什麼手不空出室無不入之類的,沒想到……原來全是吹出來的——你不用瞪眼,說大話人人都會,你那麼厲害怎麼被我這一點功夫不會的書生給看穿抓住了?這時候再大言不慚,傳出去別說你,就是已經洗手收山鐵三寸老爺子也直接羞死算了。”
本來一直裝着氣定神閒的侯申一下子被梅清這句話激怒了,他尖聲說道:“呸,小白臉兒,少來在爺面前裝大個兒了!不過仗着些小運氣抓住了爺,算什麼本事?是殺是剮給個痛快!少來消遣人!”
“運氣?”梅清一臉不屑道:“本官最看不起,就是你這種人。技不如人,就老老實實低頭服軟,什麼事都往運氣上推,靠大話難道能把人說怕了麼?”
“誰說大話了?你不過就是蒙的罷了,什麼技不如人?有本事你把爺放了,看看還有沒有這個本事抓到爺!”侯申怒叫道。
梅清頗有意味地看了看侯申冷笑着說道:“廢話!大明天下地方大了,我放了你這猴子往哪個犄角旮旯裡一貓做了縮頭烏龜,我當然沒處去抓你了!虧你還有臉說得出來!”
“誰是縮頭烏龜了!”侯申尖叫道:“你要敢把爺放了,爺回頭就把你那寶庫偷個乾淨,我倒要看看你還有沒有這個本事說大話!”
梅清笑着說道:“真有這個本事?侯申,不若我們打個賭如何?”
“打什麼賭?”侯申怒視着梅清道。
梅清好整以暇的將袖中那方盛在皮袋中的硯臺取了出來,放在面前案上道:“侯申,這皮袋中的東西,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這樣,我便將這袋子連同東西,放回庫中。你若有本事打這賭,便來偷了去。若你真有這等手藝,前邊的事,我既往不究。日後見了面,我稱你一聲‘侯大爺’如何?”
侯申冷笑道:“那好,有本事你就放爺出去,看我能不能偷出來!”
“要是偷不出去,再落到我手裡,又當如何?”梅清問道。
“要是偷不出去,我管你叫大爺!”侯申氣哼哼地道。
梅清臉一板,冷聲說道:“侯申,不要給點臉就上炕!是你吹出大話說能盜物出庫,是你說自己本事大到如何!若再度失手被擒就這點賭注?你堂堂神猴原來就值得叫個‘大爺’的錢!現在你身爲階下囚,本官看在你師傅的面上,容你一個機會,你還好意思說出這樣不疼不癢的話來!好大的能耐!”
侯申被梅清這幾句話說得臉上一紅,漲粗了脖子叫道:“那你說如何?你要有本事再抓了我,我便隨你的姓!”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梅清直視着侯申說道,“我也不用你改姓,只要我抓了你,你便從此爲我梅清手下,終生不二,聽我差遣,如何?”
侯申看着梅清一臉自信的神情,忽然不由心中一虛,覺得自己似乎是被眼前這清秀的錦衣衛官員給騙進坑裡了。只是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要再草雞了,自己也不用再出去見人了。只得強自硬挺道:“賭便賭,哪個怕你!”
“好”,梅清點點頭道:“趙經歷,把侯壯士刑具去了,這便送他出去吧。”
一邊的趙經歷一呆,沒想到費了好大力氣才抓到這傢伙,這梅大人居然幾句話打個賭便要將人放了,簡直成了兒戲一般。只是這位梅大人極得六爺寵愛,六爺也發了話此事任憑其做主,自己又多的什麼事?因此立時便取了鑰匙過來,將侯申的鐐銬去了。
侯申略略活動下手腳,鬆了鬆腕子,面色陰沉不語,過了片刻纔對梅清道:“梅大人就這麼放我出去,不怕我食言而肥,一去不返麼?”
梅清面帶微笑說道:“此間事,我已經修書給令師鐵老爺子,想來道上也難免有些消息泄露出去。若侯壯士有臉做下這等事來,就儘管請自便。說實話,要真到了那時候,您哭着喊着求我收你爲手下,我都不敢收了——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好!算你狠!”侯申氣得咬牙切齒:“三天內我定來盜硯,你就瞧好了!”
“沒問題,我這鞭子籠子都預備好了,就等你來了開鑼!”
侯申倒也光棍,撂下話,擡腳就走了。他那皮袋與匕首都是隨身寶物,只是梅清不說,他也沒臉去討,只得先去準備打賭之事了。
侯申走後,梅清笑着對趙大有道:“趙經歷,本官與這侯申打賭一事,干係甚大。其中有幾樣緊要事物,需要準備,少不得要借重老兄你了。”
趙大有聽了梅清之話,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朵上,連聲道:“豈敢豈敢,梅大人有話儘管吩咐,俺老趙必然給您辦得穩穩當當的!”
