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時,春天養的第一拔嫩雞,薛大表哥已經送回來,分送各家吃過了。年底還要殺豬呢!
跟當地村民混熟後,人家還指點着他種了一大批菘菜和蘿蔔。今年冬天大夥兒都不用存菜,有他那兒的收成就夠了。
說起這些正經事,薛母也不哭了,吸着鼻子補充,“你爹買的那片山林,還有十幾顆老桃樹。今年夏天的果子還是人家收了,明年起就歸咱家。你大表哥說,那桃子結得可好呢,又水靈又甜。到時託人給你送些,你也給同僚朋友分一分。”
薛慎忙說不要。
別的東西還好,新鮮果子最難放了。尤其桃子皮薄,略一磕碰,就整個爛了。
看薛母一臉失望,薛慎不忍,又給了個建議,“要是能曬成桃脯,製成果乾,倒可以給我送些。那個經放,也好吃。”
薛父忙應下此事,說回頭就打聽怎麼做。
薛慎看他爹這意氣風發的模樣,真心感慨。
要說薛父也不笨,笨也生不出他這樣聰明兒子。
只是有個敗家老爹,自己身體也不好,想科舉都有心無力,才窩囊了一輩子。如今家裡稍見起色,薛父的聰明才智頓時就給激發出來了,特別的會過日子。
既然如此,薛慎倒建議家裡,適當的再投些別的產業。
若能置個小鋪子,他倒是想把師妹那套原林的護膚品,也弄來京城賣一賣。
要說有錢人,天底下能有比京城更多的麼?
要不就不學着美娘,先開個順心那樣的小針線鋪子。
薛家到底是大戶人家敗落下來,家中婦人基本都母傳女,祖傳孫的,會一手不錯的針線活。
但從前便會,也只是接些繡活,賺得極少。如今薛慎知道其中利潤,自然想自家來做。
也不必一定要在京城裡賣,讓大表哥或是誰,帶到莊子附近的鎮上去賣,說不定還更受歡迎呢。
這下連薛母,都心動起來。
要說京城,天下能工巧匠太多了,競爭確實激烈。可要是去到附近鄉鎮,那她還是很有幾分自信的。
後面薛良他那快瞎眼的娘,都幫着出主意。
象美娘,是小地方往大地方做,只能從荷包絡子開始。但她們從京城往外做,倒不如繡些大件賺錢。
比如成親的被面,新娘的嫁衣什麼的,從前她繡好了往人家鋪子裡一掛,價錢頓時能翻好幾倍。她們不賣那麼貴,賣個一半的價錢,也能多掙許多。
且這個都不需要開鋪子,找到當地的針線鋪子,把繡活送去寄賣就行,無非給人抽成就好。
就算是賣不出去,也虧不了多少錢。
這也是薛慎如今有了官身,且在官場上站穩了腳跟。所以家裡人膽子都大了起來,敢想敢幹了。
薛父未免又嘆一回氣,“若不是你祖父荒唐,哪怕就留下當年那本古籍。就憑咱家這些人,何愁日子不好過?”
薛慎頓時覺得,他需要解釋一下了。
因此事涉及某些隱秘,他也不好在家書中提及。
此時才從行囊中,取出那本用匣子好好保存的春宮,交給薛父。
等他把來龍去脈一說,全家人都呆了半晌。
萬萬沒想到,老爺子坑了全家一輩子,臨了卻不聲不響,結了份善緣。在上官令那裡留了份人情,才讓薛慎也拜了名師,可算是出息了。
連那本春宮,都物歸原主。
薛父收到這本書,可是百感交集。
在嚴嚴把書大箱套小箱的鎖好之後,他立即出門,去買香燭紙錢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帶着薛慎薛良,去老爺子墳上磕頭,賠禮道歉了。
並且在老爹墳頭立誓,以後再不說他敗家爹的壞話。只把這有情有義的故事和書一起,當作傳家寶,世世代代流傳下去。
又絮絮叨叨給埋在一旁的老孃解釋一番,讓他們在地下莫吵架,好好保佑全家,尤其是兩小子在外平安。等日後家裡好過了,再給二老修個大大墳頭!
等薛父心滿意足的嘮叨完,起身就見發現倆小子沒了。
他心裡估摸着,尋了過去。果然在離家最近的一片亂葬崗,尋到了薛慎和薛良。
這邊有一個隻立着木牌的小小墳頭,裡面葬的是薛大姑娘和兒子。
妾室死了,是沒資格葬進寧王府祖墳的。
薛家當初想要接回來,葬在自家,也不被允許。
最後求了許久,纔在這片最靠近薛家墳地的亂葬崗,將二人安葬。
不過這種情形,不會太久了。
薛慎看着重新被打理一新的墳頭,頭一次自信而篤定的說,“等我下次回來的時候,必能給姐姐和外甥,遷回咱們薛家。”
噯!
薛父擦擦潮溼的雙眼,重重應了一聲。
然後在心裡的小本本里,又特特記上一條。
那他得給大閨女和外孫,提前準備一副好棺材,再不讓她們母子受委屈了。
若孩子們能投胎轉世,還是回來吧。
因有公務在身,薛慎到底不敢多呆。
前後不過三天,就得趕緊走了。
家裡自然是大包小包,給他們收拾了不少土儀乾糧。有帶着路上吃的,也有讓帶去送人的。
尤其美娘。
聽說是個漂亮的小師妹,薛母未免想得就有些多。
特意用了一個八成新的桃紅色包袱皮,精精緻致的給她單獨裝了一份禮物。
外頭又用粗布密密裹了一層,十分仔細。
薛慎覺得頗爲好笑,卻不知出於何種心態,沒有解釋。
出門這日,因一早下了場秋雨,頗覺涼意。爲免父母傷懷,也是怕他們吹了風,便不叫家人相送,和薛良吃飽喝足,就自牽着馬出了巷子,卻見迎面來了輛大戶人家的香油馬車。
主僕兩個正待避讓,那馬車中就傳出一個清麗的呵斥,“你們倆,趕緊退回去!臭烘烘的,濺得到處都是泥!”
這話聽得人都不高興了。
自願退讓是一回事,可被逼退讓就是另一回事。
且先出後入,乃是禮儀,哪有反過來的?
可薛慎眯眼瞧着那馬車上,象徵家族的銘牌,擺了擺手,牽着馬退讓開來。
他們一路小心,怕影響鄰居。所以寧肯腳上沾泥,步行出巷。
但這馬車卻囂張得很,徑直往前衝。正好壓過一個水坑,濺了一個坐門口啃甘蔗的小孩,滿臉黑泥,連手上甘蔗也髒得不能吃了。
那孩子才四五歲年紀,頓時委屈的哭了起來。
馬車上紗簾拉開,露出一張掛着梨渦的秀美小臉,清麗的聲音嫌惡道,“別嚎喪了!哎,我問你,徐賢妃徐娘孃家在哪兒?”
薛慎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鼻子。
在對方傲慢的眼神中,得知自己就是這個“哎”之後,忍笑指了指這個小孩和他身後的兩扇薄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