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依舊是那條衚衕,依舊是那個狹窄小院。
不過從前的雙河鎮王縣尊王瑞堂,如今隨着朝堂動盪,已從禮部七品小官,小升一級,如今正經是個六品主事。
夫人沈氏,也越發的有了精氣神,管起家來,更加用心。
今兒一早,因丈夫覺着有幾分初秋的燥意,喉中乾澀,乾咳了幾聲,沈氏便交待家中的採買婆子,買只老鴨回來,配了玉竹沙蔘,煲湯清火。
婆子依言去了,回來時提着老鴨和一大籃子新鮮菜蔬,一面把湯煲上,一面說起市井中聽到的新鮮故事。
譬如,有個海邊的姑娘,受了冤屈,被只神龜馱着,來京城告狀的事。
沈氏正聽得入神,那婆子忽地一拍大腿,想起一件要事。
“夫人,今兒我在市井中,可聽說一樁奇事。有人說咱們的漢王殿下,竟是得了神仙點化,娶了位龍女!”
沈氏大吃一驚。
才待細問,王瑞堂卻是剛好從衙門回來了。一腦門汗都顧得不擦,徑直便問,“怎麼?這話連市井中都知道了?”
婆子趕緊起身行禮,“可不是?要不老奴也不敢亂說。傳得有鼻子有眼,還說先帝爺爺都顯靈了。”
王瑞堂趕緊擺手打住,自回房去。沈氏跟上,一面打水給他洗漱更衣,一面問起究竟。
王瑞堂壓低了聲音,“此事是真的。娶的那龍女,你我也認識。”
沈氏一驚,“莫非,莫非是那位林姑娘不成?”
王瑞堂點了點頭,“這事應該前幾天就傳到宮中了,聽說皇上大怒。可漢王殿下當衆拜堂的事,幾乎整個泉城的百姓都看到了,還當着高祖的聖碑呢,這讓皇上如何發作?”
沈氏驚訝過後,卻掩嘴偷笑起來,“要說殿下和林姑娘,還真是個小鬼靈精兒。怎麼偏偏挑了那樣一個刁鑽地方?這可真是豆腐掉進灰堆裡,打不得也拍不得了。”
當年美娘在京城,可是給她家也送了年禮的,十分周到妥帖的一個小姑娘,沈氏印象極好。
所以一聽說娶的是她,沈氏本能的就想維護。
王瑞堂也笑了,“誰說不是呢?高祖爺的聖碑面前,皇上也不能說句不是啊!只殿下真要做成這門親事,將來那個位置……只怕就難了。”
沈氏惋惜的嘆了口氣,“那宮中的娘娘們,只怕要高興了。”
威脅最大的大殿下,娶了這麼個寒門女子。等於自挖一半牆腳,她們的兒子,機會就來了。
可王瑞堂不這麼看,“雖說林姑娘門戶低微了些,但若跟大皇子早日開花結果,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也對。
早些成家立室,世人就覺得你穩重了。且有兒有女,也是人丁興旺之兆。大家族在考慮繼承人時,都會多考慮些。臣子們,也更願意擁護這樣成熟穩重的皇子。而不是那些出身雖然高貴,但毛都沒長齊的小皇子們。
而且漢王殿下娶了美娘這樣一個平民女子,說真的,會讓王瑞堂這樣的中低層官員,更覺暖心。
王家雖也是書香世家,但並不顯赫,在朝堂上只能算是個寒門。所以天然的,會對漢王殿下這樣的舉動產生好感。
若不是真重情意之人,誰會娶個民女呢?
但漢王殿下不僅娶了,還當着泉城百姓的面娶了。這樣舉動雖有些魯莽,卻也讓人看到了他的赤子之心。
這樣重情重義,又勇敢的主君,當臣子的誰不喜歡?
而朝堂之上,跟他這樣想法的人還很不少。
所以漢王殿下不知,他娶美娘,竟是意外的又刷了一大波好感度。
“可那些權貴,應該不大高興吧?”
沈氏有些擔心。
雖說皇上剛剛打壓了權貴,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是他們合起夥來,說殿下壞話,只怕這親事也要變成麻煩事了。
王瑞堂嗤笑,“自打那漁女劉三金來京城告狀,他們內訌還來不及呢,哪有空盯着殿下?”
沈氏詫異。
難道那神龜馱着漁女來告狀的事,竟也是真的?
這肯定誇大了。
王瑞堂也是寫過書的人,很是明白其中的道道,但冤案應該是真的。
“似乎就是永定伯爵府傅家,幹了虧心事,如今可是麻煩大了。”
沈氏道,“既是伯爵府,哪會怕個平民姑娘?說句不好聽的,打個悶棍都沒人知道。”
“這你就不知了,此一時,彼一時。皇上剛處置了數家權貴,如今好些人都急着翻身,如今都指着這事,在傅家身上立功呢。可不得護着這姑娘?相互之間,早狗咬狗的鬧起來了。”
沈氏恨恨道,“那也活該!若那姑娘不是有天大的冤屈,怎會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我倒盼着她,能討個公道。”
“可不是?咱們當官,總得講幾分良心的。真若喪盡天良,遲早遭報應!”
宮中。
在兵部養了好幾年鴿子的薛大表哥,頭一回跟着兵部尚書高大人,戰戰兢兢進了皇上的御書房。
因皇上暫時沒來,心驚肉跳的薛大表哥,忍不住低低哀求,“高大人,要不下官到門外候着吧。這,這實在……”
他就算心裡有數,也實在慌得一批。
高大人從鼻孔裡冷冷的哼了一聲,顯然不想搭理這個沒用的下屬。
薛大表哥還想求求饒,太監尖聲宣告,“皇上駕到!”
跟皇上同來的,還有寧王。
正是從前強娶薛慎親姐,又把她們母子弄死的那個混帳親爹。
見着他來,薛大表哥頓時不走了,耳朵還豎得高高的,仔細聆聽。
當年禍害薛大姑娘的那個混帳,在舊年上元燈節,因捲入了京城震驚一時,被閔柏和美娘聯手撞破的拐賣少女孩童案,最終被判了刑罰,但到底沒死。
不過是換了個鄉下地方,繼續當他的二世祖。
薛家的仇,還不算報。
此時只聽寧王道,“……皇上,那劉三金本是我家所救,可德陽長公主卻偏偏縱容下人,搶了回去。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難道就許她伸張正義,不許臣來伸張了麼?再說臣早就看那永定伯爵府有問題,收集了他家的罪證,要交給皇上的。”
這可真是牆倒衆人推。
沒出事時稱兄道弟,出了事就勢不兩立,還落井下石。
薛大表哥心中冷笑,只看皇上如何發落。