梅清小聲吩咐了他幾句,又細細解說了一番,最後才道:“這幾樣事情,最是要緊,一點也不能差了,就煩老兄你費費心。等日後咱們抓了這小子,本官定然擺酒相請老兄,給你誇功。”
趙大有單手連擺道:“梅大人哪裡話來,太擡舉老趙了!不就這幾樣東西,些許事情麼?保證一樣也差不了!我這就去辦!”說罷告聲先退,手託茶壺興沖沖地去了。
“就這些麼?”六爺對着面前的五丙說道。
對面的五丙依然面無表情,平靜地說道:“除了要趙大有做的上述諸事以外,梅清還重新安排了庫房的值班輪次,打亂了幾個人的時間。以屬下之見,梅清似對姚定國、周昌二人比較看重,錢三因與賊接手時肩膀受傷,被梅清借身體需要休養的理由暫時放回家呆着去了。現在小庫鑰匙,就是趙大有一人拿着。此外梅清還到經歷司去了一趟,找黃仲滿調取了近幾年來所有盜案的檔案卷宗。之後他又到夫子廟轉了半晌,買了些東西,清單在這裡。”
六爺看了看手中的清單,深思片刻,面上漸漸露出一份深有意味的笑容道:“這小子!倒有些鬼門道!”想了想又道:“你這幾天也盯着些個,有些事上能出手的,就幫那小子一把——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說不定也會找你幫忙。另外,你去叫孫氏兄弟過來。”
五丙應聲退下。不久,兩個面貌奇特的人走了進來。六爺吩咐他們幾句,又淡淡地命他們退下。之後獨自坐在屋中,久久未語。
過了許久,屋角一個暗門才被打開,走出一人,正是梅清府上管家忠叔。只見忠叔皺了眉頭,對着坐在案邊的六爺道:“大半夜的你這老傢伙又有些什麼事來煩我?你就沒有什麼事能順順當當辦好的麼?”
六爺轉過頭,面色平常地道:“老夥計,現在這事,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梅清盤膝而坐,神念與碧真相接,溫存數句才問道:“真兒,你知不知道修真界中,有哪個姓莫的真人麼?”
碧真道:“若說姓莫的真人,便首推當年神霄門掌教莫月鼎了,只不過他早在元朝正一初統時,便因與玄教教主張留孫一戰落敗,神魂俱滅了。”
梅清恍然,當時碧真曾經與自己說過此事,不過因爲梅清當時心神不穩,不得不借了丁甲爲護持,結果就把這些給忽略過去了。今天聽碧真再提及,心中登時便斷定自己在硯中所見場景,那身邊環繞五張金符爆體而亡的紅衣道人,便是神霄掌教莫月鼎了。
既然如此,那硯中的自己,便應該是玄教教主張留孫了。只是想不明白,爲什麼與自己會發生心神相應的情況,更會有那麼多詭異的變故。據稱張留孫早在當年便在飛昇時滅於劫雷之下,神魂俱滅。而此硯乃是本朝由地方貢上來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張留孫有所關聯纔對。
更何況就算退一萬步,此硯確乃張留孫之物,其中更有關於張留孫的秘密,卻又與自己何干?爲什麼自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與這硯發生關係?
當自己在硯中感覺到那些場景時,並非如同看戲一般。擊殺莫月鼎時的得意狂喜、紫電加身時的痛苦、爲人所叛紫焰焚身的憤怒,以及面對那名爲梅姬女人時的種種複雜情感,都是感同身受,便如自己親身經歷一般。
碧真見梅清長久未語,神念便追問了過來。當時梅清爲碧真講自己金丹破禁與這硯臺之事時,也沒有細說其中究竟,碧真也沒有太過留心。今天見梅清問道姓莫真人之事,也免不了心生好奇。
和碧真自然沒有什麼可隱瞞的,梅清便將自己與這硯臺之事,一五一十給碧真簡單說了一下。碧真沒想到居然一塊硯臺還有這些講究,大感好奇。聽得梅清在硯中所見諸事時,也覺得那道人應該便是莫月鼎。再聽梅清與侯申打賭一事,更是頗覺有趣。
“你覺得有把握麼?不然我幫你想想辦法?”碧真道。
“應該問題不大”,梅清笑道,“我不行了再請你出馬就是了。再有,有件事還確實要真兒你幫我。我想要跟蹤一件東西,隔着一段距離知道這件東西在什麼地方,有什麼法術可以用沒有?”
碧真想了想,才道:“應該是有符可下的,估計不會是什麼太難的法術。我明兒和外婆問問,然後告訴你。你可別大意了,一定要把那猴兒小子抓住了。”
此時的侯申,正隱身在錦衣衛寶庫之外,眼睛瞪着寶庫門前,將牙咬得咯咯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